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最终也没有把那只手搭上林十三的肩膀,眼眶中噙着的泪水骤然落下,就如同林十三一样,即将与她彻底分离。
“十三,娘不管你做了什么错事,好好向县令大人道歉,若……若回不来了,娘会好好照顾自己,下辈子若能投胎去个好人家,也不用过得这么苦了。”
林母已然猜到最后的结局,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到底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但她知道错了就要认罚,哪怕那是她亲生儿子,哪怕她再心痛,但错了便是错了。
她作为母亲可以原谅儿子的一切错误,但那些受害的人不会原谅,他们也需要一个交代。
她虽然没读过书,但却什么都懂,她只恨自己没能给林十三一个好的环境,让他走错了路。
“好,娘您多保重,夜深露重,赶快回家吧,莫要染上了风寒。”
林十三擦干眼泪,转过身来强扯出一个笑容,目送着林母离开府衙。
与此同时,屋顶上的祝卿安和宋君遥望着那佝偻的背影,心底难免有些同情与哀叹。
但他们心底清楚,他们没经历过那些被强占粮食的百姓的苦,自然也没资格替那些百姓原谅些什么。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律法去办事,至于那林母,他们日后也会想办法改善她的生活。
见林母走远后,祝卿安和宋君遥从房顶上一跃而下,站在林十三的身前。
“既已道过别,便说说你为何要出卖县衙,勾结土匪吧。”
宋君遥直直盯着林十三的眼睛,狭长的眸子半眯着。
“因为我恨这府衙的每一个官差,我恨他们一直嘲笑我,我恨他们见死不救,我要让他们也体会一把我的感受!”
林十三骤然冷笑起来,那凶狠的眼神倒是与那瘦小的身躯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不禁有些战栗。
“三个月前,那群土匪在我家大肆抢掠,将我家洗劫一空,我跪下来求他们放过我们一家人,可他们反而变本加厉,对我拳打脚踢,我爹实在忍受不了那般欺辱,拿起斧头与他们打了起来,最后被砍了十几刀,惨死家中……”
“可我的那些好同僚们,我明明看见他们路过我家门口,我向他们求救,他们非但不加以理会,还在事后嘲笑我一个官差跪在地上跟土匪求饶,嘲笑我拿不出一分钱给我的父亲下葬,他们不是骂我胆小怕事吗?我偏偏要证明给他们看,我也要让他们体会一把家中被土匪抢劫却无可奈何的滋味。”
林十三说着就攥紧拳头,眼眶变得猩红,眉宇间被恨意裹满,周身散发着煞气。
“我冒死上了青虎山,把府衙所有官差的信息都交给了他们,很快那些人家中便也遭到抢劫,他们不也是拿那些土匪没有任何办法吗?我觉得非常爽快!我还想要全利县的人都跟我一样,我要让他们也尝尝这般痛苦的滋味!”
林十三咬紧后槽牙,片刻后骤然大笑起来,月光照着他的影子,如同一只怨魂一般。
祝卿安和宋君遥闻言不禁攥紧拳头,心头对他的为数不多的同情也消失殆尽,此刻他们恨不得将林十三就地正法。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能理解林十三曾经的那些遭遇,但若换作他们,只会找那些抢夺他们家财产的土匪报仇,而不是将自己心中的恨意指向普通百姓。
那些见死不救还事后嘲笑官差的确可恨,但借那些土匪的手来惩治那些官差,在某种程度上,林十三也成为了自己最该恨的人的同伙。
“你可有想过,你的父母也是普通百姓,你伤害的那些百姓也是别人的父母?你好歹在县衙任职,每月还有俸禄傍身,你这么做让那些只靠庄稼获利的人如何生存?他们又何曾得罪过你?”
祝卿安实在听不下去林十三所说的话,大步走到他面前,怒瞪着他,神色愠怒的说道。
宋君遥见状也快步走上前去,以绝对的身高优势,散发着周身的威严之气。
“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不想听,曾经我也这么劝慰过自己,但换来的只是我更惨的生活,我不像你们这群达官贵族,生来便不用操心生计,我没有错!错的是这不公的世道!错的是那个看不清天下百姓疾苦的狗皇帝!”
林十三像是彻底疯了,对着天空大声吼道,他都是被逼的,他没有错……
祝卿安眉头紧皱,看着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底也不禁多了几分思量。
若这天下百姓皆能安居乐业,又怎会有土匪霸世,怎会有被逼到绝境心生歹念的林十三呢?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说到底这份悲哀的造成,与皇帝的统治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祝卿安并未为皇帝开脱,只是吩咐亲兵将林十三抓起来听候处理,心底藏下无尽的忧愁。
若是有朝一日她能让天下百姓不愁吃穿用度,会不会世界上就会少些苦难,少些仇恨,少些让人同情却又无法原谅的行为。
宋君遥自是看出了祝卿安的愁思,走到她的身前,低头轻声说道:“人各有命,每个人都不可能生来就是一帆风顺的,地位越高,所该承担的责任就该越大,世界上不可能完全没有苦难,我们这些人的责任就是尽可能的减少苦难。”
祝卿安微微叹了口气,只觉得这条路太长太远,让她根本看不到尽头,也不知该往哪走。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剿灭青虎山上的土匪,还利县百姓一个安宁的日子。
“明日一早我们便率兵上山剿匪,杀他个措手不及,片甲不留!”
祝卿安目光骤然变得异常坚定,此事越快越好,这样才能防止那些土匪做好充足的准备,届时若再想与他们较量,只怕会难上许多。
宋君遥闻言点点头,随即吩咐暗卫传令所有士兵,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势必要一举拿下青虎山的土匪,让他们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