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头看着苏落宁，像是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看穿了一般。
苏落宁被他这样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
她低头下去。
“我也只是那么随口一说。”
“宁儿。”霍庭啸将人抱到了怀里，“你变了。”
苏落宁心里咯噔一怔，有些不大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庭啸道：“从前的悯缘神女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没有青丝，不懂七情六欲。”
“如今，你因苍生有了烟火气息，因我，有了七情六欲。”
他低低笑着，脑海中满是他和苏落宁次见面时的场景，那时候的她美得不可方物，自己却只是人间一个不起眼的小乞丐。
他们情始于人间。
在机缘的牵引下，也在霍庭啸的执念下……
哪怕是每一次的轮回，孟婆汤下肚，他都未能忘记自己脑海中曾深刻记下的那个背影。
于是，次次轮回，次次在红尘重逢……
悯缘神女开始的时候只当他和众生一样，都是自己需要守护渡化的子民，可当那人眼中生出别样的情愫，那般虔诚的在人间等了她整整九百年时，她略有动容。
如初次一般，她弯腰，蹲在小小的少年面前。
“小孩儿，你这般虔诚，心中有何愿望？”
那时的霍庭啸不过十二岁，因天生造化，他每次的投胎转世都不会有好的结果。
次次都是受尽人间疾苦，一生不得善终的下场……
这次的他是给地主家干农活的。
炎炎烈日下，他挑着粪水坐在田埂上，望着天边云霞，亦不知身后的人何时出现。
终于，转身时，看到了自己心中的执念。
其实，记忆全无，可有那样的欢喜。
“你……你是谁？”
“我……”悯缘神女也开始想，她是谁呢？
这人间供奉她的人叫她悯缘神女。
悯：哀怜，同情。
缘：原因，缘分。
不如……
“宁。”她只说了一个字，掌心随意变幻出一锭银元宝，“吃顿饱饭去吧。”
霍庭啸一双黑漆漆的眼顺便变得有光，像是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他一身粗布麻衫，手上长满了茧子，可将自己打理的很干净。
“宁姑娘，我还能见到你吗？”
悯缘神女不轻易许下承诺，天道最忌讳的就是她点头。
在许承诺这件事上，她向来都是三思而后行，可这次却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她竟轻轻点头。
“能。”
于是，这一面之后，又是一个春夏秋冬，四季轮回。
霍庭啸便站在那田埂上看着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看着金黄稻田，硕果累累，最后……大雪纷飞，整个世界银装素裹……
他依旧穿得单薄，一双草鞋兜不住脚丫子，可昔日的少年郎，如今已长成成年男子。
他身形高大，目光却一如从前。
但，她终究没能等到自己要等的人……
他死了。
在这年代生来便无父母，无人疼惜，只不过是一个地主家的长工，干活时有人想起便提一嘴，管事的婆子牙尖嘴利，说那孩子整日往田梗上跑，或许心野了，翅膀硬了，受不住这农活的苦，就那么跑了吧。
等再被人发现时，他的尸体经风吹日晒，早已经僵硬，腐烂……
那地主看他这些年干活利索，为人诚恳，便一块草席吩咐人送上山头，找个地方埋了。
于是，他没能等来自己想见的人。
可，悯缘神女答应过他，许下了承诺，能让他见一面。
等到自己再赶来时，田埂上只余一抹残魂……
他执念太深，未能完成生前所愿，于是魂魄滞留，在这阳间徘徊不去。
她，都快要认不出他来了。
轻轻走上去。
“小孩儿，是你吗？”
那抹残魂近乎透明，虚晃着，风一吹便要消散。
他意识全无，却记得她。
“宁姑娘。”
悯缘神女有些惊诧，他身性纯良，心无杂念，故此哪怕变成魂魄也未有伤人之意。
只不过因为这样意识消散，恐也难再撑下去就要魂飞魄散了。
可他即便如此，竟还记得自己。
“你记得我？”
“不曾忘记。”
那是悯缘神女第一次亲自渡一个凡间亡魂，且那魂魄将要消散。
生怕亡魂走散，她让那人拽着自己的衣袖。
他不肯，说脏。
苏落宁低声哄着：“无碍，我不嫌你。”
他摇头，怕弄脏了仙女罗裙。
她实在太美，白璧无瑕，青色罗裙摇曳生姿，矜带轻飘，像是要飞起来了。
无奈悯缘神女上前，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他还欲挣扎，她却轻声一笑：“你嫌我？”
他顿时不挣扎了，摇头入拨浪鼓。
渡忘川，看着他上奈何桥，背影萧索孤寂……
终究是自己许下承诺还叫人等了那许久。
少年红着眼眶，盯着孟婆手里的汤。
他摇头。
孟婆神情如常。
凡尘琐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可这奈何桥上每日有那么多亡灵要渡。
孟婆汤熬不及。
到此处意识到些什么不愿喝的比比皆是。
她不急。
身后的亡灵排着队。
悯缘神女忽然一步步走来，她站在霍庭啸面前……
“投胎转世，方可重生。”
他红着眼看她，眼角忽然落下一滴泪。
那滴泪水至纯至真，世间少有。
机缘下，凝在了苏落宁原神上。
她无情道修到如今有些阻塞，可这滴泪水就如久旱逢甘霖，让她顿时修为大涨。
同时也参透了很多事。
她怔在原地，片刻后一笑。
“不错，你我有了机缘，下辈子还能再见。”
少年眼睛一亮。
“当真？”
悯缘神女歪头看他，正要说什么，一道锁链带着哗啦声，震天响——
手里的孟婆汤洒了一地，汤碗滚落过去，眼前的少年单膝跪地，他后背上宛如火焰灼烧一道疤痕蜿蜒扭曲。
这是直击灵魂的鞭打。
那是悯缘神女第一次感受到愤怒。
冥界阴森之地，纯净百花盛放，蝶鸟翩然而来。
她眼神所到之处，众魂皆跪，心头杂念消亡……
黑白无常灵魂被击碎。
她盯着他们。
“何故？”
黑白无常悲凄大喊，还是冥王匆匆而来阻止了这场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