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业民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带着个职业特征十分明显的胡子道士走了过来。
那道士约莫四十左右,蓄着长长的胡须,脸部线条崎岖不平,高耸的颧骨上似乎只浅浅地搭着一层皮,在灯光的明暗交错下,看着有些恐怖。
他的身上穿着一套黄色的天师服,八卦图案硬生生染出些“世外高人”的气息。
——和古早影视剧中那些“匡扶正义,一眼看穿厉鬼真面,一符便可定凶尸”的高人不能说一模一样吧,那也是无甚区别的。
左珏掀了下眼皮,开始想念起不知道被什么事绊住脚,现在还没到场的阿禄和阿武。
他以为他表现得够明显了。
——结果还是有人不长眼吗?
“原来是万先生,幸会。”
话说得很礼貌,但万业民知道,那双如海洋般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他。
从来都没有。
左珏的礼貌源于教养,而这仅是表象。
他的底色是让他们这些仰望着他的人咬牙切齿的傲慢。
——越是彬彬有礼,越是目中无人。
万业民目不转睛地盯着左珏,眼底闪过一抹似羡似妒的情绪。
左珏心中闪过一抹不耐,眼神渐沉。
是他近几年脾气太好,所以有些人胆子有大了是吧?
敢这么盯着他看?
看来这位万先生……还不觉得目前的遭遇是个棘手的事。
心思百转,左珏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万先生有事吗?”
没事的话,可以滚了吗?
那双眼睛里直白地写着这样的话。
万业民心中闪过恼意,但不知想到什么,那抹情绪又很好地被他收了起来。
“也没什么大事。”万业民“哈哈”笑了下,仗着年龄用一种关爱后辈的语气道,“只是看左先生结婚这么久了,但好像都没听见有什么好消息传出。”
“虽然我和小左你之前没交集,但前阵子我们在网上也算不打不相识了,我托大,就当个长辈吧。看你身边这冷冷清清的,万叔我实在不忍心,这不,前些天遇见个有些能耐的大师,就赶忙想让他来帮你看看。”
听见这段不要脸占便宜的话,左珏还没说什么,但旁边静观其变的宾客们却率先忍不了了。
纷纷低声交谈道,“woc,万业民哪来的胆子?!敢这么称呼左先生??他这喝酒配头孢——不要命啊!”
“……小左,人谢家老爷子都没这么称呼过左先生吧。万业民……他这是连祐为都不想要了?”
“唉,不过要我说。左先生也真是好脾气,竟然还真的听完万业民在那guguday,要换作是我啊,早就请人把他赶出去了。你万业民算个什么东西!在我面前充辈分?”
最后那句话说的难听,但确实是实话。
商场中当然不缺论资排辈那一套。
——但那是在双方地位相差不大,或者你强我弱的情况下。
当两者地位悬殊,下位向上位发表“我是你长辈”这样的逆天言论时,除了被视作挑衅之外,几乎不会有其他的后果。
更别说……万业民和左珏之间还有着一点,舆论上的冲突。
左珏也不知道这人脑子怎么长的,不过他也没兴趣知道。
……不过是一个过路人而已,明天在圈子里,估计就见不到了吧。
如青竹雪松的男人这样想着,揽住看戏看得乐呵的妻子,正欲转身另寻一处安静地,就听那位大师突然出声道。
“这位是左先生的夫人吗?我看这位夫人……倒不像个福源深厚的。”大师捋了捋胡须,微扬着下巴,优哉游哉的,说出了这样一句批语。
和谢哥去外面逛了逛刚回到大厅的骆冬:???
哈?
不是,你说谁命薄?!
解决了麻烦事终于赶到的阿禄和阿武,“……”
又有人不要命了。
两人来到左珏和洛南烛身旁,颔首示意后,自然地一左一右站在了两侧,目光灼灼地看着不知大祸即将临头的大师。
敢当着先生的面诅咒夫人福薄……
阿禄和阿武只想说有的人真是什么亏心钱都敢赚啊……
也不怕,没命花。
左珏素来不信什么算命和风水先生,因为他这前二十年,都是逆着命走过的。
——可他听不得有人说这样的话。
在那位不知是真是假的大师,说出那句批语后,他的心就开始疯狂跳动。
一下一下的,仿佛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紧接着,一种莫名的恐慌蔓上心头,如汹涌的潮水般,浸过了他的口鼻。
——那人说的,仿佛真有其事。
他似乎……的确在很早之前,差点失去过小九。
叫嚣的直觉促使左珏下意识将洛南烛抱进了怀里,感受着皮肤相接的温热与涟漪,那股窒息的感觉才慢慢褪去了不少。
他的状态好像不大对。
洛南烛担忧地看着丈夫,手指熟练地搭上他的脉搏。
蓝白色的玄力悄无声息地在他身上游走了一圈,确保秋秋并没有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遭受伤害后,洛南烛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在他们面前,万业民和那位大师似乎对他们方才的举动产生了些误解。
他们将两人的互动认作是那句批语让二人上了钩,大师“啧”了一声,继续道,“这位先生本该是大富大贵、子孙贤孝、六亲缘厚的命格,如今成婚三年还未有子嗣,全在夫人六亲缘薄、伤克子女、孤苦无依。如果左先生执意和夫人在一起,那注定……”
“你在说什么鬼话?”
骆冬本来不想插嘴的,可听他越说越过分,小少年立刻就忍不住了,从人群中走出,横眉冷眼地怒斥道,“哪来的招摇撞骗的骗子,你再胡说,小心我报警告你传播封建。”
大师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这位夫人的弟弟吧?”
“我知道你关心她,可贫道我句句属实。”道士闭上眼,一副笃定的样子,“这位夫人就是这样的命格,你要是不想以后被连累落得个死得……”
“请慎言。”冷静的女声打断他的故弄玄虚。
大师睁开眼,循声而望,对上了那双黑黝黝的眼睛。
不知怎的,他心底突然闪过一抹危机感。
——这人,似乎生气了。
为什么?
明明他刚刚说了那么多关于她的“恶言”,这人却毫无情绪波动,但只半句“这小孩会死”,她身上的杀意却似乎要凝成实体一般。
洛南烛自是不会去管他的想法,起初不出声,也只是想看看这人和那万业民到底有什么阴谋而已。
只是听他越说越过分,甚至对小孩都“恶语相向”,这才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
“我很好奇,是什么给你的自信让你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洛南烛“彬彬有礼”地请教道,“还有万先生,你这么信赖这位大师,是因为这位大师有做出什么惊世骇人的功绩吗?”
“如果没有,我想我们可能得在法庭上再见了。”
这夫妻俩一言不合就立案的操作简直一模一样,真不愧是一个被窝里出来的。
旁边的人憋笑,好整以暇地看着被诘问的两人。
留意到这边动静,跟着走过来的佘阳见状忙出声附和,“就是,没有证据随便请个人来假扮大师说什么福薄命薄,小心我们告你造谣哈!”
万业民本来还有点急,一听这话,反倒是淡定了。
他正等着这个机会来炫耀一下呢。
“左夫人问得好!这位胡大师,可不是那些天桥下随便支个摊子的假糊弄,我也是验证过,这才想请胡大师帮小左看一看的。”万业民“故作冤枉”道,“虽然我和小左有点冲突,但都是一个圈子里混的,怎么可能会对他有恶意呢,老佘你简直想太多!”
“我之前生意各种出事你们也知道吧,什么工厂流水线出问题、遇见车祸,各种倒霉事像是累一块了。”
“胡大师一瞧,说我这是冲撞了命星,帮我调了下办公室的风水盘,诶嘿,这一下,各种财运气运就都回来了。”
万业民拍着胸脯,打包票道,“诸位要是不信,大可过几天再看看祐为的股票。我呀,真是为小左好,你们说,小左这家大业大的挣着也不容易,要是就为一个小事坏了,这不是可惜吗!”
他说得情真意切,还看向阿禄和阿武,寻找着认同感,“两位小伙子也觉得是吧?”
“南泽这么大家业,不也有两位的一份?这要是因为这个败落了,那二位不也是打白工吗!”
他偷换概念很有一手。
明明那胡大师还只说了左珏“子孙缘”有问题,他这就迫不及待地把它延展成了“家业也会没落”。
——弄得像是在说什么梦想成真的胡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