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踪稍稍点了点头。
“殿下说的是。”
“除了他们两家还有谁呢?”
显王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手,命下人端酒上桌,待杯盏齐备,殿中多余的人都退了出去。夏云踪才又开了口。
“最后便是萧家……”
“萧房的女儿?”
说到这里显王的手不自觉的抖动了一下,毕竟这个老东西每天在朝堂上都能看到。实力、官位、声望不论哪一方面都是自己惹不起的。
“是啊!萧相有四个女儿,都还未出阁,要说大族,在朝里他可是拔尖的。而在江湖上,天聪绝明也是如雷贯耳的。”
“那我们该如何避免,这些人的入局?”
夏云踪看了看完全冷静下来的显王,没有急着回话,而是先给他斟酒,然后自饮了一杯。
“没有办法……如果陛下在武英殿话不提及后宫,那我们还可以请您的生母,贵妃娘娘,干预此事,可是陛下把话说死了,我们根本插不上手,只能把赌注押到皇帝陛下身上了。”
“啊?押在父皇身上?夏卿你脑子没坏吧?他现在怕是巴不得把这三家的女人全都给那废物配上吧。”
夏云踪轻轻的摇了摇头。“怎么会呢,虽是稳住朝局的筹码,但这三家也是陛下心中的忌惮,如何取舍?难为的不仅仅是我们,对陛下而言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
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推杯换盏之间丝毫没有欢快的气氛,夏云踪倒还沉着,而显王却表现的甚为懊恼。这闷酒越喝越不是滋味,胸中的火气也随之爆发了。只见显王将酒杯一甩,愤恨的问道:“我就搞不明白了,今天张栋庭突然跳出来说话,明显是有意引本王上钩,可是昨夜他不在宫中,怎会知道这件事,而且还能料定本王也知道?难道他是神人不成?”
夏云踪冷冷一笑:“呵。这有何难,殿下在皇城外建府都能洞悉东宫的一举一动,时常告发太子。他作为辅官到现在还没发现谁是内应并布置眼线,岂不是白混了?”看着显王有些怒不可泄的样子,夏云踪颇为无奈,只得耐下性子安抚道:“好啦殿下,事已经发生了,既然无可挽回多想亦是无用,我们还是考虑如何落好自己的棋才是正理。”
“唉……崔百炎?”显王叹了口气,回过神望着自己面前的唯一的智囊。“今天曲幽阳就没露面,而且崔百炎在父皇那里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怎么下手啊。”他这话音才落,下人便从殿外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曲将军求见。”
“噢?”二人对视了一眼,夏云踪轻轻的点了点头,显王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快请!”
“是。”
而就在曲幽阳进入显王府的同时,在京城的郊外,四五百禁军已经把一处竹林别院围的水泄不通,他们没有擅自闯入,而是森严的戒备着。直到半个时候后,崔百炎姗姗来迟,禁军才一窝蜂的冲了进去,别看宅子虽然不大但里面的格局却极为别致,外院中均是松柏制成盆景,这与屋外的翠竹形成了共融,长青之色令人极为舒爽。
穿过之后,面前的正厅也与众不同,那里面通彻透亮。没有丝毫的摆设,有的只是十多张简陋的长案,与麦秆编成的坐垫,上面陈列着笔墨纸砚以及汇聚在此不分贵贱的求学之士。禁军的突然到来让这群书生们显得异常惊恐。
“你……你们要干什么?”
其中有胆大的年轻人质问道。
“我们要干什么?呵呵,这个问题不如问你们的白先生更为实在。”
崔百炎慢悠悠的走了进来。他四周打量了一番饶有兴致的说道:
“唉,想不到曾经的吏部尚书辞去官职之后,竟然把祖宅改成了学堂,在此传道受业,实在是令崔某敬佩啊。”
说着他朝最里面的那位老者躬身行礼。
“噢,原来是崔百炎呐,你这位儒家弃徒,法家败类,果然只有在朝廷里才能体现出价值,今日看来是老夫的死期了,只是不知你是否能让我死的心满意足呢?”
这位白发老者含笑的看着崔百炎,神情自若,似乎根本不在乎即将来临的死亡。
“哼,学生尽力而为吧。”
崔百炎冷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带血的书信,丢到他面前。后者看都没看,脸上极为兴奋,甚至可以说有些癫狂了。
“好,好好好!此局由你而开,老夫便能含笑九泉,以待故人归!”
说着白发老者突然站了起来。
“诸位,老夫此生最后一课,要讲何为君道……”
就在老者侃侃而谈的同时,崔百炎一盘腿坐在了地上,饶有兴致的听着,同时他朝后面的禁军招了招手。
“白浮郎私通逆贼,乃是十恶不赦之罪,陛下有旨所有牵连之人尽皆处死,现在就先从这些学生开始吧。”
禁军们得了令,便开始下手屠杀。一时间书香之地,尽染饱学之血。呻吟、哀嚎、求饶、嘶吼,声声悲呛,谱成绝歌一篇,而行之其间的老者白浮郎任凭鲜血加身,依旧激昂高亢的说着。
“君者,天子也,亦为圣人!乱世之中天地苟活,万灵涂炭,百死万千后得一觉者,以拯救苍生为己念,扫平八方席卷六合,一统天下,方得神授,福泽己嗣乃至天数,然而辅者不已贤佐为己任,妄生歹意,逆天而为,虽据皇权,实乃伪龙也,一时得势,却无法行圣人之道,只能以权谋诈术驾驭,久之,恶毒之祟必生祸魁,枭雄一起,又是乱世为酒,殇为舞,一曲风雨多少年,苍生何时再为安?”
白浮郎言尽之时,亦是血流成河,学者尽丧。同样沾了一身血污的崔百炎,起身恭敬一礼,然后顺势一挥衣袖,摘下了白浮郎的脑袋,痴笑的看着同样表情的白头,
“先生为局,学生自当落子!饮尽乱世,身做酒,一舞续伤中土魂!呵呵……哈哈”
崔百炎如同疯了一般,拿着白浮郎的首级回皇城复命去了。
作为一个效力两朝的重臣、大魏之伯乐,白浮郎的死,影响巨大,朝野舆论纷纷,很多人都对他罪名持怀疑的态度,但既然涉及到了东方一叶便不能多说一句,此乃魏帝逆鳞,疑云只能存于人心了。
好在接下来的几天,朝局甚为平稳,魏帝也没有大的动作,显王和太子更是相敬如宾,一切都非常和谐,外臣们陆续的开始抵达京城,繁华的帝都变得更加热闹。作为承办魏帝寿辰的礼部尚书以及接待外臣的主客司,欧阳鸣和夏云踪忙的是不可开交。少了这两个刺头,太子和显王私下的活动变的不那么频繁,这给岳豫笙手下的御行司算是减少了不小的压力。
这一日,岳豫笙下了朝没有直接回御行司,华霑公主的车驾在宫外早已等候多时,驸马爷一来便驱车出了京城直奔郊外的遇相亭,这里本是处荒凉地儿,即便有个亭子也是光秃秃的立着,毫无风景可言,前年岳豫笙携公主去斜峡北城祭奠亡父,回来时在此歇脚,颇感凄凉,一时伤感,便将带在身上的蔦萝花种分撒了一些在此地。谁知长势竟比驸马花园里的还要好。如今正值花期,红色星火在绿团中肆意泼洒,也算的上一处美景了,但二人来此并不单单为了赏花……
岳豫笙扶着华霑公主小心翼翼的从车驾上下来。
“迎国公回京,为夫自来就好,若要赏花,蔦萝家中也有,只为一睹繁盛,爱妻也是痴了。”
此话虽是抱怨,但看岳豫笙脸上却显得十分欢喜。
“这还不是随了你,等人本是煎熬,但旁有夫君相伴,指下娇花欲滴,何奇美哉,焉能不来?”
华霑公主虽出生宫墙之中,但却没有一丝娇惯之气,颠簸了半日没有丝毫倦怠不说,抬头看见蔦萝生的繁盛将一侧亭柱包裹在内攀上八角亭顶,更是兴奋。
“夫君这才短短两年居然长势如此喜人。”
岳豫笙亦是欣喜,不住的点头。
“或许是此地水土合了它的性子吧。”
“嗯?”
华霑公主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突然沉思了片刻,然后退后了两步,然后静静凝视着。
“爱妻,怎么了?”
岳豫笙好奇的问道
“夫君,你看这披着蔦萝的亭子像不像你?”
岳豫笙一愣,抬头也看了看。却没发现什么门道。
“爱妻,怎么如此比喻。”
华霑脸上露出一丝狡黠,回身对跟着的侍婢低语了几句,后者回到车驾之上,从里面拿出了一件浅绿的披风,华霑接过来顺势披在岳豫笙肩上。
“现在像是不像?”
“哈!这绿披在身,谁都像。怎就特指我呢?”
华霑若尤其是的将头靠在岳豫笙怀里,轻轻言道:
“蔦萝加身,非爱花者不可得,亭亭玉立乃佳人,夫君之俊雅当的起这二字,顶尖八角身曲而远眺,乃志在四方之象,亭身工整有量更具君子之气,如今天下除我夫还有何人?”
“这天下能人何其……”
岳豫笙笑着正要自谦,却被华霑玉指堵住了。
“只有你……”
看着爱妻信誓旦旦的样子,岳豫笙甚为感动,一把将她涌入怀中依偎了好一阵子。只可惜遇相亭再如君披纱,却也难抵四周荒芜悲凉,一阵马蹄疾至,更扬黄沙,伉俪回首,只见二骑跟着一辆马车已到了面前。
“见过公主、驸马。”
为首二骑下了马,来人正是禁军统领人称玉庭门神的秦泰来,以及耀骑都尉、三千染樱魁首沈宁。
“秦将军、阿宁你们回的好快。”
华霑赶忙收起娇媚,轻轻推开岳豫笙,拽住了沈宁的手。
“呵呵,看来公主嫌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我二人转身等候便是。二位继续便可。”
沈宁标志性的坏笑总会不经意的露出一侧的虎牙,看着极是不怀好意,却又韵味十足。而秦泰来不予二女相熟,虽是玩笑却也尴尬。看着华霑公主不好意思的轻轻捏了一把沈宁,又尴尬的抬头看向自己,连忙转身朝岳豫笙行了一礼。
“驸马,我等本该今日护送镇国侯回京,却在前几日行至半路接到密旨令国公爷带随同护卫前往南境,而我等二人则回来复命。”
“知道了,二位将军辛苦了。”
华霑诧异的看了看并不意外的岳豫笙,似乎明白了什么。接着伸手指了指他们后面的马车。
“里面不是义兄,那是何人?”
沈宁笑容舒张开啦,朝马车里喊了一声:
“大小姐,还不快出来见过贵人。磨蹭什么呢?”
同一时间,车驾的帘子被掀开一角,一身豆绿装扮的女子,激灵的从里面钻了出来,下了车,来到岳豫笙与华霑公主面前,一躬身子行了女儿家的礼。
“民女叶南彩,见过驸马、公主。”
“这是……”
华霑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伶俐的女子。沈宁赶忙搭上话。
“此乃魏迦边境三州节度使叶南薰的妹妹,此次她代兄上京朝贺恰好遇上。在边境之时,我和姐妹们多受她照顾,这便顺路结了伴。”
“原来如此,既然是沈姐姐的朋友,那便无需多礼。”
华霑上前将她扶了起来。见三女其乐融融,岳豫笙也上前打趣。
“汝兄威名赫赫,节制三州,乃朝廷封疆大吏,你却称民女,也太过自谦了吧?”
“小女子盈盈弱质,兄长再贵,也非己有,何来自谦?”
叶南彩话语间无丝毫做作,显得落落大方,即便权贵在前也不卑不亢,这令岳豫笙刮目相看。
“都说叶家南薰才智过人,犹比花魁,我看其妹应也不差……”
叶南彩没有回话,只是微笑着又行了一礼,不管是收下赞誉,还是默不敢当,总之是绝了岳豫笙往下的试探。
“好了,此处风大,三位都是女子,不宜多待,我与爱妻在府中设下酒宴为诸位接风,请吧。”
既然没了话头,岳豫笙也不想在这里久留,便要就此收场。
“啊,驸马爷,在下多日不曾回京,统领府想必积务如山,在下不能赴宴,还请您见谅。”
岳豫笙知道秦泰来的性格,府中酒席也并未将他算在其中。见他抱手请罪有如山石倾斜,连忙上前扶住。
“大统领哪里话,此乃私宴不能误了正事,您请便。”
秦泰来礼数进到,便不在客气,上了马先一步奔京城而去。岳豫笙这也扶公主上了车,只是叶家妹子与华霑似乎很有眼缘,二人打算同乘而归,岳豫笙只好骑上快马,与沈宁在前开道,时过半晌方才回到府中。管家老鲁也不敢怠慢,招呼后厨把今早内廷送来的活羊宰了,准备酒宴。
此刻岳豫笙与华霑公主已将客人引进正堂落了坐。沈宁其父沈风逸原本也是将门,与魏帝旧识,后来虽隐退江湖却和皇家仍有联络,因为这层关系沈宁与华霑从小相识,到了驸马府本就率性而为的巾帼英豪便更加没了拘束。只见她将自己的腿搭到面前的长桌上,有手轻轻的拍着。
“我说大驸马,今天你打算拿什么好酒招待我呀,赶了这么多天路可就等着这一顿呢。”
“唉,前年酿了十坛子蜜儿酒,恰巧你都没空进京,一直存在窖里,现在拿出来应该有点味了吧。”
“才十坛你也太小气了吧?”
沈宁甚为不满,抗议似得用脚使劲砸了砸桌子。岳豫笙也是无奈,自个的后园虽有百花,但要让蜜蜂采齐一年四季所有的花蜜然后再取出制酒本就不是容易的事,前年的十坛已经算是大丰收了,他肯全部拿出来招待已经是十足的诚意了。
看着自己丈夫苦笑的样子,华霑自然要说上几句。
“这怪谁?要不是你上次来把府上所有的存酿都给喝光了,窖里又怎会只有前年的。就连父皇也有两年多没喝到一点蜜儿酒了,每每说道这事,他都说要给你找个凶一点的婆家,好好管管你。”
沈宁毫不以为然,她腿敲的差不多了,两脚一盘,摆出副不屑的表情。
“好啊!我倒想看看谁有能耐把我沈宁娶回家!”
华霑看着她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叹了口气,杞人忧天的转头问叶南彩。
“听说阿宁最近常在魏迦边境行走,不知道令兄可有合适的才俊垂青于她……”
“啥?他哥?就那傻子自个都管不住?还替我张罗,华霑呀,看来自从下嫁之后,眼神越来越差了。”
看得出沈宁对叶南薰没什么好印象。岳豫笙反倒微笑的喝了口茶。而一边坐着的叶南彩则在不停的重复着“垂青”二字。半天才回答道:
“恩,应该有很多吧。”
这下可把华霑乐坏了。
“我就说阿宁虽然凶,但也有俏颜靓姿,怎么没人喜欢,快,跟我细细说说。”
一旁的沈宁莫名其妙的看着叶南彩,她想破脑袋,也没记得有过什么男人敢正眼瞧她的。
“太多了,被沈姐拔光了垂在青柳树上的男人好些我都不认识……”
“啊?”
华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沈宁则抓了抓自己的脑袋,皱着眉若有其是的看着叶南彩:
“我虽然不好读书,但依稀记得垂青不是这个意思吧?”
“噗!”
这场面十分的滑稽,岳豫笙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阿宁啊~你在边境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呀。”
阿宁还没来得及解释,叶南彩倒替她把往日劣迹全倒了出来。
“沈姐倒也没什么呀,也就是经常醉醺醺的发酒疯,拿鞭子抽男人,然后扒光了羞辱他们,哦,对了,就在前不久还逮到些逃兵带到染樱卫营中,用绳子捆住他们的脖子,一个个的爬行地,从转女兵胯下钻过,不服从的以及碰到女兵身体的都被杀了,成功活下来的现在还圈养在营地里当畜生饲养着呢。”
对于在深宫中长大的公主,叶南彩说的简直是骇人听闻,她诧异的看着自己曾经的玩伴,实在不敢相信这是女孩子家做出来的事情。
“阿宁,你怎么如此放肆,要是被父皇知道了……”
相对于华霑公主的坐立不安,沈宁则显得有恃无恐,抱怨着叶南彩。
“大小姐,话要说全了呀,你这样搞的人家还以为是我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呢。”
“是哩,我这不是正准备替你解释了嘛。”
叶南彩语气甚为悠闲,先喝了口茶,这才又缓缓说道:
“魏迦边境本就有很多失志的僧人,再加上流民以及佛国外道穿梭其间,治安甚为恶劣,染樱卫皆是女子,难免被登徒子觊觎,沈姐如此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士卒罢了。至于那些个逃兵,身后乃是的故乡,守护的亦是骨肉亲情,却也能弃甲而逃,按魏律本就是死罪。能有一二悔过苟活已是法外施恩了。”
“但这也……”
华霑心肠软,仍是觉得太过。一旁岳豫笙也忙轻声抚慰。
“爱妻莫要多想,沈将军奉命驻守,若无手段又怎能震慑贼寇,今日本是接风,应该说些喜事才对。”
“说喜?难不成今日还有什么好事被我等撞上了?”
面对沈宁的提问,岳豫笙笑而不答,对着身边的下人挥了挥手,后者退了下去,过了片刻只见上来了四五个壮丁,走在最前面的手里捧着一张黄娟甚为恭敬,后面的抬着酒坛子以及几大箱子礼盒摇摇晃晃的进了正堂。看样子颇有分量,沈宁一见上了酒,立刻来了兴致,招呼先把酒坛搬到她身边来。却被岳豫笙给止住了。
“沈将军,把盏之前,还是先领了皇恩吧。”
沈宁犹豫了片刻,一挑媚眼,接过黄绢打开来看了看。脸上甚为满意。
“原来是傲世山下解决蛮子那档子事,驸马爷要是不提,我都忘了。”
“将军武勇,陛下赏赐您黄金千两,玉珠玛瑙两壶,华缎二百匹,特制鲛绡银甲一副,这些东西贵重,放在府上我可不敢忘了。”
“没让这些东西落到兵部手里转送,我替姐妹们谢过驸马爷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