徐莺莺问，“您这是答应了？”
车窗缓缓摇上去，女人淡淡的一声“嗯”隔着车窗在雨中响起。
徐莺莺瞬间欣喜，望着车子驶离的方向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在以利这么多年总算有了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手机响起。
刚接通男人柔和的声音传来，“念念，我们明天去泰安寺好吗？”
韩嘉良。
名如其人。
是一位品行端正，克己复礼的君子。
周念在一次大学讲座无意间遇见他。
他是Z市著名大学的教授。
周念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答应和他在一起。
她喜欢睡懒觉，他喜欢早起。
她喜欢吃辣，他口味很淡。
她喜欢张扬放肆的感觉，他却很安静，总是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他们之间太不同，但就是莫名其妙走在了一起。
或许是韩嘉良跟他完全不同。
她偶尔会想起顾谨时。
周念知道他扳倒了顾家，也知道他把婚礼变成了她的葬礼，更知道他从此在商界销声匿迹不见踪影。
但她从来没想过去找他。
来到Z国后，国内传了不少消息出来，沈骄白也给她说过不少。
她想了很久，为什么不想去找他，把一切掰开揉碎说个清楚。
后来她想明白了。
结论是--
周念和顾谨时从来就是两种人。
一个生长在阳光下，一个生长在黑暗里。
就算她见他，听他亲口承认‘阿念，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只是害怕你受伤，所以一直克制自己。’
那又怎么样呢？
顾谨时就是生活在黑暗之中的人，有一点他始终不会变，就是他就是一个不懂爱的人。
他的心机，他的阴冷，他的偏执，他的疯狂。
这些底色永远都不会变。
他永远给不了她热烈的爱，因为寒冬贯穿他整个童年，他的心早就冷掉了。
回想过去种种，周念更多是怅然。
而且她跟他还隔着一个孩子的命。
分开或许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
泰安寺香火旺盛。
周念被韩嘉良牵着顺着人潮慢慢走。
他五官柔和，眉眼生得极其温柔，是个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人。
泰安寺是Z国罕见的中式寺庙。
面朝碧波荡漾的长河，背靠绿意苍翠的高山。
彼时人声迭起，喧嚣不断。
佛像慈眉善目端坐于上金身闪耀。
周念跪在团蒲上，双手合十。
鼻间萦绕着殿内燃烧的香火气，莫名心安。
她又想起顾谨时。
他从来不信这些，韩嘉良却信。
韩嘉良说他求她一辈子长命百岁，无忧无虑。
周念笑了说，“你自己不求？我活这么长，你怎么办？”
他说，“我爱你，你活多久，我就努力活多久，你要是死了，我也会死。”
俩人本来说笑着往外走，韩嘉良一句话让周念瞬间怔愣似的想起什么。
韩嘉良担心她，“怎么了？”
周念摇摇头，“没什么。”
或许是上天都看不下去，又或是上天觉得她和顾谨时缘分未尽。
韩嘉良搂着周念朝外走的时候，遇到了顾谨时。
Z国温暖，他只穿了件黑色长袖，下身同色系长裤。
他瘦了很多。
肩膀格外单薄，整个人比以前少了很多戾气，原本戴着腕表的那只手，如今戴着一串佛珠。
周念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他从来不信这些。
俩人对视的那一刻，时间都仿佛静止了。
韩嘉良是个心思细腻的男人，一眼就察觉俩人不对劲。
但他并没有生气，他低声对周念说，“如果需要聊聊的话，我在外面去等你。”
周念还没开口。
韩嘉良抬腿就朝外面走去，和顾谨时擦肩时，顾谨时竟微微侧身避让。
周念心里又是一阵翻涌。
他变了很多，谦逊了不少。
巨大的香樟树下，俩人面对面站着。
谁都没有先开口。
顾谨时看着周念，脑海里是她被韩嘉良搂着时嘴角的笑。
久久挥之不去。
她现在应该很快乐。
脸颊圆润，一条碎花长裙，看起来风姿绰约，像被精心呵护的花。
韩嘉良真的很会爱人。
顾谨时本来应该死了的。
多次精神病发作，想要自杀都被刘禹和陈恪拦下来。
直到有一次，几人在他清醒时聊天，刘禹无意间提起“作恶多端的人，都信佛，他们认为这样能减轻罪孽。”
顾谨时想起周念，她肯定是去天堂，而他死了一定下地狱。
他想先拜四年佛，然后再死。
为什么是四年？
四即死。
他也迷信了一把。
然而没想到在第三年异国他乡，他遇到了周念。
其实他心底一直藏着个可能，她还活着。
只是想逃离他，所以设局骗他。
可对他来说，跟死了没区别。
当初喜欢他的周念，早就死了。
顾谨时一边旅游一边拜佛，每拜一次他就会求一次。
如果她死了，请让她去天堂。
如果她活着，就让她幸福。
终究是朝命运低头，老和尚的话他记入了心里。
不可强求。
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剩下一句。
“对不起，阿念。”
顾谨时想，比起说‘我爱你’，‘对不起’才是他应该说的。
一直以来他的强求，他的自以为是，他的病，给她造成太多伤害。
从始至终伤的都是她一人。
而周念说的不是‘没关系’。
她说，“我知道。”
周念手机一直在响，张渺渺催她去参加品牌宣讲会。
顾谨时说，“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周念觉得有些恍惚。
以前都是他忙着工作，现在到变成她忙得不可开交。
周念笑了笑，“谢谢。”
“刚才那是男朋友？”
“嗯。”
“挺好的，他应该很爱你。”
顾谨时想自己也是。
但他不敢说，‘爱’这个字很美好，从他这种人嘴里说出来太脏了。
周念：“应该吧”
最后他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周念思索了阵，她暂时没想过这个问题。
顾谨时也没追问。
此时天光渐歇。
钟楼传来阵阵沉闷的钟声，沉缓绵长，悠悠回荡在庙宇。
他说，“再见。”
她回，“再见。”
最后周念和顾谨时在钟声中分别。
他衣着单薄戴着佛珠那只手轻挥，望着她的黑眸深邃却亮着一丝光，转身之际，悄然湮灭。
寺庙早晚叩钟一百零八次，能让三恶道众生暂时息苦，脱离一百零八种烦恼。
僧人低声唱念钟偈，一句一叩，每一下都落在心上，让人惆怅。
转身之际。
周念想起钟楼供奉着地藏王菩萨，专门地狱救苦，度化众生。
不知道为何她又在心里为顾谨时求了一次。
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
刚才韩嘉良的话。
让她萌生一个可怕的想法。
直到半个多月后，国内传来新闻。
证实了这个想法。
曾经辉煌的顾氏掌权人于凌晨7月31日12点，死于私家别墅新海苑，享年30岁。
因为一个人住，没有家人。
发现的时候，尸体高度腐败。
彼时，新海苑外周念亲手种的茶靡花开得正艳。
茶靡花开春末。
他死后不久，春天也即将结束。
韩嘉良说--
他爱她，她死，他也死。
顾家没落之后，周念知道了顾谨时这些年的难处，明白他独自行走于黑暗之中的不易。
上一世他冷落她，或许是为了保护她。
其实最好的保护，是不娶她。
但顾谨时又控制不住自己想靠近周念的心。
上一世，他只是冷漠，从没对她动粗。
这一世，她的逃离，激得他害怕失去，害怕连唯一一点光亮也要泯灭，他用了错误的方式留住她。
她死也好，活也罢。
于顾谨时来说，她不在他身边即为亡。
她死了，他活着也没任何意义。
顾家毁了，她不在了，就算他还有数不清的财产，也只是一堆冰冷的数字。
所以即便是上一世，他的结局也只有一个‘死’字。
周念看着新闻莫名其妙红了眼，深夜空旷的房间她坐在窗边，望着寂静的霓虹。
泪一边抹，一边流。
霓虹在清晰之中模糊，也在模糊之中清晰。
你要是问周念，恨顾谨时吗？
她会说恨。
你要是继续问她，后悔爱他吗？
她会说不后悔。
*
在新一轮的斗争中，徐莺莺的加入，使得周念更加迅速将乔剋逐出以利。
事业新高峰，韩嘉良向她求了婚。
他们举办婚礼的时候，突然有个品牌说要赞助。
周念以为是公司以前合作的牌子，免费的资源不用白不用。
而且韩家在Z国书香门世家，人脉很强，说不定也是看他的面子。
于是婚礼当天，成百上千辆顶级豪车开道，轰动整个Z国。
路人们看着周念一袭婚纱被韩嘉良抱进车里。
场地占地21公顷，价值一亿的宝石，就连礼品都均价1万。
品牌商还赞助了价值千万的水晶婚纱，配套有王冠，水晶鞋。
有人透露这场婚礼，品牌商赞助了整整10亿。
是Z国百年难得一见的世纪婚礼。
后来，周念正好有个项目需要拉赞助，她想起这个品牌。
生意都是人情，你帮我，我帮你。
于是她又去找那个品牌的信息，她现在每天接触的品牌很多，有时候她也记不清。
但她翻了很久都没翻到这个品牌，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她打电话给当时的联系人，他说这笔钱是顾总走前吩咐留给她结婚的时候用的。
周念愣住，想起在泰安寺。
他问她什么时候结婚。
心里又是一阵莫名苦涩，这并不是她想的结局。
顾谨时这么野心勃勃的人，竟然死得这么落寞。
一丝遗憾在周念心中晕染开。
他曾经用十亿来禁锢她，如今他给她自由，用十亿送她风光出嫁。
他做这些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那个时候，他病情好转，也肯按时吃药，独自住在新海苑。
无人知晓他心境。
*
很久之后，周念怀着孕回国内出差。
路过潼宁村。
不知道为什么，她鬼使神差又去了那个佛寺。
清风穿谷，青铜铃铛的声音，响彻整个山谷。
她一步一步踏上青石台阶，一如当初她陪顾谨时来潼宁村那样。
只是推开那扇门扉再也不见那人。
听说，有人出资修缮了这座佛寺。
比以前看起来，宏伟不少。
参天大树之下，她微微仰头看了一会儿。
入目是随风舞动的祈福带，藏在浓浓绿意间，它们带着人们的愿望在风中摇曳。
缘分天定。
山间清风吹过的时候，一根祈福带命运般掉落。
周念此时正转身离去，脚步突然顿住。
听到有人念--
愿周小姐长命百岁，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