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霜远远看见,师弟妹们把墨炎用朱砂绘的镇魔图当作是学习御物飞行的飞毯,露出天真好奇的表情。他们像纯洁懵懂的小白兔,一个个满怀期待地轮流蹦上“飞毯”,然后在上面玩得不亦乐乎。
她右手握着剑,抱胸而立,容色冷肃,内心却五味杂陈。
偏偏这个时候,墨炎还要拿话噎她:“怎么样,大师姐,找出谁是邪魔了吗?”
“我们不是要捕蛇,而是要找到蛇的踪迹,”容凛宽慰道,“打草惊蛇,听上去虽笨,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嗯。”云霜淡淡地瞥了墨炎一眼,“再试试别的。”
然而,桃木剑、天灵玉、啸天犬牙和紫柚灵叶都一一试过,该惊动的“蛇”还是没有惊动。想到邪魔也许会因为这频繁的试探而变得更加谨慎,云霜不禁有些泄气,她甚至有点怀疑掌门师尊是在故意耍他们玩。
“别灰心。”容凛盯着她的眼睛道,“邪魔或许善于伪装,但习惯是骗不了人的。”
云霜的心底泛起层层漪涟。容凛说得对。修士与邪魔最大的区别,便是修士珍惜灵气,而邪魔只懂掠夺。修士重因果,而邪魔却重果不重因。
与这二十个师弟妹一起朝夕相处一个月,多少能看出一点端倪。
那么墨炎和容凛呢,会不会发现,他们那冷若冰霜的大师姐的芯,已经换了?
想到此处,云霜眉头微蹙、满腔烦闷,来到异世,她也想交些真心的朋友,而不是时刻战战兢兢地隐藏自己,可现在一切都还没有明朗,害原主走火入魔的真相,也始终没有头绪,叫她怎能放心展现哪怕五分真实的自己?
不知何处刮来一阵风,吹起云霜鬓边的几缕墨发。
风起之时,她的眼神很冷。
“我想自己走走。”她对墨炎和容凛说。
云霜一个人御剑,飞飞停停,最后落到云堦月地的一片竹林里。这片竹林,跟她前世拍最后一场戏时骑马穿过的那片很像。这时,天已渐黑,跟那日她堕马时的天色如出一辙。
云霜拖着斩雪走在竹叶堆上,裙裾卷起几片枯黄的竹叶,竹叶在裙摆的带动下沙沙地与地面摩擦,她也毫无不在意。
忽然,她横提斩雪向前劈去,数排竹子齐齐被拦腰斩断,露出平整的截面,竹叶哗啦作响,倒在地上,漫起一股清幽的烟尘。
烟尘尽处,一人抱琴而坐,指尖静静置于弦上。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不知为何,他看起来竟有些孤寂。
“容凛,你为何跟来?”云霜语声清冷,夹杂着几许愤怒。
容凛不答,拨动琴弦,指尖下流淌的,竟是一曲悲凉的骊歌。云霜的怒火在不知不觉间被容凛用琴声平息。她被这凄婉的曲调震慑,一曲终了,余音仍在脑海久久回旋不绝,令她喉间哽咽,说不出话来。
“小时候,我娘经常弹这首曲子。”容凛眼帘低垂,掩盖住他眸中淡淡的雾气,“我跟着你来,是想把这首曲子弹给你听。”
“大师姐,在破解金刚一怒的时候,我是因为想起这首曲子,才会受伤。”容凛抬眼用他琉璃般的眼眸看向她,“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她当时吐血是因为……那双浅金色的眸子……
云霜脸颊微红,垂眸道:“那不重要。”
“我们都不该困于心病,大师姐,你说呢?”
容凛的声音温润动听,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拂过云霜的心弦。
*
云华殿上,云勉独自看着幻镜中的这一幕,面沉如水。若有人此时来到殿中,定觉此地冰寒彻骨,如数九寒天坠入冰窟,即使在最烈的篝火旁也难以回暖。
为什么,明明这个云霜是假的,他却仍然如此在意她?
看着她因为别的男人而乱了心神,自己的心酸胀难忍,甚至还嫉妒得发狂。
从什么时候起,他对自己的徒弟动了心?
云勉想起自己从魔鬼岭外的小河捡到云霜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小的婴儿,眼睛出奇的亮,两腮粉嫩如桃花雪,看见冷酷的他竟一点也不害怕,咯咯地笑着。鬼使神差地,云勉将那个小团子抱在怀中,捏着她香香软软的小手,决定把她带回云门抚养。
可他哪会养孩子呢?
小团子被带回云华殿,便不再笑了,一味哇哇地大哭,云勉用尽各种方法转移她的注意力,都不见成效,无奈之下,他只好唤来云门唯一的女长老余清。
余清喂了小团子羊奶,小团子便嘴角挂笑地睡着了。
云勉便将小团子交给余清抚养。余清给小团子起了个小名,叫雪儿。
一晃,小团子长到三岁,生得玉雪可爱,像只小奶猫一样乖。云勉常常悄悄地跟在她身后看她玩耍。
某个下雪天,小团子伸手去接那飘落的雪花,雪花却落在她的长睫上。她双手捧在脸下,轻轻地眨眼,想把那片雪花抖落下来……从此之后,云勉给小团子起了个大名,叫云霜,将她接回身边教养。
可遗憾的是,云勉也不会教孩子。
云霜的性子一天天地跟他越来越像,清冷寡言、古板沉闷,每天只顾练剑。
云勉为了逗她开心,给她炼了一把本命剑,取名斩雪。云霜收到剑的那一刻,是真的很开心,她一笑,眼眸璀璨如星,满殿春光明媚。
再之后,云霜和斩雪呆在一起的时间,便要比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得多……
忽然,一道肆意的声音唤回了云勉的神志,只见幻镜中,墨炎从那片竹林的上空从天而降。
“好啊,你俩居然在这里说悄悄话,唯独撇下我一个。”墨炎眉毛一挑,“该不会怀疑我才是那个邪魔吧?”
容凛站起身,收起琴,才道:“你多心了。”
谁料墨炎用朝阳扇发出凌厉的一击,容凛躲闪不及,便被震得倒退三步,吐出一口血来。
“事到如今,你还要再隐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