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拼尽全力唤了他一声。
八.
「你是何人？！」
我被折磨得人畜难分，血迹斑斑，满身伤痕累累，部分肌肤开始溃烂，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恶臭。
许是他听闻我的声音有些耳熟，缓缓挪动步子，朝我走来。
顾夫人赶忙扯住他的衣袖，「夫君，还是莫要再往前了，若是脏了你的运道，妾身的罪过可就大了！」
顾长卿闻言正欲离去，我双目泣泪，奋力从地上爬动，攥紧他的衣角。
「顾少卿，这就是你报答我的方式？」
我奄奄一息的瘫在地上，身上单薄的衣衫早已被撕得粉碎。
羞辱我的几个乞丐看见来人是个达官显贵后立马逃之夭夭。
「仙使？！」
我双目猩红，浑身充斥着一股戾气。
「顾少卿，你还真是找了一个好妻子。」
“咳，咳——”
我开始口吐鲜血，笑得狰狞又诡异。
「来人，快去寻医师，快啊！」
见我如此，一时间他心惊胆战，立马拖下外袍，颤颤巍巍地披在我身上。
「夫君！你为何要这样对她？她不配，她不过是个贱婢而已！」
顾夫人不明所以，只觉得我是个爬床婢女，不配顾大人如此兴师动众。
「我待会再来找你算账。」
「夫君！我可是做错了什么？还请夫君明示！」
顾夫人声泪俱下，以身挡道，却被顾大人推了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闭嘴！」顾长卿有些不耐烦。
「夫君，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滚！再不让开信不信我休了你？」
顾长卿没忍住，顺势踹了她一脚。
「夫君！」
她望着顾长卿离去的背影，衣袖下的拳头越攥越紧。
「你们几个，帮我去把老夫人请来！」
九.
「仙使，你可好点了吗？」
内室里一阵混乱。
我微微皱眉，眼底闪过一丝烦躁。
「仙使…？」
此时，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躺着，耳边的聒噪却不断传来，我心生厌烦，颇有不耐。
「大人，姑娘的伤实在是太重了，现在唯有天山雪莲才能救治。」
「仙使，你等着，我这就为你去寻药。」
顾长卿像是在弥补、讨好我，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可我却不以为然。
「夫君？你这是要去哪儿？她不过是一个贱妾，你为什么要如此对她？」
顾夫人在帘后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不断咒骂我是个狐媚东西，勾引她男人，没羞没臊……
“啪”，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顾夫人顺势倒下。
「我警告你，这段日子我不在府里，你必须给我好好待她，否则我必不会轻饶你！」
「夫君，你居然为了她打我？！」
「闭嘴！不要再这么无理取闹！」
顾夫人攥住他的衣袖，顾长卿踹了她一脚，甩袖离开。
「夫君！夫君！」
「你这个贱婢！你要害我们家破人亡吗？！」
顾夫人愤怒极了，上前就来掐我的脖子。
她的力气很大，掐得我连呼吸都困难。
「你个不知廉耻的下贱东西！」
我大口喘息，喉间难受得很。
「欢儿，欢儿。」
屋里闯来一群不速之客。
「母亲！就是她！长卿就是因为她才打了我！」
手杖触地，发出“砰，砰”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十.
「哪来的狐媚东西，居然敢欺负我家欢儿？！」
「你们几个还不快上去给我好好教训教训她？」
我从床上被人拖了下来，几个小厮对我拳打脚踢。
腹部传来的疼痛遍及全身，我瘫倒在地，头部不小心撞到了桌角，整个脑袋晕乎乎的，伤口处的暖流顺着脸颊滑下。
「贱人，装什么楚楚可怜？就你这种伎俩也就只能骗骗大人！」
「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把她给我拖出去！」
「母亲，这种贱货天生就该浸猪笼，你光打她几下她怎么会长记性？！说不定等夫君回来又该和夫君告状了……」
顾夫人哭哭啼啼，好像真正的受害者是她一般。
「果然是下贱，居然还敢恶人先告状？！」
手杖打在我的脊背上，我疼得抓起枕头朝她们扔去。
“啪塔”，好像击中了？
背上的打击似乎停了下去，不过很快就被身后尖锐的女声代替。
「哎呦喂！你个死丫头！你居然敢打我？！」
「你们快上啊！」
我被人围成一圈，几个小厮已经忍不住伸出脚来踢我，痛觉早已埋没了我的神经。
我拼命挣扎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只能任由他们将我当成玩物一般，不断地蹂躏、踩踏、欺负。
「把她拖出去，浸猪笼！」
手杖在地上敲得砰砰直响，顾夫人难以压制眼底的喜色。
我被人压着从街头走到街尾，漫天菜叶向我袭来，更甚者朝我泼了几盆狗血……
我被送到了河边，周围到处都是鄙夷嘲讽的目光。
十一.
「贱人，快去死啊！你怎么还不去死？！」
「欸！你瞧她那下作模样，怪不得顾家娘子那么生气？要是我身边也有个这样的定时炸弹，我肯定比顾家娘子还生气！」
「我呸！恶心的东西，就她那张脸一看就是青楼里的卖身歌伎。」
「你还真别说，她脸上的那个奴印和她真是相配得很！」
原来，这就是我解救的苍生…？
我奋不顾身为他们斩妖除魔，不惜现出原形，险些重伤而亡。
如今，他们却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冷眼旁观……
这究竟是怎样的世道？
鸡蛋，柿子，粪便打在我的身上，四周萦绕着一股恶臭……
顾夫人没忍住，有些犯恶心。
「你们几个，快点把她扔进去！」
小厮们面面相觑，都嫌我恶心得很，不敢上前，就连踹一脚都开始犹豫起来。
「就你了，过去！」
小厮哆哆嗦嗦上前，往我胸口推了一下，我一个踉跄朝笼子里摔去。
「各位，这个女人会妖术，以防留下祸根，咱们今日便替天行道！」
「妖术？！说不定她就是前几日那只妖兽呢！」
底下开始窃窃私语，我如坠冰窟。
「对啊！对啊！你看她身上那么多处伤口，定是被那条白龙斩到！」
「娘！我怕！」
孩童啼哭，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我认出了，他就是那天我拼死救下的男孩。
「我没有！那个孩子，就是我救的！我求求你们放过我！」
我突然叫喊，声音里夹杂着几分哭腔。
孩童是看着我被妖兽咬伤腹部，他定能通过那处伤口认出我！
十二.
「不！你……你不是！」
男孩眼睛瞪得老大，像极了一只受惊的猫咪，满脸戒备地盯着我。
「我若是那日的妖魔，我还会留在此地等你们杀吗？！」
我奋力挣扎，想摆脱掉身上铁链的束缚，可依旧无济于事。
「说不定，你是在调养生息呢？等你好了又可以大杀四方，到时候咱们谁又是你的对手！」
这一番话如雷灌顶，我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你们！简直是无药可救！」
「少废话，你还有什么遗言想说，我还能大发慈悲替你带给夫君。」
我背过身不想理她。
父王曾说，水是龙的归属。
长时间接触水便可助神龙法力大增。
几个壮汉将我推下，我只是飘飘然留下最后的三个字。
「别后悔。」
冰凉的河水漫过我的膝盖，腰部，直至头顶。
众人欢呼，呐喊，仿佛自己真的在为民除害……
神龙现世，天降祥云。
可他们殊不知这是天怒的前兆。
我沉入河底，清晰的感知到我的法力流遍全身。
一刹那，山河咆哮，云层翻滚。
原本还艳阳高照的天立马暗沉起来。
……
顾长卿赶到堤岸的第一件事，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自己的夫人一巴掌。
「你做了什么！你可知那个女子便是当日救我的龙神！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顾长卿，你说什么…？」
夫人难以置信，浑身发软，瘫坐在地。
众人一愣。
「那个女子就是龙神！你快告诉我，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十三.
「不！这一定是假的！」
顾夫人紧紧捂着自己的脑袋，不停摇头。
「夫君，你快说，你是在骗我！」
「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好好照顾她吗！你到底把她扔到哪里去了！」
顾夫人颤颤巍巍的指向那片河。
「你把…把她…扔…河里了……」
顾长卿开始结巴，哆嗦着看向那片河水。
顾夫人还在蒙骗自己。
「夫君，这一定是她骗你的！你看，她都被丢下去这么久了，不也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对啊，大哥，这神龙定是个悬壶济世的神仙，怎么可能是她这样的卑劣女子呢！她一定是个江湖骗子！也就只有大人这么善良才会相信！」
三言两语就把顾长卿哄得团团转。
他似乎真的听进去了，把我当成了一个骗子，将千辛万苦采来的雪莲送给了顾夫人。
「啊呸…还是夫人聪明，我险些上了那个小贱人的当……」
他朝河里吐了一口口水。
我看得一清二楚，心如死灰。
现在，他们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嗷呜——”
巨龙探出水面，于天长啸。
我化作人身站在云端俯视众生。
「顾长卿。」
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唤他。
「这就是你给我的回报吗？」
他吓得立马跪倒在地，抢过夫人手中的雪莲捧在手心进献给我。
「仙使，我这实在是受人蒙骗啊，这株雪莲便是要献给你的！」
众人愣在原地，更甚者看到我的真身已经昏了过去。
「神君，神君！我们也是受这顾夫人影响，错把你当成了……」
贱奴？
她们没好意思说，可我却牢记在心。
看着她们推卸的模样，我有些好笑。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我救了她们，她们却以怨相报。
这便是我拼死护下的苍生吗？
虚伪，造作，狡诈，仗势欺人……
十四.
见我没有反应，顾长卿踹了他夫人一脚。
「你个贱人！今天我就要替神君好好教训教训你！」
他随手捡了一根树枝，狠狠抽在顾夫人身上。
「夫君饶命啊！」
看着她祈求的模样，我心如止水。
上天本有好生之德，怎料世人不容？
血色迅速漫开，顾夫人身娇体贵，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毒打？
顾长卿命人打来一盆水将人泼醒，继续用树枝狠狠抽着。
老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舍身挡在顾夫人身上，一口一句“冤枉啊！”
「神君！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吧！她快被打死了！」
「救她？可当初又有谁来救我？」
噢，有一个。
可是春檀已经被下人活活打死了。
见我神色微恸，顾长卿挥枝的力道小了些。
果然，惺惺作态，不值一提。
「顾长卿，你会遭报应的。」
「神君！神君！」
见我真的要走，顾长卿追了我一路。
「神君！我错了！我错了！这个女人我一定会好好惩罚她！」
「你们几个还不快把她的衣衫给扒了！让神君息怒！」
“啊——”
女子的惨叫声划破天际。
顾夫人的衣物被几个小厮撕碎，只剩下前头的红肚兜。
「滚！别让我再见到你们！」
我撇过头，抛下最后一句话离开。
十五.
「清儿。」
前脚刚踏进宫门，父皇后脚便来了。
身后的下人举着一面水镜。
上头是苏州水灾。
雨水淹没了不少庄稼，很多穷苦人吃不到救济粮，活活饿死，横尸街头。
「父皇这是要为他们求情？我说过他们会遭报应的。」
「清儿，父皇知道你受苦了。」
是啊。
我吃了多少灵丹妙药，也救不回我这张刻着奴印的脸，日日只能用法力维持我原来的相貌。
「罢了。」
我烦躁的将竹简丢到一旁。
再见顾夫人，已是三日后。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我只是喝了一盏茶，人间便过了好几天。
她被她最爱的夫君送去街头乞讨，眼下正努力的爬到我身边。
「你个贱人，是你害我！」
「夫人，自作孽不可活。我过了十三万年，从未想过要个夫君，更不会要个凡人夫君。」
我消去脸上的法术，漏出那个奴字。
「我永远都忘不了，我在府中收到的屈辱。」
「你这个贱婢！我诅咒你！」
……
翌日清晨。
“白龙降世，祥云密布”的言论传到了京都，也传到了牢狱里。
顾长卿因治理不善，贪污受贿，一个月后便将处以极刑。
可惜，皇帝心善，饶了他一命，决定将他发配宁古塔。
得知这事儿，我实在是太好奇，便偷偷化成人形去瞧了瞧那个故人。
他浑身散发着恶臭。
为了活命，为了那碎银几两，他去偷、去抢。
我没帮他，甚至带人找到了他。
他被几个壮汉打了一顿，鼻青脸肿。
「神君，是你在惩罚我吗？」
「是。」
从他一次次恳求我，恳求我赏他金银珠宝的那一刻起，我就认清了他是个怎么样的一个人。
我想过他会变，但没想过他会变得那么快。
只是三言两语，他就对我改观，把我认成一个江湖骗子。
十六.
「抱歉，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你知道的，我给过你机会了。」
他的衣服像是从乱葬岗里扒来的，破破烂烂。
一股尸臭味儿扑面而来。
「你好自为之吧。」
我还真是心善，给了他一锭银两。
回宫路上，我特地去寻了司命神君，本想更改一下他的运薄，却没料到他居然是神仙下凡历劫？
还是因为一个女人拒了本公主的婚事，被天君贬至凡间的！
心头的火越烧越旺。
「殿下，这还要更改吗？」
「改！不能让他这么快死掉！」
「本宫还要去找一趟天君！」
在得知那个女人就是顾夫人后，我更加生气了！
司命拉住了我。
「殿下，你要想清楚啊！这可是天君的三皇子！你要是为难了他，日后再想要来天庭见你爹爹，这可就更难了……」
我攥紧拳头，咬牙切齿。
「无妨无妨。」
「改！」
只要欺负我，我定要让他好看！
这是爹爹临走前告诉我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