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冰晶桃子2025-10-22 17:238,619

6.

只见她微微愣了一下,半晌才自顾自捡起笔,淡淡说了句“抱歉”。

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开起了会。

上次我问过姜清羽:

“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那时她就回答过:

“该做什么做什么,难不成还要为你守寡?”

我突然理解有些人死后为什么要变成厉鬼了。

整整一个月,姜清羽都像个正常人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只是偶尔路过我们曾经住过的公寓,会有片刻的驻足。

第三十天,警方又打来电话。

说凶手已经找到,尸体再无人认领就要火化处理了。

十一年前,姜清羽也是这样。

一个人走进太平间,带回两个骨灰盒。

抽屉拉开,是我遍布伤痕的身体。

姜清羽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一言不发。

直到警察走过来,交代我的死因。

“很遗憾,被害人死前遭到了三小时的非人折磨,凶手用匕首和锤子,在死者身体上的各个部位造成了不同程度的骨折。但就尸检结果显示,死因是大面积损伤造成的休克性死亡。”

“什么意思?”姜清羽问。

警察浅吸一口冷气,怜悯地扫过我的尸体。

“换句话说,他是活活痛死的。”

冰冷的记忆涌入脑海,恍惚间,还有刀刃没入皮肤的声音。

我忍不住蜷缩起来。

仿佛那些利刃穿透了时间和空间,再次无情地扎进了我的身体。

疼。

撕心裂肺地疼。

女人掐着我的脖子,不断用言语践踏我的尊严。

“不就是个小白脸吗,你在这装什么装?”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怎么,她能上,老娘就不能?”

我拼命挣扎。

鲜血却混杂着泪水,一起流进干涩的喉咙。

我想求救。

但姜清羽不会来。

我想报警。

可手机在女人把我迷晕时就掉了。

市郊公园整修,这个时间点也没人会来。

黑夜和赤红交织成回忆里不堪的底色。

只有夏夜的蝉鸣和静谧的湖水能听见我绝望的悲鸣。

我想,我真的要撑不住了。

可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还是关于姜清羽的。

她会为我的死感到快乐,还是会为我掉一滴无关紧要的泪水?

冷水灌入,意识溃散。

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再也不会有人答我。

警察局里,姜清羽顿了一下。

她单手扶在椅子上,喘了好大一口气。

“那个人为什么杀他?”

7.

同来的男警官抿了抿嘴唇,落在姜清羽身上的目光带了几分别样的情绪。

停了一下才说:

“凶手的男朋友不久前和别的富婆跑了,戴了绿帽子本来就气。犯案当天喝了点酒,又听别人说死者是一个女总裁的地下情人……”

“她说,这种男人不配做人。”

说完男警就要离开,但走到门口,不知想到了什么。

深吸口气,还是忍不住开口:

“宁女士,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去人性化』这个词。当施虐者认为受害者在道德上有瑕疵,就会潜意识认为把他排除在『人』的行列之外。虐待他们就像碾死蚂蚁,不需要考虑对方的感受,伤害他们也不会有罪恶感。”

他顿了一下,目光意味深长。

“那么是谁,让凶手认为死者不配做人呢?”

那天,姜清羽在警局门口坐了一夜。

陆明川打了十通电话过来,都被挂断了。

最后不得不求助袁助理。

“姜总,先回去吧。”

袁助理拿来一件外套,披在姜清羽身上,却恍然听到她茫然无措的声音:

“宋远霖搬走那天,我在干什么,为什么没有阻止他?”

袁助理没有说话。

姜总是真的记不得自己在干什么吗?

不一定。

日程表上写得清清楚楚。

她在陪陆明川挑西装。

姜清羽和警察要了地址,去了我生前租住的公寓。

因为搬进来时没打算住多久,所以房间很简陋。

最贵重的物品,就是警察交给她的那部手机了。

姜清羽走到床头,给手机充上电。

一开机,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请问是宋先生吗?”

姜清羽愣了一下,半晌才淡淡开口:“和我说就行。”

对方有些迟疑,但似乎很着急。

“是这样的,阿秋感染了猫瘟,宋先生就把它放在我们医院治疗。但是一个月了,阿秋病好了,宋先生也没有来接。请问您能联系到他吗?”

阿秋是我从外面捡回来的猫。

一开始,姜清羽并不同意我养它。

把猫偷偷抱回来时,她正在书房看文件。

我特意煮了蓝山豆的咖啡“贿赂”她,结果人家头也没抬就说:

“宋远霖,这个家里只能有一个废物。要么你,要么它。”

我只能每天带着水和粮,偷偷喂养阿秋。

好在陆明川脾气暴躁,得知我的存在后上门找茬。

推搡之间,我撞到了桌角。

8.

鲜血沿着额头流下来,染红了白色衬衫。

那是我和姜清羽的第一个孩子。

醒来时她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阿秋就出现在了豪宅里。

我知道,这已经是姜清羽难得的妥协。

在我们相爱相杀的四年里,陪在我身边的只有阿秋。

姜清羽偶尔也会逗逗它。

只不过一旦看见我在场,脸就变得比猫还冷。

“宋远霖,抱着你的小畜生滚出去。”

想到这,我有点难受。

我的阿秋。

我死了,谁来照顾你呢?

不过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姜清羽打了个电话,让周助理把阿秋接回了别墅。

陆明川知道阿秋是我的猫。

他本来就不太喜欢我,伸手去抓猫的时候,又被猫抓了一下,便怒气冲冲地要人把阿秋送走。

可这次,姜清羽竟然没有哄他。

她冷冷看了陆明川几秒,就起身去衣帽间收拾了几件名牌衣物。

“猫我带走,这里你愿意住就住着,不愿意住就滚。”

陆明川从没见过她这个模样,冷漠疏离得好似一块寒冰。

一时间人都傻了,愣在原地不敢说话。

就这样,姜清羽又抱着猫回了我的公寓。

她联系上房东,交了半年的房费,大有长住的意思。

我着实看不懂她。

不过事到如今,也不想看懂了。

我转身去看阿秋。

它颤颤巍巍从LV猫包里爬出来,伸出前爪试探了下,猛地蹿到了窗帘后面。

折腾半天,大概也饿了。

可姜清羽连食都不会喂。

我只好飘到桌子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装着进口猫粮的罐头推到桌边。

“哐当”一声。

姜清羽转过头,皱皱眉,才认命地走过去,往猫碗里添了一点粮。

也许是流浪久了,阿秋依然很谨慎。

等人走远了,才肯走到猫碗边吃粮。

姜清羽则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胸,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没工夫理她。

因为我发现阿秋,好像能看见我。

它好奇地看了我一会儿,伸出爪子在空中抓来抓去,又露出肚皮让我摸摸。

它从来不会在姜清羽面前撒娇。

真好。

我的阿秋,只跟我好。

我忍不住蹲下身来,摸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

可手从它头上掠过时,又化成了一片虚幻。

我无奈地笑笑,假装点了点它的小爪子。

“抱歉,爸爸碰不到你。”

可阿秋到底是只猫。

它不懂死亡的含义。

9.

不明白一个人活在世上,怎么会比猫先撑不住。

它只是奇怪我为什么那么久没去接它。

奇怪过后,还是像以前一样,在我身边蹭来蹭去。

直到一声酒杯破碎的声音传来。

我抬头看去,就见姜清羽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我的方向。

各种情绪混杂在浅色的眸子里。

有惊喜。

有悲痛。

最后化作一声轻轻的“是你吗”,飘落在昏黄的灯火里。

那天以后,姜清羽就赖在我的公寓不走了。

除了去公司,就是待在房间里喝酒。

时间久了又开始失眠,一个晚上惊醒很多次,吃药也不管用。

后来干脆就不睡了,抱着阿秋,翻看我俩的微信聊天记录。

其实我们说话很少。

通常都是我问她回不回来吃饭,她淡淡回复一个“嗯”。

整整四年,我们之间只有冷漠和对峙,没有任何能够怀念的东西。

但不知为什么,即使变成鬼了,我还是会做梦。

我能梦见十五岁的姜清羽身着校服,倚在林荫道的梧桐树边。

见我来了,摘下AirPods,笑着递给我一边。

“听了我的歌,你就是我的人了。”

我也能梦见二十五岁的姜清羽一身定制套装,坐在晚宴的酒桌上。

故意当着我的面对客户说:“小陈总喜欢,就借你玩几天。”

往事浮现,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谁对谁错,已然了无意义。

……

没过多久,陆明川坐不住了。

他找不到姜清羽,只能到公司堵人。

周助理把人带到办公室,默默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一开始,陆明川还能耐着性子说话,可对方用始终淡淡的口吻让他离开。

他刚从名校毕业,没上过几天班,也没遭受过社会的毒打,婚前姜清羽对他更是有求必应。

屡屡碰壁之下,小伙子终于忍不住了。

他大声咆哮着:

“姜清羽!那个男人已经死了,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是我!”

“你已经两个月没回家了!就算把我当成替身,想利用我报复宋远霖,那你好歹看看我不行吗?哪怕就一眼……”

“我就这么一点点请求,你都不肯答应吗?”

“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爱吗?”

他像个得不到最新款玩具的孩子,肆意控诉着不满。

可他并不明白,被爱的孩子才有资格哭闹。

10.

姜清羽低头看着平板上的文件,等他发泄完了,把周助理叫了进来。

“送他回去。”

一拳打在棉花上,也不过如此。

长时间忽视积攒出的怒气爆发出来,呼啸着烧光了所有理智。

陆明川忽然就笑了,疯狂和嘲弄一寸寸爬上英俊的脸庞,迫切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怪不得宋远霖不想活了,你也是这样对他的吗?”

听见我的名字,姜清羽的眼皮终于抬起来,冷冷的目光落在陆明川身上。

他毫不退缩。

“你以为宋远霖真的是被别人杀死的吗?”

“我告诉你,不是,是你杀了他!”

“是你的自私、你的冷漠、你毫无理智的复仇让他早就不想活了!”

话音未落,陆明川从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

打开电源,狠狠摔在姜清羽身上。

“开始他还想求救啊,一直叫宁什么琦,烦死人了。”

“后来从他包里掉出来一张纸,他看见了就不挣扎了。”

“什么纸?”

“好像是……婚礼请柬之类的吧。”

“然后他就开始骂我啊,怎么难听怎么骂,我太生气了,就下了狠手。”

“不过后来你跟我说了他的情况,我觉得可能他也不想活了,故意激怒我,想让我帮他一把。”

录音结束。

姜清羽双手交叠,微微颤动,仿佛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阴鸷的眸子却始终死死锁着陆明川。

默了半晌,她才推开椅子,一步步向他走去。

许是目光里的挞伐之意太过明显,陆明川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皮鞋卡在地毯的缝隙里。

陆明川向后倒去,换来姜清羽一声冷笑。

“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目的?”

陆明川的气焰一下就低了,咬着嘴唇不说话。

其实不是的。

他只是想要找回自己的妻子。

那个对他虚情假意,却能满足他一切要求的妻子。

哪怕是用这样歇斯底里、两败俱伤的方式。

就和当初的我一样。

姜清羽又笑了一声,蹲下身,极尽冷漠地把陆明川的额发拨到一边。

开口却宛如蛇蝎:

“既然知道我为什么会嫁给你,为什么还要来挑战我的底线呢?”

“你想要钱,我想要你陪我演一场戏。原本我们,各取所需就好不是吗?”

陆明川心里一惊,“什么意思?”

姜清羽站起来,嫌恶地用纸巾擦了擦碰过陆明川的手。

“离婚吧,明天去办手续。”

11.

在我死去的第二个月,姜清羽离婚了。

陆明川在民政局门口苦苦哀求,对方却连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他。

她一根根掰开陆明川的手指,嫌弃的模样和对待垃圾似的。

“有些话,我不想说第二次。”

陆明川泪眼婆娑地僵在原地,却不敢再烦姜清羽。

他也知道,再闹下去,连现有的东西都会失去。

我飘在半空,木然地看着这出闹剧。

原来在姜清羽眼里,连婚姻也是报复我的工具,也可以这般儿戏。

当真是可悲可叹。

亦可笑。

当然,让我觉得荒谬的事也不止这一件。

当天晚上,出租屋的门被我叔叔韩大海撬开了。

他和房东说要取走我的骨灰,葬回老家。

可是一进门,却直接翻起了柜子。

一同进来的还有他女儿韩明月。

“爸,咱们这样能行吗?虽然宋远霖死了,但他爸还没死,咱们能拿到钱吗?”

韩大海一巴掌打在她头上。

“你懂个屁!当年你叔瘫痪的时候,要不是我,宋远霖能把人送到医院?他现在还能有爸?再说了,你叔就一个儿子,他家本来就是绝户,就算宋远霖不死,就凭我能给韩家开枝散叶,财产也该是我的!”

“快去,找房产证!”

韩明月撇撇嘴,还是照做了。

从我爸瘫痪开始,这对父女就一直明里暗里撺掇我给韩明月出钱买房,甚至还找人骚扰过我。

只不过我严防死守,一直没松口。

没想到他们还会来。

而他们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行动刚开始就被人发现了。

姜清羽站在门口,看着满地狼藉,毫不留情地报了警。

做完笔录,从警局出来时天已擦黑。

月光倾泻,如同当年我们小心翼翼牵手回家的夜晚。

她一个人走在天桥上,纤细的背影浸满了疲惫。

想起那对无耻的父女,破天荒叹了一声:

“这么多年,你过得真的很辛苦吧。”

在我死后,姜清羽终于为我说了一句话。

我想我的确是不被上天偏爱的小孩。

因为是个男孩,我妈在我出生后就抛夫弃子,另组家庭。

我的父亲迫切希望有个依靠,视我为拖油瓶。

在追求幸福的路上选择了最错误的方式,让我背了十年骂名。

而看似好心照顾我的叔叔,背地里想尽办法榨干我最后一滴价值。

这世上无人爱我。

除了姜清羽。

可那爱也如昙花一现。

开过。

12.

很快又败了。

我茫然地坐在栏杆上。

想开口。

又不知说什么好。

最后苏雅是在酒吧找到的姜清羽。

印象里,姜清羽一向是个克制的人,很少喝成这个样子。

路走不稳了还执意要去出租屋。

苏雅没办法,只好妥协。

半拖半拽,好不容易才把人弄到床上。

夜已深,她望着喝得烂醉的女人,默默叹了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我跟着她们回了家,阿秋看到我,又绕着我转来转去。

蹭一下,舔一下。

伸出爪子要抱抱。

我照例点点阿秋的小鼻子,和它说悄悄话。

没过多久,阿秋又翻开肚皮。

原本是很普通的一个动作,落到姜清羽眼里却变了味。

她忽然冲过来,把阿秋抱在怀里,在我震惊的目光里,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你就这么恨我……”

“恨到只让阿秋看见你?”

“宋远霖,你的心真狠……”

“宋远霖……宋远霖……”

我突然有点想笑。

死都死了,做出这副样子又是给谁看呢?

我漠然地飘到柜子上,看着悲伤化成洪水猛兽,将姜清羽包裹吞噬。

她还在一遍遍重复着那句话:

“宋远霖,你就那么恨我?”

我呆呆地望着她。

我不该恨吗?

应该。

她肆意践踏我的爱意,磨灭我的尊严。

就像高三那年,姜清羽休学、我爸爸中风之后。

我时常被关在厕所、配电箱或者器材室里。

我的衣服经常湿淋淋的,头发被剪成狗啃的模样。

男生翻出我爸的诊断证明,光明正大地贴在课桌上,借此嘲讽我是没爹没娘的孤儿。

可明明,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必须接受无端的恶意,还不能有一点反抗之心。

从那时候 起,我对所有人都充满了恨意。

可姜清羽不该恨我吗?

也应该。

我的爸爸让她失去了幸福的家庭。

让她寄人篱下,让她抑郁难眠。

如果是我,我也会恨。

迁怒是人类的本能。

但我不明白的是,现在我真的死了。

我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眼前,提醒她那段伤心的往事。

我们也再不会吵架,不会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话狠狠戳向对方的心窝。

事到如今。

姜清羽,你又为什么难过呢?

我不知道上天为什么安排我死后继续跟在姜清羽身边。

但好消息是,我的身影开始变淡了。

13.

我欣喜于自己终于能解脱,可看见乖乖吃粮的阿秋,又觉得不舍。

这世上难以跨越的,唯有生死。

倒计时的每一分钟,对我都是凌迟。

没过多久,医院打来电话,说我爸撑不住了。

护士说有个自称韩明月的人来看过爸爸,声泪俱下地告知了我的死讯。

当天下午,我爸的心电图就变成了一条直线。

多脏器衰竭,无药可医。

他在床上躺了十一年,如今这个给了我最多爱、也让我遭受最多恨的人走向了命定的结局。

我形容不好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我可以停锚的地方了。

我握紧拳头来。

松开手掌去。

一生忙忙碌碌,到头来什么也没抓住。

我看着医生撤下机器,感觉灵魂又变淡了一点。

护工收拾东西时,姜清羽意外听到了一个消息。

大肆宣扬我给富婆当小白脸的人,竟然是韩大海父女。

我想起来了。

出事那天,他们来找我要过钱。

当时我拒绝做冤大头,韩大海就在楼下骂了我几句。

刚好那个醉酒的女人路过,听见他的辱骂就起了杀心。

后来韩明月在电视上看见那个女人的画像,明白了前因后果。

良心不安之下,跑来找我爸忏悔。

我气得双眼猩红。

可如今我肉身已毁,最大的报复也不过是挪动小石子,让他们在路上摔几跤。

最后是姜清羽把我和我爸一起葬进了陵园。

很奇怪,那么大一个人,烧成灰却只有一个小盒子。

姜清羽在我墓碑上刻着什么。

她刻得很慢,我没什么耐性看,便转头环视周围。

然后就在旁边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坟茔。

“爱子宋念”。

宋念……

我默念着这个名字。

半晌脑中轰然炸开。

我从不知道,姜清羽还给那个孩子取了名字立了碑,她也从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件事。

只是宋念。

念念。

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你在念着什么呢?

秋风吹过,枯叶如蝶。

姜清羽一个人站在风里,满目萧索。

我忽然意识到。

这世上也没有她爱的人了。

她将和过去的我一样。

在漫长的时光里,循着或欣喜或悲伤的记忆。

独自苟活。

不止我,所有人都发现姜清羽越来越沉默了。

她像一棵快要枯死的树,每天要做的事就是等待死亡的来临。

14.

我经常能看见她默不作声地坐在窗前,看着我的照片发呆。

微微糊掉的画面上,是男人恬静的睡颜。

看背景,应该是姜清羽胃穿孔住院那次拍的。

她不是个好伺候的病人,使唤起人来不管不顾,经常累得我偷偷打瞌睡。

可有一次我醒来,正好看见她鬼鬼祟祟的模样。

她贴得很近,近到呼吸可闻。

我一抬头,就能碰到软软的嘴唇。

见我醒来,姜清羽愣了一下,然后猛地躲开,将手机藏到了身后。

我很少在她脸上看到那样窘迫和恼怒的神情。

原来那时,她在偷拍。

发呆中,阿秋过去蹭了蹭姜清羽。

她俯下身抱起阿秋,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

发出一声喟叹:

“妈妈给你找个新家好不好?”

我心头一震。

心想这一天总算来了。

总有一天,我的痕迹会从姜清羽身边彻底消失。

而阿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隔天,姜清羽就打包好了猫盆猫碗,一起交给了陈玲。

苏雅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很细心,阿秋交给他我倒是放心。

做完这一切,姜清羽回到公司,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

退出姜氏集团。

她铁了心要放弃十年的心血,像交代遗言一样安排着每一件事。

苏雅骂,老凌劝都不管用。

只是没有人知道她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我的精神越来越差,没了阿秋的陪伴,就整日趴在床上酣眠。

姜清羽偶尔会在纸上写写画画,我也懒得去看。

我想我很快就会消散了吧。

这样也好。

我太累了,很想离开这里,好好睡一觉。

第一场秋雨落下时,姜清羽没有像以往一样坐在小公寓里发呆。

她接了个电话,裹上外套,去天桥下取了个包裹。

又在码头的一个废仓库,把包裹里的工具一样样摆好。

匕首、斧子、塑料布、胶带……

她摆弄了好几天,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用乙醚迷晕了那个杀掉我的女人。

上个月,姜清羽以精神疾病为由,帮她办理了保外就医。

她用同样的手法挟持了韩大海父子,逼迫他们看完这场血腥的表演。

鲜血喷溅在苍白的脸孔上,在眼尾处晕染出一片妖异的红。

月色下的姜清羽,宛若一只从修罗地狱里的女杀手。

她说:“宋远霖,所有伤害你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15.

我冷笑。

伤我最深的人,不一直是你吗?

很快,韩大海父子吓得昏了过去。

姜清羽则抬头看了看如练的月色,微笑着丢掉了手中的利器。

她没打算杀他们,但他们要带着这份痛苦,一辈子活在阴影里。

“宋远霖,我帮你报仇了。”

“现在,你可以见见我了吗?”

窗外风声呼啸。

窗外月满大地。

姜清羽久久得不到回答,眼泪流了一脸。

“不够是吗?”

模糊之中,女人笑得十分惨淡。

“那你等等我。”

“等我来了,穿婚纱嫁给你好不好。”

我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木然地跟在姜清羽身后,到了市郊公园。

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湖水一点点淹没她的身躯。

远行之人却没有一丝犹豫。

“何必呢?”

“我已经死了。”

事到如今,我竟然还有不忍。

但她听不见我说话。

仍旧一步一步,蹒跚却坚定地走向水的深处。

与此同时,我的灵魂越变越淡。

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消散在风里。

我知道,人间和我最后一根纽带即将断开。

周围有风渐起,落入黑暗之前,时间飞速倒退。

我仿佛看见年少时的姜清羽倚在梧桐树边。

小心翼翼地把耳机塞进我的耳朵。

意识下落,又来到我和爸爸刚搬进巷子那天。

一个温和的叔叔指着不远处的小女孩,让我过去找她玩。

但是这次,我摇了摇头。

如果有些故事,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个悲剧。

那么重来一次,最好就不要开始。

对我是这样。

对姜清羽, 也是这样。

若说还有一点私心, 那就是希望念念下辈子能投生在一个好人家。

吃得饱、穿得暖。

最重要的是。

有一对相爱的父母, 教会他——

爱自己, 爱别人。

番外

苏雅很少这样失眠。

这晚第三次被阿秋吵醒后,决定起床看看。

到了客厅, 发现阿秋在猫爬架上上蹿下跳,看上去格外不安。

她以为是阿秋还没有适应新家,揉了揉毛茸茸的猫头, 又回去睡了。

后来苏雅回忆起那晚的阿秋, 觉得它一定感应到了什么。

姜清羽死了。

杀了害死宋远霖的凶手。

他一直觉得姜清羽那种人, 身上有股沉默决绝的狠劲儿。

没想到她真的犯起罪来, 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狠。

收拾遗物那天, 周助理和他一起去的。

16.

他们在抽屉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封信, 封面写的是“宋远霖收”。

周助理问他怎么办。

苏雅盯着那封信,眸子竟然渐渐湿润。

叹了口气道:

“给我吧,下午去墓园, 给宋远霖烧过去。”

周助理点点头, 把信件递给他。

同窗三载,他对宋远霖也算有一定的了解。

说话不多,温和内敛的一个男生。

有时候她也会想,这样的男孩,姜清羽怎么舍得这么对他。

她会故意把他叫到办公室,让他看着她和别人亲密。

起初宋远霖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微微露出一点不高兴,姜清羽就会骂他痴心妄想。

可后来宋远霖表现得不在意了,难受得反而变成了姜清羽。

苏雅不止一次看见过她因为宋远霖和别人说话而生气。

有一次,宋远霖陪姜清羽参加晚宴,被一个名媛千金看上了。

姜清羽表面说“小陈总喜欢就借你玩两天”,可晚宴结束,送走宋远霖,又把人堵在会所里狠狠教训了一顿。

那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说姜清羽不爱宋远霖,她是绝对不信的。

还有宋远霖自杀那次,姜清羽虽然没去看,但在办公室里坐了一夜。

得知人抢救过来了又把自己喝得烂醉。

嘴里一会儿喊“念念”,一会儿喊“远霖”。

从这两个人身上,苏雅清楚地明白了相爱相杀这个词的含义。

她忍不住问:“过去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让他过去呢?”

姜清羽睁开眼,朦胧的醉意里透着几分倔强的清醒。

“你不懂,我们过不去,永远过不去。”

她爱一个人时可以霸道强势,恨一个人时也会不择手段。

这种性格,在商场上能所向披靡,放到感情里,就显得过分偏执。

苏雅想不通,为什么两个无辜的人,明明都活着却不能好好相爱。

但是这个问题永远也不会有人解答了。

姜清羽死了。

傍晚苏雅来到墓园,在宋远霖的墓前,点燃了没有拆封的信件烧掉。

火光吞噬纸页。

依稀间照亮了墓碑上的一行字。

“吾夫宋远霖,相识于年少,死在我最爱他那年。”

至于信的内容……

也许除了宋远霖和姜清羽,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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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了四年小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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