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便是人间最美的地方了吧?”神荼撑杆点岸,将扁舟着陆,见此处灯火微黯,乃是到了河源的村镇处。
郁垒笑嘻嘻的扶着青袍郎登岸,还不忘记回怼神荼“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好意思叫公子带你出门。”
青袍郎眼波流转,环顾四周,江南烟雨朦胧,将整个村镇罩在潮湿朦胧的气氛里,眼底深处,有青色苔藓攀附瓦上,一番酒旗微微摇动,上书“鸿门御恭,天锈在堂。”
青袍郎指着那家高大的酒庄,给二鬼介绍:“非也,要知道一山还比一山高。要是论起来好玩,你们二人今日所见,还不足人间豪情盛景之万一。”
三人一前两后进了酒庄,老板娘扭捏着腰肢走过来,笑颜展开,揭开酒帘问好,“三位公子安好,打哪里来?”
神荼往老板娘纤细的腰窝迅速的撇了一眼,老道的回答:“打远处来的。”
老板娘把嘴角勾起来,露出梨涡打趣道:“都说我们江南水镇养人,公子哥儿生的俊美,比起你们三位来说,仍是逊色啊!”说着迎了三位到了一处绝好景色的二楼靠窗桌位。
又问:“吃食上,可有什么禁忌?吃不吃香菜?吃不吃葱花?吃不吃大蒜?”
青袍郎想了想:“倒真有个东西不吃。”
老板娘:“什么不吃?”
青袍郎:“屎。”
老板娘:······
神荼眼见老板娘脸色不愉,遭人这样轻薄戏弄一番,就要发作,连忙把怀里的金子全部拍在桌子上,点了一桌子最贵的吃食,才打发走了。
青袍郎不等坐下,就把腿翘在了膝盖上。微微侧首凝视窗外的细流灯火,一道浅橘色的熠熠云光,顺着河流和嘈杂的人声沸沸扬扬而下。
这一派好景色,青袍郎欣喜的笑了笑,听闻远处有学究模样的一个白袍儿郎吟诗作趣:
“含血轻纱一点光,莹遍深巷十里堂。
朱砂挂墨添心愿,四海安康如意郎。”
神荼点赞道:“这诗做的好。”
郁垒同意道:“写景写情写境,是非凡俗。”
青袍郎凝神听了许久,试探着问二人:“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神荼解释道:“公子你不是说你能听得懂吗?还叫我下次只要告诉你那些字念什么就好了······”
郁垒拉住神荼的手腕,给青袍郎递台阶:“他这诗晦涩难懂!非是一般的意思,也不是凡夫俗子就能懂得,公子初学诗句,不懂也是应该!”
青袍郎:······
神荼继续道:“大致意思就是血红色的轻绸做成的灯笼,内心一盏明灯。在这深巷细流挂了一路,十里黑夜也如同白昼一样。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心愿写到纸上挂在灯下,这其中,有人祈求山河无恙,四海安康,也有人祈求自己有个如意郎君。”
青袍郎好像是听懂了:“哦。”
正逢老板娘带着堂客倌来上菜,左手红木雕花盘里一碟子珍品芙蓉汤,一碟子四海同笙豆,一碟子如意金安果,右手雕花红木盘里一碟子三山半落雁,一碟子如鱼得水虾,一碟子春江水暖鸭,堂客倌手里一碟子四世同堂糕,一碟子二水中分饼,一碟子青天白|、日酪,拎了一壶茶等候。
神荼眼看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臻品佳肴,连呼叫好,堂客倌布完菜,将那壶茶添了三杯。
青袍郎回头一看,语气平淡问道:“有浮生白吗?”
老板娘急忙殷勤道:“有的,有的哦,这就上来。公子年纪轻轻,却能知晓我们天绣堂浮生白的老酒之名,这酒乃是古方秘制,劲头大却不醇香,这些甲子确实只有我们一家在卖了。”说着就去后厨打酒。
神荼为青袍郎布了一碗汤,“公子,你如何知道浮生白在这天锈堂有卖?”
青袍郎告诉他:“上回跑出来玩,认识了位神官,他家就是干这个的。”停了停,嘴角微翘又道:“这酒,可以算得上是个宝贝了。”
老板娘提着酒壶过来了,见青袍郎始终神色不欢,于是展开身形,露了一手。
那酒壶非是普通的酒壶,壶嘴竟然长约三尺,壶肚却小小一点,不如掌心大。还没倒酒时,只觉得那酒壶一阵冷气扑鼻,仿佛盛的是冰水而非热酒。
老板娘展开身形,粉裙绿鞋挪走行踏之间,在地下踩出了一个八卦阵来。她忽的将酒壶高高抛起,摆了一个卧鱼的姿势坐在八卦阵中,双手捏了兰花指,一张丹唇,稳稳地咬住了酒壶的把手,周遭堂食客官都拍手叫了一声:“好!”
一曲舞罢,才款款将酒壶穿过背,蹲了一个马步右腿慢慢的在地下向外划开来,右手倒着拎住紫砂酒壶,左手在跨部低低扶了一下壶嘴,随着身体越来越低却稳若泰山的滑动,紫砂酒壶里徐徐流出一股浓郁白色的清酒,一滴不多盛满三杯。
酒杯翠绿如霏,杯中酒香气氤氲,神荼和郁垒看着牛乳一般白皙浓稠的杯中物,都不可置信的问道:“公子,这是酒?人间的酒是白色的?怎么做到的?”
绿袍郎伸出食指,在酒杯边缘摩挲,他一身绿袍衬托的面色白皙,神情无色,“梨花酿的酒,是这天锈堂的招牌,尝尝。”
神荼和郁垒举杯对饮,青袍郎也正要一饮而尽,突觉耳旁疾风呼啸,一道白色的丝绸赤练破空卷夺了那杯酒去,青袍郎转头一看,一个红光满面的少年口水乱飞,爱惜的捧着那支酒杯,毫不客气的坐到他们的桌子上,闭着眼睛,虔诚的闻了闻酒香,然后露出了一个满足的表情。
神荼郁垒手都按到了腰间兵刃上,互相递了个眼色:神官。
若是被神官发现鬼蜮的鬼仙私自在人间游玩,轻则可以罚他入十九层地狱轮回,重则当场送到九天婆罗,将真魂渡化,此后魂飞魄散,再不能重生享乐。神荼郁垒一眼察觉了来人的身份,心道不好,对视过后,两下明了了心意,可以先和神官动手,为自家爷爷赢一点逃跑的时机。
青袍郎不慌不忙,淡定如许,不太乐意的将身体往窗边挪了挪。期间,眼风扫过二人的脸庞,轻轻闭了闭眼睛,然后义正言辞的告诉那个神官:“殊戎,这是我的酒。”
来人乃是天疆神官酒神殊戎,一柄羽扇,七上八下十五个酒葫芦,是他的标志。此时正散发着滔天的酒气,在这里耍酒疯。
殊戎含糊不忿道:“凭什么是你的?我才是这天下的酒头子,只要是酒,都合该归我管辖的。你是又把你家老龟公气着了?在我这里扯皮来了?”
青袍郎伸手,示意神荼郁垒二人放下武器,看了殊荣一眼:“我是,来游玩。”
殊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耍无赖道:“打尖住店自然欢迎,若是仍像上次一样打秋风,我可是断断不允的!你若这次又不给酒钱跑了,我就拿着你赊的账本子,去找老天官理论。你好歹也是鬼蜮的王爷,要脸不要啊?”
这青袍郎正是当今四界响当当的人物,鬼蜮小鬼王崇玉肤。他的父亲是鬼蜮老鬼王,掌管这四界所有的孤魂野鬼,地官狐仙,与天疆老天官,婆罗门主吠陀并列尊位。因是鬼蜮独子,自小骄矜无度,顽皮异常,凡是能占便宜的事,绝对不放过。
但凡听闻谁家有什么家传绿玉,祖传红砖,必是要收入囊中的,无论是强取豪夺还是色||诱骗取亦或直接偷骗,总之目的不得手,就不会放弃。
崇玉肤看着殊戎,不搭理他的话,决心将这个老赖做到底。眼神不住的贪婪殊荣腰间的白玉葫芦,真挚的问:“你这酒葫芦,成色不错啊!哪家窑烧的?”
殊戎瞬间就明白了崇玉肤的意思,坚定的顿手,“你别想知道。”说完他眼睛瞥到了桥下一个熟悉的面庞,兴奋地站起来招手,撞得满桌子的酒菜叮铃作响,“经纶大人!这里!我在这儿!经纶大人!录大人!我在这儿!!!”
崇玉肤侧首去看,正是方才那个吟诗的白袍郎,也抬头冲着他温婉一笑。
烟雨画桥,风帘翠幕,河灯放焰,十里红光,那个人笑的毫无矜持,露出一排白色的大门牙,崇玉肤被他的笑容感染,也会心一笑。
神荼在桌下急忙兴奋的拉动郁垒的袖子,耳语道:“爷爷笑了!准是又看到什么宝贝了!准备盘它!”
郁垒瞄了一眼一脸春风的崇玉肤,与神荼说:“这次咱俩早点跑,别再被老太公拿住打鞭子。”
殊戎朝着那个人招手,“录大人,有人打听你家的瓷窑,你亲自与他谈论吧?”
趁着上楼的功夫,崇玉肤问殊戎:“这也是位神官?我倒没有见过。”
殊戎挑起一块鹿肉,细细嚼了说:“天疆七百二十神官,你能都认识?”
崇玉肤坐正:“交个朋友嘛,总会有用到的时候。”
白袍郎自二楼扶手转圈而上,一只手提着下衣袍角,白洁无尘的一身衣服,冠上是青海碧浪冠,身穿素面八答晕锦袍,腰间系着绿蛛纹腰带,留着飘逸的头发,眉下是双瞳剪水的眼睛,身材颀长,看起来就很有文化的样子。
神荼评价道:“都是少年,咱家爷爷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浮夸庸俗,人家就很和煦。”
白袍郎上来与三人拱手问礼,殊戎毫不见外的拉了他同坐,“录大人,来此公干啊?你甚是忙碌,许久不见你了。”
那个少年略显拘谨,摆手示意自己不饿,与殊荣寒暄道:“殊戎大人经常在人间游历,沾染凡俗尘气,自然觉得会饿。我们这些人,却总觉得不用吃饭的。”
殊戎正欲继续出口相劝,却突感心口三跳,伸手入怀拿出一面镜子,里面露出风神婆婆的脸,语气焦急道:“殊戎大人!盂兰盆节的酒你酿好了吗?”
殊戎一拍脑门,“还埋在十四宫底下呢,盂兰盆还早啊,要这么仓促是为什么?”
风神婆婆:“婆罗吠陀来了,你知道的,他们秃驴又不喝其他酒,只能抿嘴素酒,你快些准备着,我过会儿来拿。”
殊戎走时,还夹了一筷子青豆,跌跌撞撞的走着醉步子,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周围人惊呼连连,“有人要跳楼!”神荼对着紧张的人群道:“他是个变戏法的,死不了,死不了。”
倏然,崇玉肤将一条白色的赤练坦然缠在自己手腕上,他将袖子捋起,左臂上套着大大小小彩色缤纷的二十几个镯子,有魂玉的,有翠玉的,有核桃铁树的,有纯白色的,总之就是把一条胳膊套的满满当当。
他将那条白色的赤练缠绕在自己的腕间和指缝,遮住了手指上的黑色符咒,并不顾忌少年郎眼里的惊吓,转头问那个少年,“大人在天疆任何职位?是新神吧?我以前却不曾见过你的。”
少年老实巴交却颇有节操的绕开关于自己任职的事:“久仰这位仁兄,我的确是新神,以前不曾下过圣天,都在天疆做些洒扫的事情。”
崇玉肤眨眨眼,收回了身体,心想这小神官也太装了吧,这也不吃,那也不爱,老子还不信你没个突破口。他估摸着录擒郎应该是个未经世事 的年纪,憋出来一个坏主意,“喜欢喝花酒吗?”
录擒郎坐的很拘谨,脊背都紧绷着,“不······不知道什么是花酒。”
崇玉肤大喜,果然露出马脚了吧。又问:“喜欢纹身嘛?”
录擒郎舔了舔嘴唇,“总觉得神官纹那个,太凶了。”
崇玉肤更开心了,“那······身上带什么宝贝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