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门丧事从简,众人吊唁过后全部聚集在议事堂。
姜不言谨记管事的身份,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不多时一身黑衣的谢玉出现在他身后,站定。
姜不言看看自己身上这身粗布衣裳,再瞧瞧谢玉墨色云绫锦衣,颜若冠玉,头上还带着一柄白玉青莲簪,这哪里像个手下,分明是需要他这个“总管”伺候的大少爷。
注意到姜不言的目光,谢玉微微摇了摇头,到他身边坐下:“这几日陪着徐来专心养伤,没出过门,我都快待傻了。”
放在以前他肯定变着由头出门透气儿,不过他在悬崖地下关了八年,耐力远远超出从前。
姜不言抬头往上看,只见一身重孝的徐来坐在人群中,嘴唇依旧苍白。
他左右两边分别坐着玄月门的柳风真人以及逍遥派的玄之道长,玄道长之下便是金明霁、金暮寒二人。
金暮寒脸上带了半幅面具,想来是右眼还没消肿。
“看来这仙鹤门的伤药比不上我们沧云山。”姜不言感叹道。
他以前也打架伤过眼睛,用了师傅给的伤药,两日准好,第三日再用还能美容养颜。
“金鳞宗商贾起家,网罗天下宝贝,宗中药库天下第一,沧云山可比不上,金暮寒迟迟未愈,应该是被人下了蛊。”谢玉的目光在议事堂里转了一圈,最终落回中间几人的身上,“玉泉一死,仙鹤门在江湖上就不足为惧了,江湖势力重新洗牌,大家各有心思,如散沙一盘,风吹即散。”
议事堂声音嘈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探讨讨伐四煞门这件事上,根本没人注意姜不言和谢玉两人。
最先发表意见的是金明霁:“听说仙鹤门遭此劫难,我父亲难过的食不下咽,江湖门派唇亡齿寒,今日四煞门靠阴谋诡计灭了仙鹤门,明日指不定轮到谁家,如果大家愿意追随金鳞宗,我们愿意牵头,讨伐四煞门!”
台下有人冷哼一声:“想要带领咱们,也不看看有没有这份实力,难不成用你们金鳞宗的银子压死四煞?”
屋子里瞬间笑声一片。
“你这土夫子,别太过分!”金暮寒拍案而起,指着刚才说话那人。
那人一下子站到桌子上,姜不言这才看清那人的样貌,白发独眼摸金符,江湖人称鬼丞相罗安,得!金暮寒这回又踢到铁板了。
姜不言“嘿嘿”笑两声,虽然只见过两面,但是他及其不待见这个眼高于顶的金暮寒。
罗安拿出一只飞爪,朝金暮寒头顶飞去。
这一下“劲节傲寒霜”,金明霁从腰间抽出一根短棍替金暮寒挡下这一击。转过头时,目光凌厉,死死盯着罗安,方才那一爪分明是杀招,是奔着金暮寒的命来的。
短棍一拧,从中间分开,变成两柄锋利的短刃,朝罗安胸口刺去。金暮寒担心兄长之余瞪了望舒一眼,如果不是他没有被下毒锁了内力,刚才那一下他本可以自己挡下来。
望舒冷哼一声,并不打算给他解毒,在她看来她给金暮寒下毒是一码事,罗安攻击金暮寒差点得手是另一码事。
就算金暮寒刚才真的死了,也是金暮寒技不如人,她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他们这边打眉眼官司,台下已经打了几个回合,罗安盗墓出身,以飞爪为武器,擅长远攻,金明霁发现了他的漏洞,有意控制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极大限制了飞爪的发挥。
罗安也不是吃素的,见金明霁一直在眼前晃,大喝一声收回飞爪,抓在手上,挡住短刃。
“有铃声?”风从窗子吹进来,传来一些细微的声音,谢玉皱眉,他来的时候没看见铃铛。
姜不言转头看向谢玉:“铃铛?哪里有铃铛?”
金明霁找到机会,飞快地从指尖划了一下,流出几滴血,用内力打向四周,登时四面八方响起清脆的铃声。罗安暗道不好,却不知这是什么招式,又从何防范,顿时慌了神。
只见金明霁袖中银光一闪,飞出一个金铃,不知道用了什么术法,那铃铛竟然停在罗安头顶正上方。
“叮铃——”
金铃一响,其他铃铛如百鸟朝凤一般。
“千铃断肠阵!”
那罗安的目光变得呆滞,动作非常迟缓,像是痴傻了一般,金明霁的短刃都到眼前了连躲都不知道躲。
金家商贾出身,先祖经商之际,偶得一本阵法秘籍,由此开宗立派,这千铃断肠阵便是其一。
不过施法者似乎对此阵法运用得还不够熟练,就算有金铃指引,仍然波及到了旁人,在场不少人都面露难色,有些内力不济者,直接晕过去。
玄之道长站起来,一记拂尘甩出去:“此人罪不至死,手下留情!”
金明霁只觉得被一道劲力打中,小臂一麻,右手的短刃掉在地上,他立刻换了一只手,击中罗安左臂。
罗安的模样狼狈,左手手臂被削了个大口子,鲜血汩汩的涌出来,倏尔又被踢了一脚,撞到门槛上,只听“咔嚓”一声,腰椎骨断了。
“这也太狠了……”
姜不言被吓得脸色发白,单手捂着胸口,见大家都看向他才反应过来,指派两个重金雇来的撑场面的壮汉,把人抬出去。
他几乎支撑不住,谢玉捞了他一把,飞快的捞了他一把,将一个东西扔进他嘴里。
“甜……甜的……”
“嗯,”谢玉应了一声,“糖块或许能让你舒服一点。”
姜不言含着糖块,深呼吸几口,看到尸体和看到活人差点变成尸体,这完全不一样。
“如果仙鹤门尚在,玉泉尚在,金眀霁不敢这么造次,玄之这个老头虽然功法高深,但是比起玉泉,在江湖上少了几分威信。大家心思各异,这场讨伐大会更像是一场笑话。”谢玉见姜不言脸色好一点,毫不留情的松开手,姜不言一个不防,下巴磕在桌子上。
谢玉年轻时曾经专门研习过各个门派的功法,如果不是刚才趁机调息,估计也得晕过去。
谢玉打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我现在都有点怀疑你能不能带我去庐州治病了。”
“怎么不能!”姜不言脸变的通红,“本少侠说话算话!”
这次的讨伐大会,姜不言是陪衬,谢玉顶多是个搭头,他如今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听了一会儿悄悄退出去。
可惜仙鹤门那位嫁给李元鼎的小师姑怀孕,受不得奔波,李氏族人早早的派人告罪并且送了丧仪,他去拜访过,可是医之一道,最看天赋,整个李家也只出了一个药王。
谢玉扶着栏杆轻轻叹气,他对医术不过一知半解,就算比起姜不言也拍马莫及,就是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会开玩笑,让他在悬崖之下苟活八年,好不容易盼来一个从天而降的救兵,却告诉他,他快死了。
“公子从前似乎并不爱叹气。”一个声音传来。
谢玉转身回看,笑了:“玄之道长也出来透气?在下姓谢,单名一个玉字,出身寒微,想来以前与道长并未见过。”
玄之道长学着谢玉一拱手:“既然公子出身寒微,有些礼仪不必过于考究。”
刚才一进议事堂,玄之道长便觉得姜不言身边的人有几分面熟,认出来的时候心里又惊又喜,差点当众失态。
谢玉“哈”了一声:“你这老头!”
相顾无言。
谢玉见玄之的眼眶居然有些发红,不自在的扭过身去,虽然脸上依旧带笑,可是搭在栏杆上的那只手,骨节发白。
谢玉的手抓紧又放松,抬头看到一团红色跑过来,眉头忽的放松,轻笑一声:“老头儿,你就叫我谢玉吧,挺好的。”
“若是荣华太子尚在,定不忍心看着公子……”
“老头儿,他死了有十六年了,别再提了。”
“玄之道长!”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喊声,两人默契的转过身,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姜不言跑过来的时候还喘着粗气:“玄之道长,我找你半天了,京城来了个自称简飞雨的人,说愿意帮助咱们铲除四煞门,大家说让您过去议一议。”
玄之道长哼了一声,手上的拂尘不耐烦地甩了几下,似乎是很看不上这个简飞雨:“这种事还需要议!”
姜不言刚才出来的时候看到了简飞雨,身姿挺拔,金色面具遮面,可以说是明晃晃的把“我有银子”这四个大字贴在脸上,但是举止投足间一点也没有骄矜,文质彬彬的像是个苦读十载的书生。
金暮寒说他是个很厉害的商人,早年间陛下还没有登基,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时就投身皇子府,得到了宠信,陛下登基后他的势力拓展得非常迅速,如今皇城之内的买卖五分姓金,五分姓简。
虽然做生意的时候金麟门和简飞雨针锋相对,但关起门来,金宗主对这个人很是称赞,好几次都骂他不如简飞雨争气。
本朝发展商业,并不像前朝禁止商人科举为官,不过不知道是简飞雨本人原因还是怎么回事,他虽然得宠信,并没有在朝中担任什么官职,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朝堂之上有很多政令都有简飞雨的手笔。
因此简飞雨的名声无论在商届还是在政界都不太好。
“江湖事江湖了,一个佞臣,老夫不杀他已经是慈悲为怀了!”
玄之道长踏云而去,显然并不打算出现在议事堂,姜不言想了想,事情没办好,干脆也不回去,不然还要好像做错事一样当着所有人的面解释。
被迫当了几天“姜总管”,已经让他焦头烂额,身心俱疲,“噗通”一下蹲坐在谢玉腿边,正好被栏杆的石雕板子挡住,他缩在谢玉的影子里乘凉。
突然腰间的香囊一拱一拱地动起来,他把香囊摘下来:“动了动了!”
谢玉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唔——唔——”
“小点声!”谢玉低声道。
姜不言点点头,根据香囊的指引指了个方向,两人便朝那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