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我今天拍的第一个镜头是腿。
柳导要求我从走廊那头慢慢走到男主替身身边,而他则举着摄像机拍我的腿。
这一镜就是拍走路,还没有正脸。
我:“……”
拍摄时导演最大。
于是我认认真真走了三遍,柳导在一边搓下巴,一脸沉思。
我虚心求教:“柳导,这遍还是不行吗?”
柳导沉吟了一瞬:“……还是缺少一点感觉。”
我心头略过一阵无语。
我倒是不介意继续走,不,是不那么介意……
但是,这感觉是什么感觉?
不说清楚那不就跟五彩斑斓的黑一样难为人吗。
走的到底差了什么感觉?我走快点?走慢点?
摄像组组长又悄悄出现,在柳导耳边提醒了一句,于是我得以下场休息,我的替身姑娘上了。
替身姑娘替我走,走一遍快的,走一遍慢的,走一遍前面快后面慢,又走一遍前面慢后面快。
总之,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走,把柳导想要的感觉试出来。
我觉得如果我此时再躲回化妆室的话,现场气氛可能又会变得很糟糕,所以我想了想,让小乔给我拿了一杯热水,端着保温杯站在场边,跟工作人员们一起等待替身姑娘走完。
或者走出柳导想要的那种感觉。
在这个过程中,男主替身必须一动不动坐在长椅上,动作姿势角度都不能变。
因为重复的工作很考验人的心理素质和抗压能力,所以这种演法非常费人。
替身姑娘因为走了四次都没走出柳导想要的感觉,我能看出,她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不过是在强撑。
片场气氛开始微妙,我敏锐察觉到空气又开始紧绷。
赵导不在,黎玲不在,我得站出来了。
我打定主意,让人定了一堆奶茶咖啡三明治,又让小乔去找柳导,申请休息半小时。
慰问品到了以后,我亲自拿着咖啡和三明治递给柳导:“柳导,一会儿我上场再试一次吧。”
柳导其实知道片场的问题,也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压不住了,但他一辈子都在做配,如今难得有自己当家做主的机会,实在不想放弃,他想在赵导回来之前拍出好的画面。
这样才能证明自己不只是个大管家的定位,才能让赵导给他更多机会。
我理解他的心情,所以这几天在片场我都没有顶过他,柳导也领我的情,接过咖啡道谢。
只是,我看他恐怕还是不想放弃自己的想法,所以我直接问:“柳导,你想要表现出什么样的画面呢?”
柳导两眼发亮:“我想要一个能打动人心的画面。”
我:“……”
说了等于没说。
柳导不像赵导,有一整部的电影任他挥洒,而且赵导是已经打出自己名号的导演,还这么年轻,就算这部《秋日恋歌》拍毁了,他也会有下一部电影可以施展才华。
但柳导不一样。
他年纪比赵导大,成就比赵导少,半辈子都在给人打下手,这两年才混到副导演的位置,只有赵导离组他才有机会独自掌镜。
他一生的渴望和野心,都集中在这几天,所以他对每一个他能做主的镜头都精益求精,因为这是他仅有的东西。
但我也很想告诉他,好镜头不是努力就能拍出来的。
《秋日恋歌》是我拍的第二部电影,无论是上一部的贝导还是这一部的赵导,都在娱乐圈有一定经验,也各自做出了一些成绩。
但最好的镜头都不是他们刻意追求的结果,而是无意中拍出来的。
贝导入行二十年,至今没有一个镜头能让人提起来就想到是他,柳导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拍出足以震撼人心、让人过目不忘的镜头吗?
我很难相信。
半小时休息过后,我接替了那位替身姑娘,自己上去走了几回。
也许是因为心态不同,我并没有替身姑娘的僵硬,在镜头面前更加自在,也更勇于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按照柳导的要求走了两回,第三回,我没有重复之前的做法,而是放轻脚步走过去,站在男主替身旁边,默默站了一会儿,这里我与他的距离是一步远。
这一镜结束,我看到原本愁眉深锁的柳导表情放缓,显然,这次有一点他要的‘感觉’了。
刻意加快步速或放慢脚步,虽然能够在动作表达上把角色的感情传递到位,但过于匠气,不够自然。
我的表演没有局限在腿上,而是全身都在表演状态,腿只是其中的一个部分。
这部分剧情里,男女主还没有确定关系,男主对于女主来说,还只是一个学长,说熟悉也熟悉,毕竟是同校同学,但说陌生也陌生,他们在学校之外并没有相处过。
既然如此,该如何表达感情呢?
所以我站在距离男主替身一步远的位置,不再往前走了。
这个镜头结束,我看了一眼手机,此时已经到达晚上六点,看柳导的意思,应该要结束了。
果然柳导没有继续拍摄。
虽然摄像组组长好像有话要说,但毕竟名义上现在做主的人是柳导,所以他转身想要宣布收工。
一转身,赵导站在他们身后,表情和蔼:“拍的挺好啊。”
我捂住嘴差点笑出来。
毕竟从我的角度,早就看见了赵导,他悄悄站在那两人身后,就是打着吓人一跳的主意。
现在成功吓到人,柳导和摄像组组长脸色刷白,汗毛倒竖。
赵导笑眯眯环视一圈,我看出所有跟他对视的工作人员都浑身一机灵。
不怒自威,怪不得他比柳导年轻那么多,却能执掌剧组。
人比人气死人呐。
赵导大声说:“不错不错!我没在这几天,你们也能努力工作,真好!”
现场工作人员哪敢让话掉地上,赶紧此起彼伏接了。
“都是工作嘛。”
“没有没有,分内之事。”
“赵导你可回来了,想死你了。”
工作人员们端着笑脸给赵导打招呼。
我坐在场边的椅子上歇脚,自己捏一条腿,小乔给我捏另一条。
走了这么久,腿都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