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赵晨突然开口唤道,声音中似乎藏了复杂又浓烈的情感,但于孟没有辨别出来。
“怎么了?”于孟问道。
赵晨滞了一下,这才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太傅真好。”
于孟看出赵晨有未尽之言,于是只是温和的看着他,并不说话。
“太傅,”赵晨十分认真的望着他,道:“我们会一直这样吗?”一直相互陪伴,一直一路扶持。
于孟的眉眼中尽是认真,笑道:“自然,只要陛下不厌弃了微臣,微臣自然会永远为陛下效力。”
赵晨微微闭眼,然后睁开,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他此时不自称朕了,因为他不想他们之间只有君臣的关系。“太傅,私底下,你就不要再叫我陛下了。我有名字,我叫赵晨。”
于孟从善如流,像唤自己的弟弟一般,唤道:“阿晨。”
赵晨顿时眉开眼笑,只觉得自己的名字前所未有的动听,“瑾瑜,”赵晨突然开口唤道,双手不自觉的握紧,只觉得手心里满是汗。
于孟笑着应了一声。
赵晨的心中满是欢喜。
“瑾瑜,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赵晨存着私心,故意不说是女子。
于孟很认真的想了想,道:“应该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吧,能够一心一意的待我,当然,我也会一心一意的待她。”
赵晨心中微微有些泄气,因为他不是一个温柔的人,反而任性又霸道,占有欲还强。
“那阿晨呢?阿晨喜欢什么样的人?”于孟笑着问道。对于赵晨方才的问题,于孟并没有多想,他只是觉得,可能是因为赵晨到了少年慕艾的年纪,所以对这方面的事情才更加关注吧。不过,确实是到了给赵晨选妻子的时候了,早先得知赵晨的喜好,到时候也方便在太后那边周旋,让赵晨的皇后更合他心意些。
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啊?赵晨看着于孟,十分认真的一字一句道:“我喜欢的人首先要长得好,就像天上的谪仙一样。然后,他还要满腹才华,要状元之才才行。这性子嘛,要十分温和的,要整日眉眼间都带着笑意。对了对了,琴棋书画是必不可少,女红管家倒是不必。至于家世嘛,我要像瑾瑜这样的。”
于孟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只能无奈道:“阿晨要求如此高,要想找到合适的,怕是有些难啊。”就其他的不说,光是状元之才这一条,并将这大昭的绝大多数女子都刷了下去了。
毕竟虽然大昭并没有限制女子进学堂,可是却也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于是,大昭的女子顶多也就识几个字,或者学一些诗词来陶冶情操,刻苦钻研的怕是没有多少。
赵晨笑了笑,不说话。其实怎会没有?他的面前不是就站着一个吗?唉,可是,太傅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对自己怕是只有亲情,而没有自己想要的那种情感。
他到底该怎么做呢?
于孟见赵晨只是笑笑,也不说话,还以为他是被自己说的话弄得有些泄气了。连忙安慰道:“当然,阿晨这么帅气,又有才华,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的,其中也定然会有阿晨喜欢的人。”毕竟别的不说,光是赵晨所处的位置,手中所握有的权势,也会让很多人前赴后继的扑上来的。只是,想要真心,却是很难的。
可是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不想,也不会再要其他人。赵晨心想。
想了想,赵晨决定先好好打探消息。
“瑾瑜,”赵晨佯装无意间问道:“怎么做才能让你心生爱慕,才能让你想要同他成婚?”
于孟很认真的想了想,向来带笑的眼中罕见的露出了一丝迷茫,“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感情这种东西很看缘分的。就像我爹娘那样,他们便是在寺庙上香时不约而同地走到了寺外的桃花树下,然后一见钟情,白头偕老。”对于父母的这份感情,他是很羡慕的,他也想要这般,在惊鸿一瞥中同心爱的女子互许终生。
赵晨明明白白的看到了于孟眼中的羡慕,桃花树下惊鸿一瞥吗?他明白了。
赵晨心中已经有了成算,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还想再打探更多的东西,却发现自己已经醒来了。
他睁开眼,发现此时天色已经微亮,到了上朝的时候了。
他的心里暗暗叹了句可惜,毕竟没有打探到更多的消息。不过,其实也不是很可惜,因为最重要的他已经知道了,接下来只要派人去打探清楚便好了。
帷帐外,宦官们已经候着了。
一墙之隔。
于孟也醒了,其实正微微有些恍神。他刚才,怎么就梦见陛下了呢?而且,谈论的还是情感问题。莫非,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他整天想的都是快点让陛下大婚?这倒是有些怪异。
而且,梦中的陛下眼中的情感浓烈又隐忍,倒是让他微微有些不自在,甚至是慌乱。
摇了摇头,不再想太多。于孟又恢复平日的温润模样,略微打理后,就像往常一般去上朝了。
朝堂之上。
赵晨像往常一样乖乖的坐在龙椅上,尽心尽责的做一个傀儡皇帝,当好一块背景板。
而且,就连这样做背景板的机会,也是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
要知道,之前他连上朝的机会都没有。太后直接在上方垂帘听政,她的兄长则在朝堂之下,位于百官之首。
大昭明面上还是赵家的,实际上已经隐隐是秦家的了。
当年他都十岁了,太后还以他尚且年幼为借口,说朝堂之上群臣竞争激烈,恐怕吓到了他,不肯让他上朝呢。
那时候他都十岁了,又不是什么傻子,哪有那么容易被惊吓到?太后他们这么说,一方面可以阻止他上朝,防止他接触政事,另一方面也可以抹黑他的名声,可真是一箭双雕啊。
当初要不是几个老臣以死相逼,他怕是还无法上朝吧。虽然上了朝,也不过是当背景板。
正在赵晨百无聊赖的当着背景板的时候,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臣站了出来,颤颤巍巍道:“臣有本要奏。”
秦灵端坐在帘子后,看见是他——之前以死相逼让赵晨来上朝的几个老臣之一,顿时有些厌烦,眼皮不耐的略微抬了抬,却还是勉强压下了心中的厌烦,笑道:“陈大人请说。”
陈立的身板挺得直直的,一脸严肃的道:“娘娘,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我大昭虽有国君,却并无实权,长此以往,于民不利,于国亦不利。如今陛下也已年过十五,是否应该还政于陛下?”
太后闻言,眉头便是紧皱,果然,这个老不死的,她就知道他奏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赵晨的眉头亦是微微一挑,却没有说什么,眼睛微不可查的朝旁边的帘子看了看,隐约能看到那个女人的眉头紧皱,眼里闪过讥讽,这便皱眉头了吗?这才刚开始呢。
“陛下还小,应付功课尚且十分吃力,又怎能处理朝政大事呢?此事还得容后再议。”秦灵道。
“容后,容后,又容后,每一次娘娘都说容后,敢问娘娘,这容后要容到什么时候?“另一位老臣是个武将,脾气向来火爆,生性又耿直,再加上早就看不惯太后及后戚独揽大权,怎么都不肯将权力还给陛下,当下就忍不住了,直接跳了出来,大声质问道。
“放肆,朝堂之上,岂容你喧哗?”要说太后还有所顾忌,不敢发火,她的兄长秦兵就没有这个顾忌了,而且,多年的大权在握,早就让他无法无天,说一不二惯了,哪容得他人指责自己的太后妹妹?于是直接开口斥骂道。
那个老臣敢在朝堂之上大声质问,自然也是有自己的依仗的。他们余家满门忠烈,而他自己也是戎马半生,如今是因为旧疾太多,这才不得不回京休养,但一腔忠君之心让他终归也是闲不住,整日忙忙碌碌的,想要让太后还政于陛下。
而且他自认已经很给太后面子了,毕竟,先前他都只是上书请求还政,言语在他看来,已是十分的委婉,却没想到太后一派刚开始还百般推脱,后面直接就装看不见了。让他那个气呀,觉得自己都要气爆了。
眼看如今陛下都十五了,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这才在朝堂之上将这件事摊开了讲,可是没想到反而被太后的兄长斥骂,他只觉得自己可真是太委屈了,而且委屈的一点用处都没有,别人压根就不领情。
所以,他也不想再忍了。直接就当堂骂太后的兄长:“我同太后说话,承恩公插什么嘴?如此猖狂行事,当真是没将太后放在眼里。”
帘子后的太后闻言眉眼微动,确实,兄长大权在握,近来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了。一副她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的模样,近来更是疯狂收揽权势,想要将她架空,让她真正待在宫里,做一个什么都管不了的太后。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不管私底下如何,至少在外人面前,她和兄长还得表现出一条心。
承恩公被他这么一骂,登时也怒了,随后两人竟然当着群臣的面对骂起来,越骂越激烈,让周围的人都不得不来劝阻。
这一劝阻可不得了,劝阻的人也被骂了,一开始还继续温声劝阻,后来劝阻的人也怒了,也加入了对骂的队伍。
最后,整个朝堂都如同菜市场一般,骂声一片。
赵晨微微歪头看着这一切,眼中满是兴味。
此时的于孟却不像赵晨那般有着好心情。他正站在朝堂上,听着自己的同僚们骂的热火朝天,只觉得十分苦恼,又有些无措。毕竟他生性温和,从没骂过人,也根本就不会骂人,此刻也不敢贸然去劝阻,生怕会火上浇油。
忽然,眼尖的他看着一名武将撸了撸袖子,就要冲上去。吓得他急忙上前拉住了那名武将,道:“叶将军,冷静,冷静。”
叶将军看到是他,勉强站在原地,鼻子里却仍然喘着粗气,一副气极了的模样,“不行,老子还是冷静不下来。他竟然敢骂老子,看老子不揍死他!”然后就直接冲了上去,于孟根本就拉不住。
眼见要从群骂演变为群殴,一个小兵拿着八百里加急信函,直直冲了进来,然后直接跪到了地上,“报,余将军大破匈奴大军,如今已深入匈奴腹地。”话说完才感到有些不对劲,愣愣的看着一片混乱的朝堂。
群臣见有小兵进来了,好歹还记得维护自己的面子,整理了一下衣摆,站回了原位,只是,于孟听到不少人站回原位时,还哼了一声,显然是还有些气不过,或者说,骂的还不够过瘾。
见一片混乱的局势得到控制,上方原本有些慌乱的太后镇定了下来,道:“你且细细道来。”
小兵点头称是,将这场战事都细细说了出来,并呈上了手中的信函。
太后点了点头,便让这小兵退下了。
“娘娘,陛下,此乃大喜呀。应该重重封赏余将军。”有一大臣道。
另一个余将军方才正在朝堂上吵架呢。此刻听闻自己的弟弟立下如此大功,也是心中欢喜不已。眼珠子一转,便觉得现在正是一个机会。
于是向前一步,道:“既然如此,何不借此机会还政于陛下,如此便可喜上加喜,普天同庆。”
太后原本听说打了胜仗,心中还有些喜悦,此刻听余将军这么一说,喜悦顿时就没有了。反而想到这个余将军同打胜仗的余将军乃是亲兄弟。如今那个余将军打了如此大的胜仗,这个余将军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反倒不好动他了,如此一来,那他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的逼迫自己还政于小皇帝?
还政自然是不可能的,尝过了大权在握的滋味,谁又愿意将已经到手的权利还回去呢?要知道,她连将这权利给自己的兄长都不愿,更何况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小皇帝?
但此刻余将军这般步步紧逼,倒是让她有些为难了。
正在这时,其他几位老臣仿佛也看到了机会,纷纷站了出来,请求太后还政于陛下。
一位老臣还道:“臣等自然是知道太后娘娘之所以会垂帘听政,一切皆是为了陛下,一切皆是为了大昭,可天下人却是不知晓。因此,竟然出现了‘牝鸡司晨,惟家之索’的言论,这倒是有损太后娘娘的名声。臣以为,太后娘娘应该及时还政于陛下,让天下人明白太后娘娘的一片纯良之心。”
太后听了此话,心中暗恨,这话明面上是为她着想,实际上却是在骂她牝鸡司晨,还说如果她不及时还政,天下人便会将她骂个半死,以后甚至会遗臭万年。
太后无奈,只得道:“诸位卿家说的有理。其实哀家也想还政于陛下,只是,陛下确实还是太过年幼,怕是无法承担着政务。要不,待陛下大婚之后,哀家便还政于陛下,如何?”
下方的承恩公满眼惊愕的看着太后,她怎么这般糊涂,承诺要还政于陛下?
太后却是给了兄长一个眼神,让他明白自己自有决断,承恩公这才勉强压下来了心头的恼怒。
老陈们虽然还有些不满意,但眼见太后已经妥协,已经给出了一个确切的时间,便也压下心中的些许不满,退回了原位。
上方的赵晨对这个承诺却是毫无反应。呵,说什么待他大婚便会还政于他,他对此不抱有任何希望。一方面,太后他们怕是不会让他活到大婚那个时候的,另一方面,他也不愿意利用自己的婚姻大事,要知道,他想与之成婚的只有一人。可是,他与他同为男子,又是这样的身份,怕是此生都无法宣告天下的大婚了吧。
正在赵晨百无聊赖的想东想西的时候,宦官宣布退朝了,朝臣们犹如潮水般向外涌出。
于孟亦是随着大流。
五年前与他一同游街的探花郎楚维却是来到了于孟的身旁,他由于家世好,又有才华,短短五年,便已升为手握实权的户部侍郎了。
“于大人。”楚维道。
于孟笑着唤道:“楚大人。楚大人前阵子的那桩事办的可真是好,听说都被当成户部的典范了,也因此成功升为户部侍郎。”
楚维神色有些明灭不定,声音中也让人分不出喜怒,道:“若是你来办,一定能办得更好。”
于孟佯装不解,笑道:“楚大人,此话何意?”
楚维也不迂回,直接低声道:“在我遇到困难时,我知晓是你助了我,若是没有你的帮助,我竟然不会如此顺利,也不会办得如此漂亮,也不会因此能够升为户部侍郎。”毕竟那件事情可是出了名的难做。
于孟有些疑惑,“你怎么会知道是我?”他明明做得很隐晦啊。
因为他一直时刻关注他,从五年前一同游街开始,从来没有停止过。但这事他是不会告诉于孟的。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