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个傻大个又来了,大家快跑啊!”
在其他人眼里孩子长得高,长得结实或许是件好事,可到了我这里却是无尽的鄙夷。
“直啊!吃的差不多就行了……家里都快被你吃了空了。”
看着母亲无助的眼神,又望了望墙角皱瘪的米袋子,我赶忙放下碗擦了擦嘴,独自出门去了村外不远处的树林,在这里几乎碰不到任何人,因此也就不会有好事之徒在背后指指点点,更不会被村子的孩子用石子追打,当然最重要的是运气好的话,还能猎到一点野味,给家里减轻些负担。
而今天,运气似乎好的有点过分了……
“一头、两头、三头……哎呀,一支手数不过来了!”
就在我才进入树林没几步,便被七八只野狼给围了起来,看到这种阵势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平日里只要能打到一只兔子,回家便能吃到一条兔腿,今日这么多狼,这能吃多少支腿呀,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朝着领头最大的那只便扑了过去,也许是我过于的热情了,头狼有些始料未及,吓得连连逃窜,而其他野狼则开始从两侧和身后朝我扑了上来。
或许对别人而言这是件恐惧的事情,但我对来说这实在太过幸福。虽然野狼的牙齿很锋利,撕咬着身体确实很疼,但我的拳头会比他们的牙齿更加厉害,这不,才转眼的功夫先后两匹狼都被我打趴下了。而其他的却依旧不依不饶的撕咬着的我的身体,就在这个时候,那匹头狼悄无声息绕了回来,等自己发现的时候,它已经朝着我的脖颈扑了过来。眼瞧着头狼的牙齿即将咬到喉咙之时,突然,草丛里一阵疾风掠过,随即耳边便听到头狼的哀嚎声,我定睛一瞧,只见躺在地上的头狼,脑袋上通了个大洞,鲜血正不住的向外流淌。
这一下可把其他的野狼也都吓坏,连忙松了口,正要夹着尾巴逃窜,可还没等他们跑出几步便又见草丛中有什么东西射了出来,随即这些野狼全都接二连三的倒在了地上。
“小子,年纪轻轻便敢跟群狼搏斗,有胆识!只可惜武功差了些。”
一个披头散发的大胡子说话间从草丛了窜了出来,瞧他那模样简直像极了山里的大熊。看他一步步靠近,我连忙将自己打死的那两只野狼护在身后。
“呵,无需这般,我只要够下酒就好,其他的都归你。”
大胡子说着一边从衣服里掏出酒袋,一边慢悠悠的来到我身旁。
“小子,碰到我算你运气好,来,把衣服脱了用烈酒冲洗一下伤口然后好上药。”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善意,只觉得心里暖暖的,看着递过来的酒袋,受宠若惊的我连忙推了回去。
“诶!凡是野兽口中都有毒素,要是不及时清洗,会丢了小命的。”
说着大胡子直接把酒袋塞到了我怀里。
“谢谢。”
算起来这恐怕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道谢,那声音小的简直就跟蚊子叫一样。大胡子根本没有听见,自顾自的又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一瓶白药放在了我身边,然后转身捡拾枯枝干木,准备生火。大胡子的豪爽洒脱和无微不至让我彻底的放下了戒备。
在一番冲洗、换药之后,我小心的坐在她身边看着火堆上炙烤的狼肉,不住的噎着着口水。大胡子瞥头看了我一样,拿刀先行割下了一块狼肉,递到了我手里。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饥肠辘辘的我哪里顾得及回答他,接过肉便往嘴里塞,虽是烫的鬼哭神嚎,但依旧拼命的往下噎,直到连手里的肉汁都舔干净了这才回到道:“秦直。我叫秦直!”
“直?”
大胡子摇了摇脑袋似乎想到了什么。
“不好,这名字不好,直虽正,却无法久存呐,让你爸妈重新帮你取个名字吧。”
他一边说着又从肉架上割下了整个后腿,但这次他没有直接递给我,而是摇晃了半天等肉凉了一些才塞给了我。
“看你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手里又没有武器,家里人怎放心你一个人出来狩猎?”
“我今年才刚满八岁……”
“啥?”
大胡子吃了一惊,自个站起身的同时,也把我提了起来。然后上下的打量了一番,那眼神像极了那些在背后指指点点的的人。
“好材料……真是块好材料哇。”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我不喜欢这种被人打量的感觉,连忙丢下啃了一半的狼腿,扯着两头死狼转头便跑,直到一口气冲进了家门这才停了下来。
“直啊,你身后拖着什么东西!”
此刻已是傍晚,父亲刚刚务农回来,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愁眉不展,而母亲正抬着碗稀粥来到他的面前,见我突然闯了进来,吓了一跳。
“爹、娘,肉,快看咱有肉吃了!”
这句话似乎一下子让家里的气氛活跃了起来,父母立刻来到我的身边,勾着脑袋打量着我身后的尸体。
“啊!狼!你那弄来的?”
当父母看清了身后兽尸的模样,顿时由喜转惊。
“我打的,这些玩意儿没多少力气,两拳便被我打……”
“哎呀!你个小畜生尽给家里惹祸!”
我话还没说完,父亲惊怒不已,抬手便是两巴掌扇了过来。
茫然无措的我,只能呆傻的站在原地。
“你知不知道,你这下可把天给捅漏了!快跪下……”
说着父亲转身跑进厨房抄起烧火棒冲出来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毒打,而母亲则吓的跪在地上哭泣不止。
而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又传来一阵吵杂的喧闹声。
“秦老四……秦老四啊!你家那个灾星是不是又惹乱子了。”
说话间村长在村民的簇拥下,来到了我家,这才刚刚跨进大门,便吓得瘫坐地上!
“哎呀呀!果然啊!果然是你老四家的煞星造的孽,居然敢把山神爷爷给打死了,村子要大祸临头啦!”
父亲闻声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向村民磕头谢罪。
“闯了这么大的祸还有脸活着!村长,把他们一家都给烧死,祭山神,不然村子里就没好日子过了!”
“对,烧死他们!”
不知人群里是谁在怂恿,村民们也纷纷跟着闹腾了起来。村长犹豫一刻,在众人的搀扶下,慢慢的站了起来,转头毕恭毕敬的问寻着身边的大祭司。
“这事您看……”
大祭司抚了抚自己的山羊胡,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这事我也做不了主,得问问山神老爷的意思。”
“那就请您速速施法吧。”
“嗯!”
大祭司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随即便掏出法铃振振有词的跳起了请神舞。在一番张牙舞爪的摆弄之后,突然倒地,接着便口吐白沫,同一时间村民们赶紧跪下叩拜,恭迎山神驾临,在千呼万唤之中,那大祭司缓缓起身,表情、语气换了个人一般。
“愚蠢的人类呀,你们竟敢屠杀吾的子嗣,吾要让孩子们像乌云一样在田野间穿梭,如同身处猎场一般在村庄游荡,直到将你们所有人全部吃光!”
在恫吓之下,人群中又不知是谁突然说道:“山神息怒啊,我们不想死,只要您愿意放我们一命,我们愿意永远供奉您,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在这声音的怂恿下,其他村民也连连附和,一时间大祭司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副阴晴不定的表情。
“噢?你们是想用祭品来平息吾之怒火吗?”
“是的,山神爷爷,我们愿意奉献出牛、羊、彘各十头、金银百两、以及杀害您子嗣的三名活祀作为祭品……”
“嗯……好吧,看尔等还尚存一丝敬畏,吾就饶你们一回。”
村长所罗列的东西可以说是全村人三四年的进项了,大祭司心满意足的点了点。
而这边听到自己将被活祭,父母声泪俱下,哭喊着饶命。大祭司闻声转过头来。
“饶命?呵,你们也敢乞求吾饶命,那吾等子嗣又该用何等代价来偿还……”
“我们夫妻二人愿意将家中田亩全部供奉给您呐。”
“嗯?”
大祭司或许也没有想到我的父母为了活命,竟然会将世代相传的土地拱手让出,一时间竟有些诧异。随即又追问道:“此话当真?”
“性命攸关,不敢有虚。”
父亲一边说着一边朝母亲使眼色,后面赶紧跑进屋内,将田契一并拿了出来。大祭司倒也不客气一把就抢到了手上。然后大声对所有人说道:
“秦家夫妻愿意用世代守护的土地来供奉吾等,念其诚意,吾决定赦免他们的罪过,但是……”
话到这里,大祭司大手一挥,随即指着我说道:“这个杀害吾等孩儿的灾星却绝不可留!来人啊!给吾把他绑到村口架起火堆活活烧死。”
就这样我被冲上来的三四个壮汉用麻绳捆着扭送到了村口绑在一根木桩上,村民纷纷找来木柴堆积在我的脚下,而在此期间不悲不哭的我更是坐实了灾星之名,所有人都恨不得立刻了结了我的性命,在这其中我的父母尤为积极。
“爹……娘?”
我莫名的看着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小畜生,不准叫,自从有了你,整个村子就没一天安生过,去死吧!”
父亲的大义灭亲得到了村民一致叫好,只见他一下子抢过村民的火把,在我脚下的木柴堆里倒上烈酒,随即一掷而下,顿时大火便将我包裹在里面,隔着跳跃的火舌,我清楚的看到自己的父母和那些村民此刻正在欢呼……
而同一时间,耳边疾风突然掠过,眼见一块巨大山石从村外窜进了我脚下的火堆,顷刻间,火势便被扑灭了。
“谁?”
面对被破坏的祭典,大祭司气急败坏的看向村外,只见之前在树林里遇见的大胡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谁?你在问我吗?”
说话间,大胡子凭空举起左手,霎时间大地颤动,乱石飞舞,只见在他掌心之上,一座小山赫然出现在空中,惊的众人目瞪口呆。
“你……你……你是……山”
大祭司哆嗦之间,话未说完,大胡子轻轻抬起右手朝他一指,空中的小山顿时裂开一角砸下大祭司,说时迟那是快,只听得一声惨叫,大祭司顿时便被石块砸成了一堆肉泥,而其他村民误以为真正的山神驾临了,连忙跪下磕头,神情之崇敬,令人咂舌。
大胡子没有理会他们,高高举起左手轻轻一抖,空中的小山便消失不见了,接着他自顾自的来到我的面前,徒手将捆绑我的绳索拧断。然后拍了拍我的脸。
“鹤立鸡群便是怪物,即便你把头颅放的再低也无法入了他们狭窄的视野。去,给你父母磕十个响头,还了这生养之恩。”
虽然那时我还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却依旧照做,来到父母身前,规规矩矩的跪了下去,认认真真的磕起了响头,直到脑袋都磕破了,这才被大胡子朝后面一把提了起来。
“听着,你夫妻二人之子,秦直已然死在了大火之中,现在在你们面前的乃是我之爱徒姓:秦、名:泰来,意为否极泰来,如获新生之意,今后他与你二人再无瓜葛。”
说着大胡子从身上摸出一块蹄金丢到了我父母面前,然后拉着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村子……
至此之后我便跟着他相依为命,浪迹天涯,再也没有回到故乡,更没有再见过自己的父母。或许这一切已经成了前尘旧梦,在记忆里连一丝牵挂都没有留下。
一转眼,我跟着他漂泊了十二年,在此期间这个被我称之为师父的男人,不仅仅只是教会我了读书识字,更将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毫不吝啬的全部传授,不但如此,到了后来他甚至还捎带着指导了一些统兵战法,阵术与我,这些知识在之后的指挥生涯中给我带来了极大的帮助。而与此同时,随着我对他深入了解,师父的过往也随之清晰起来……
山魈乔甫臣,前南唐的殿前指挥使,北邙派传人,由于屡屡顶撞唐主,被削职为民,发配边疆。后来南唐国都宣宜城被围,北邙派全体为国捐躯,师父得到消息急忙赶往救援,等到达国都的时候南唐主已**而亡,都城陷落,文武百官非死即降,至此师父万念俱灰,游走于山岭,不再过问世事。
有一次我曾因此而问过他,国灭不等于败亡,民心未定,必然有忠于旧国者,您为何不振臂一呼,举兵收复河山。
可师父的回答却是:“若唐主在,我为臣,死战沙场乃是本分,但君主已亡,民心思安,我若再起事便是杀孽。”
“那您就没有感到遗憾吗?”
“遗憾?”
师父好奇的看向我。
“为将者不能战死沙场岂非遗憾?”
我也不知道,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到底哪里说错了,师父惊讶的望了我许久,之后,便不准我再以师徒相称,接着第二天一大早他便改了行程,带着我去了早已破败不堪的北邙派旧址,让我对着一众牌位磕头朝拜,然后又将自己的腰牌交给了我。
“从今天起,你便是北邙的传人了。”
“这腰牌给了我……那您呢?”
“我不配……”
师父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心中的苦楚。
而就在我不知该如何自处的时候,师父又一把拉住我的手,扛着早已准备好的锄头,去了后山,只见那光秃秃的山头上满是坟茔,他带着我熟练的穿梭于其中来到最大的一处坟堆前才停下了脚步。
“这是上一代掌门乔怀众,正是在他的带领下,北邙派全体死守南唐都城,直至全部阵亡。你要记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正是北邙之精神。”
“是,师父。”
“都说过了,不要再叫我师父,今后我们以兄弟相称,唤我老乔便好。”
“这……”
“这什么?快喊!”
“是,老乔……师父……”
虽然这样的称呼有些怪异,但要我削去师父二字,如此称呼教养了十二年的恩人,我实在无法做到。
“你这个傻蛋……”
师父不是个计较的人,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见他绕到了掌门乔怀众的坟茔后面,当即便下了锄头。
“师……您这是做什么?”
呼喊着我正要上前却被他一把推了回去。
“一边呆着,你不准动手,这事我干最适合不过。”
他一边说着一边快速的掘土,没过多会。便见几块木板露了出来。
“唉,老头子死的时候,身上分文未有,北邙派都是群穷光蛋,那里买的起棺材,这不,只能用几块门板随便搭一下。”他说着随手便将挡头的板子掀了起来,然后从里面掏出了两柄八棱双锏。
“此乃北邙派镇派之宝,材质表面上看似为铜,实乃炉心石,此异石坚韧无比最适合北邙山劲功体施展,但由于非铸材,难以锻炼因而穷尽五代人之心血才铸造而成。”说着只见他将双锏挥舞在手,顿时飞沙走石,山势陡然包裹在锏身之上。
“这对武器出世之时,正是天下大乱之始,北邙派先祖乔立昂,呼左锏为“忠”,唤右锏为“义”,以不可挡之威,扶助南唐太祖成就霸业,扬名天下,现在该是交给下一任继承者的时候了。”说着只见他来到我面前,双手奉上。
“师……老乔师父,这……”
“接着!”
这是我第一次见师父如此之正式,严喝之下,我不在推脱当即便将双锏接了过来。
“忠、义!……泰来明白了。”
“哈哈哈!”
当师父看着我拿起双锏之时,似乎如释重负,当即解下腰间酒袋,大口饮了起来,直至袋中酒尽这才对我说道:“泰来,你不是问我,是否有遗憾吗?那我告诉你,我有!而现在该是弥补遗憾的时候了。”
“弥补?”
我不明白师父的意思,只能呆呆的继续听他说着。
“当年,如今的魏帝还是北国一名将军,在他手下有位猛人,武功甚是厉害,南唐与他交过手的将领,回到国中都对他赞不绝口,而那时的我也是风华正茂,好勇斗狠之时,再加之武艺有所小成,国中鲜有敌手,听闻敌阵有此高手,甚是技痒,当即便请旨前往边疆,那时的北邙派乃南唐朝廷武勋砥柱,所以唐主没有过多阻拦,在要塞我一等便是三年,终是碰上了他,那一战我二人打了一天一夜,最后以一招之差,我还是败了,为此我卧床休养了两载,伤愈之后,辞去官职,潜心修炼,五年后,终于武功大成,可当我再次出山,北国军营已无此人踪迹。未能再与他一战,此乃我一生之遗憾,正当以为我此生无望之时,却在去年突然得到那人行踪,据说他一人一刀只身前往佛国迦陀,独自迎战楼至尊者碑丘和尚、凡衣苦陀须弥埵两位绝世高手,保得魏帝全身而退,至此彻底的终结了魏迦之战。”
“莫非您说那位便是八荒刀门门主沈风逸?”
师父含笑的点了点头。
“这一天我等了许久。现在终于可以放下包袱,上门挑战了。”
作为一名武者,我明白这种对胜利的渴望,因此我没有阻止他。三日后我二人离开了北邙遗址,来到威名赫赫的八荒刀门,向当时如日中天的沈风逸挑战。此时南唐灭亡已经过了十三年。天下人已经没有谁再记得山魈乔甫臣这个名字,在他们眼里,此刻站在八荒刀门门口的仅仅只是两个没见过世面且又衣裳褴褛的山野匹夫。他们的嘲笑和愚弄一直持续到沈风逸出现。
“你是……乔兄?”
这位堂堂的八荒刀门门主确实气度不凡,岁月虽去,英气依在,举止之间雍容有度,贵而不骄。
“正是!想不到都过去了那么多年,沈兄还记得在下。”
师父说着冲他抱手一笑。
“当年,魏唐边境突赤山一战你我二人难分伯仲,老夫虽侥幸胜了一招,可依旧意犹未尽,自然不敢忘记阁下尊容。”
“那何不再战一场?”
“好!二十日后再战突赤山可否?”
沈风逸应下挑战没有丝毫的犹豫,这让师父欣喜若狂。
“好,爽快,那我们二十日后老地方再见。”
说完师父头也不回的走了,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欢喜,又如此急切,本来说好的二十天,时间宽裕的足够我们一路赏玩,可他却偏要星夜兼程,等到了目的地,竟然早了十一天。而在这等待的时间里,师父一句话也不说,除了吃喝拉撒以外便站在约定好的地点,直到沈风逸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