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拒绝的态度太明显,那位眼巴巴贴上来的女性没再“热脸贴冷屁股”,只站在原地呆呆地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左珏走在蛊莘身后,轻啧一声,“那个人很奇怪,真的不用管吗?”
蛊莘摇头,“不碍事,她是有点不对劲,但问题不大。只要解决了这里的事,会有人来处理她的。”
她用的是“处理”二字,带着冰冷、不近人情的味道。
——极容易让人联想到对于无用的物品,人们大部分情况下的做法。
左珏迟疑道,“会很难办吗?”
“还好,有人会负责。”蛊莘粗略地和他介绍了一下,“国家有一个部门专门负责处理这些奇奇怪怪的事。”
奇奇怪怪。
这个形容词听得左珏一哂,“……我以为奇奇怪怪,指的会是你们这种。”
蛊莘轻笑,童声如铃,被风吹远,“如果对于你们来说,当然。不过在玄术师的世界里,这些都只是很正常的东西。”
“所以国家有专门的一套流程吗?”左珏和她说笑道,“那些评级,原来都存在这么久了。”
他的感叹带着几分怅然——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情绪。
蛊莘歪了歪头,猜测道,“你……是在可惜吗?”
“为什么?因为你对这些也很感兴趣?”
“可是这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白蛇那双瞳孔直勾勾地看着他,“和这个职业挂钩的,十有八九都是不幸和伤痛。”
所以什么神秘高深的……不过只是想让世人看见而摸不着的勾子,引得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左珏闻言无奈摇头,“不,我的确是感兴趣不错。但并非是因为可惜自己没早一步接触,老实说,相比唯心,我更多的还是愿意当一个唯物主义者。”
“只是它对我来说有不同的意义而已。”
他最后这话说得温柔,如果不是蛊莘确定自己没有露馅,差点都要以为他看出什么了。
白蛇甩了甩尾巴,干巴巴吐出一句“那好吧”,便没再说话。
一人一蛇就这样沉默地来到了小何的屋前。
——一模一样的布景,这个并非原来的世界的村庄像是和之前那个同一系列生产出来的一样,没有半分差别。
左珏驾轻就熟地来到后面的农田前,四处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半点不对。
但在蛊莘眼中,这一切却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这里,长着一株奇怪的植物。”白蛇游动,慢悠悠靠近农田的中心。
左珏瞄了一眼,眼底闪过讶异。
它所停留的地方——恰好是他当时随机选择开始翻土的位置,巧合吗?
“我没有看见。”他诚实道。
蛊莘并不意外,“当然,因为它生长在两界的缝隙,没有阴阳眼,当然只觉风平浪静。”
“那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蛊莘想了想,打开手机,对着面前“咔咔”两下。
不知道她的手机配置了什么独有的功能,左珏看着面前那两张照片,讶异挑眉。
蛊莘,“你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吗?”
“有点眼熟。”左珏翻开之前留录的笔记,指了指其中的一页,“根据那位医生的记载,这种植物应该叫寂灭木。”
“寂灭木,好不吉利的名字。”蛊莘面无表情地吐槽了一句,又问道,“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左珏回想了一下,“唔,描述很简单。只说这种植物是一种喜静的草木,生长在能量变化剧烈的地方,成长缓慢,每度过一个阶段都需要大量能量供应。”
“功效呢?”
“那位医生说是宁心静气,保持平静。”左珏评价道,“一个非常唯心的说法。”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提到“唯心”与“唯物”了。
蛊莘对这种哲学上的概念其实并不感兴趣,但一想小九从头到尾干着“唯心”的活,却是有着一个喜欢讲事实和依据的丈夫,不免有些好笑。
“洛先生似乎不大信这些。”她好奇道,“已经出现诡秘区和鬼怪了,您就不觉得世界观有哪里不对吗?”
左珏眨眼,“实话说,我觉得诡秘区的出现用物理能量冲突来解释也很自然。至于鬼怪……应该也属于一种能量体的存在方式吧。或许它并不像AI智能体那样方便解构,但我觉得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灵魂也是如此。不是有句话叫——我的灵魂只值三珐琅与一片羽毛吗?”
他说得很自然,蛊莘突然在他身上看见了一点故人的影子。
干他们这一行的,心性就没有不坚定的。
毕竟从小到大不得不接触那么多的是是非非,还有各种痴儿怨女的恩怨情仇,波谲诡异的算计……如果没有一个坚定的心智,早百八十年就被邪魔妖道给迷惑堕入另一条不归路了。
但谁也不是生来就有这样一颗明智清醒的脑子的。
蛊莘和巫双也不例外。
他们来自古老的蛊族,接受着正统教育的同时也被传承下来的各种“庸俗”而困扰。
如果说——小鱼面临的更多的是他人的不理解与排挤,那他们所要征服的,是过去累积下的诘问。
那些前辈们的不解化作一座座高山,压在他们心头,如影随形。
而不止他们,特战组的其他人也有着相似的困扰。
要说唯一一个过得舒心的,恐怕就只有洛南烛。
或者更准确来说,她不仅是那个永远不会被世俗困住的人,更是将他们一个个从泥潭中拉出的“救世主”。
小九……
想到那位久未谋面的友人,蛊莘眼神一软,说话的口气柔和了不少,“洛先生说的在理,这些神神鬼鬼的,的确也没有什么敬畏的地方。”
这话题就如此被打住。
蛊莘用尾巴尖把左珏往旁边推了推,“我需要将这个能量点打破来试探一下真正的核心在哪里,洛先生你往旁边站一站,小心。”
左珏从善如流地迈开一步。
依然是粗暴的一尾巴。
白影闪过,面前的空间开始剧烈震动。
那棵妖异的、像是藤蔓的大树“刷刷”抖动着身体。
紫色的经络中有纯白的精髓流过,过渡到根部却是变成了不见五指的黑。
——让本是梦幻的物种变得不详。
很奇怪,随着尾巴击打的次数变多。
左珏赫然发现自己竟然能隐约看见那棵生长在裂缝间植物的轮廓。
虽然边缘依旧有几分虚幻,但那种奇异的色彩却让人笃定这不是幻觉。
它的叶子十分细长,呈针状。
在外物的重击下,它们“哗哗”落下,然后被风带着,落在了左珏的掌心。
在绿色的叶片触及肌肤的那一秒,左珏突然眼前一黑。
紧接着,他的耳边响起了无数哀嚎与惨叫,一轮血色的月亮出现在他眼前。
红色的、茫茫无数人影,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但他们的靠近却并不委婉,倒是过于亲昵,亲昵得——把每个人的四肢都给撞飞了出去,一眼看去,便只见满天飞舞的手臂。
血月下,无数人蜂拥,像是在庆贺什么伟大的时刻。
随后,四周亮起五彩斑斓的光,像是那种劣质彩灯,看得人头晕目眩。
狂欢开始。
各种血腥的、不适宜出现在光天化日下的场景接连上演。
看不见光明,看不见白色,唯有欲望笼罩,不得挣脱。
这种罪恶的都市像是什么“报社作品”具象化一般。
左珏不感兴趣地扭过头,正琢磨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忽然看见那轮血色的月亮中隐隐出现一座高塔。
月亮离得很远,但高塔却似乎很近。
黑色的塔身如瑕疵斑点,为不详的血月点上污点。
那里会有什么?
他想着,视线倏然拉近。
这座高塔很像迪士尼童话中那位长发公主所住的地方,只是和充满美好与希望的童话不同,这座高塔自始自终透露出的——是一股幽暗与冷清。
塔身很高,约莫上百尺。
最高处开着一扇小窗,很小——小到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都无法从小窗翻过,便更别提上演什么公主与情人幽会的浪漫爱情。
这幻觉来得快,去得也快。
快到左珏只来得及从那扇小窗瞥上一眼,眼前便已重归光明。
可偏偏是这一眼,叫本身性格沉稳的男人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将能源点打散,转头发现他有几分魂不守舍的蛊莘在他眼前晃了晃尾巴,“洛先生?你没事吧?”
左珏沉默,半晌后才慢慢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无碍。”
“只是走了下神。”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一种直觉叫嚣着“不能告诉别人自己在里面看见了什么”,尤其——是看见了谁。
于是思索一番后,左珏打算先将此事压下。
听他自己都没说什么,蛊莘也没多想,叨叨道,“我已经把这个异常能源点清楚了,可惜这不是核心。不过我发现这里还连接着其他的世界,应该都是一些类似的地方,我打算去挨个清理干净,逼那个东西一把,洛先生你若是无事,我们现在就继续吧。”
左珏的拳头不自觉握紧,饶是那颗石子咯得手疼也没松开。
他轻轻点头,回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