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珏的心情很不好。
——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毕竟哪个丈夫在发现一不留神妻子又因为“不能说”的理由伤得脸色惨白的时候会不生气呢?
蔚蓝色的瞳孔如极夜天空坠落的星辰碎片,闪耀透彻,但边缘的棱角却映照出自虹膜深处翻涌而起的怒火。
负责交涉的工作人员脸色一僵,被海面上凝着的那层霜色冻得瑟瑟发抖,他下意识看向旁边的洛南烛,但却只得到女人一个心虚的侧脸。
洛南烛(怂):要命,她也很怕秋秋好吧?
工作人员,“……”
他不敢去看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飞快把李叔想出来的“好”理由给囫囵吞枣地念了一遍,然后拽着旁边的人头也不回地窜上了车。
黑色的轿车一溜烟地跑远。
徒留洛南烛和面含薄怒的丈夫两两相望。
左珏很少在洛南烛面前生气。
或许因为洛南烛本身就不是个容易让人生气的性格。
又或许,他并不想让这种可能破坏二人关系的东西彰显一分一毫的存在感。
但在又一次看见小九元气满满地离开,回来却是一副脸色发青、嘴唇青紫的模样时,那双羽睫掩藏下的炽焰却是再也无法抑制地出现在了面上。
本就心虚的洛南烛见状这下更是胆怯,她拽了拽左珏的衣领,讨好一笑,“秋秋。”
这声音缀得长,却极其轻忽,像是羽毛扫过掌心,丝丝麻麻的,泛起圈圈涟漪。
左珏看着她这副样子,心头却越气。
他不喜欢小九这副“脆弱”的模样。
一点,也不喜欢!
“疼吗?”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被包得完全看不出原样的左肩,怜惜又心疼道,“我让林医生过来一趟。”
见他愿意说话,洛南烛心上的忧虑去了几分,闻言笑道,“没事,李叔他们让人看过了,不碍事,好生休养一番就好。”
不碍事……
左珏冷淡地“嗯”了一下,没对她生气,只是情绪依旧不见高,“那这几天好好休息,其他事都放一下。”
这话像是询问,但更像是通知。
左珏并不喜欢干涉洛南烛的工作——但那是建立在她的工作并不会让她身体受伤的前提下。
隐约察觉出丈夫“霸道”态度的洛南烛不敢反驳,好脾气地应了一声“好”。
又抬手小心翼翼揉开他眉间的“烦闷”,言之凿凿保证道,“我下次一定小心,秋秋你就别生气了。”
“哪是生你的气。”男声低沉,似大提琴般动人,却又藏着几分暗哑,仿佛海浪击打石崖,“只是在生自己的气而已。”
她一次次受伤,他却只能一次次在事后为之担忧,还要她反过来安慰……
这么一想,他这个丈夫,做得还真是失败啊。
“……小九现在的这个项目需要投资吗?”含着几分孩子气,左珏认真问道,“比如,安保方面的预算,是不是该再增加一些?”
洛南烛一楞,看出他并不只是说说,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应该是需要的,秋秋可以问问李叔。”
“嗯,那我后面和他联系。”
语落,左珏搀着她向屋内走去,“小九最近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让颜管家去安排。”
老实讲,被秋秋这么一说,洛南烛还真升起了几分馋意,“有点想吃鱼。”
“还有糯米。”
走上来的颜管家立刻应声,“我这就让王厨他们去准备。”
左珏丢给阿禄一个眼神,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敛眸跟了上去。
收到消息的骆冬从二楼跑下,眼神率先落在洛南烛的左臂处,小脸皱成一团,眼红得似乎下一秒就会哭出来,“师,师姐……”
那句关心在嘴巴里盘旋了一周,最终在那道温和的视线下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怎么了?咚咚。”
愣在楼梯上的骆冬如梦初醒,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目含关切,“师姐,你怎么受伤了?没事吧?”
“只是小伤。”洛南烛抬起右手拍拍他的头,顺着脸颊滑下又不着痕迹地抹去他的泪水,“别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这话听来无力,又分外熟悉。
加上这副安慰的姿态,落后两三步的左珏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闪了闪。
站在一旁的阿福他们默默对视一眼,敛眸静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小九又恢复了那副模样。
淡然,强大,看上去——就像是永远也不会倒下一样。
左珏曾很欣赏妻子这副姿态,因为这如竹般挺拔的态度掩藏着她的傲骨,无声诉说着她真实的一面。
但现在看着……
他的心底只有那两三分永远也散不去的心疼。
保持强大。
——究竟是你的本心,还是……不得不如此呢。
想到这里,恐慌如山洪将他掩埋。
左珏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抓住洛南烛的右手。
温润的掌心不知何时沁出了汗。
洛南烛一惊,回头,“秋秋。”
你怎么了?
“我们上去休息吧。”左珏勉强挤出一个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恳求。
他的状态不对劲。
洛南烛反手想去探他的脉搏,但右手却被丈夫死死握在掌心。
“你也很累了,小九。”
洛南烛嘴边的话一滞,没再说什么,点头,“好。”
“……剩下的就麻烦你们了。”半搀着妻子上楼,左珏站在楼上向下看去,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寒霜,阿福几人恭敬地回了一声“是”。
不知秋秋究竟是哪里不舒服才导致心情不好,洛南烛本打算回到房间就帮他看看的,但甫一进房,她就被左珏半强制地按在了床上,搭上药枕勒令她好好休息。
而这话才说了一半,房门却又突然被敲响。
“什么事?”
男主人的话里藏着薄怒。
颜管家下意识吸了口气,头稍稍往下低了低,“有位客人来访,是……夫人的师傅。”
师傅?
听见这个名词,本闭眸休息的洛南烛睁开了眼睛,“秋秋……”
“我让爷爷上来。”不用她说,左珏就懂她的意思,但是让她现在这样下去见人明显不在他的忍受范围内,“你好好躺着。”
洛南烛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在意的点,眼底滑过一抹苦恼。
夫妻二人的小别扭藏在看似平静的风云中。
久未谋面的师傅还是一副看上去精神镌烁的模样。
洛甫洵向坐在一旁的左珏点了点头,走到自己这位令人头疼的大弟子身边,调侃道,“看上去你气色还行。”
“托您的福。”他不说好话,洛南烛也不乐意跟他演一演肉麻,“没断胳膊少腿。”
洛甫洵一个爆栗敲上她的脑袋,“要真伤成那样,你可别说是我的学生,丢不起这个脸。”
洛南烛瞥了一眼他按在自己脉搏上的手,挑眉,“放心,到时我就报楚师傅的名字。”
“嘶,疼。”
察觉到手上加重的力道,洛南烛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您就算生气也不用立刻就报复回来吧。”
“更何况这还是你自己说的。”
好不讲理哦,师~傅~
转头看了一眼听见这丫头痛呼就情不自禁站起来,向他投来警告眼神的左珏,再回头细细凝视面前这活泼的丫头,洛甫洵冷笑,“我让你别说你就不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那我之前让你别受伤你现在怎么躺在这儿?”
“咋,为事业献身不顾死活?都没命了你还有资格谈未来吗?”
最后这话显然说得有些重了。
虽然也气恼小九没有好好保护自己,但听洛甫洵这样责备她,左珏也不忍心,他在妻子另一边坐下,插话道,“爷爷,小九也不是故意的,您别再气她了。”
“生气不利于休养。”
洛甫洵闻言恨铁不成钢地睨了他一眼,这小子……真是被吃得死死的。
说两句就心疼……
知不知道这丫头不骂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啊喂!
十七岁就敢当着他的面先斩后奏玩献祭……
十九岁擅改阵图,不计后果拖着鬼潮一起送葬……
现在二十二……明明都力竭了,还不知死活地要来个玉石俱焚。
洛甫洵甚至有时都在想,究竟是不是自己教育出了问题,才导致小九这丫头做起事那叫一个“肆无忌惮”。
“是吗?”鹤发童颜的老人皮笑肉不笑,两眼紧盯着床上的女子,一字一句道,“不是故意?知道错了?”
洛南烛眨眼,理直气壮地“嗯”了一声,“对啊,这本身就是意外,师傅你生气好不讲道理的咯。”
……所以他才说这丫头到底算是哪门子的乖巧呢?
洛甫洵觉得左珏的眼睛有点问题,就这“死不悔改”的样,他不会真认为她是无意的?
不是吧不是吧?
洛甫洵,“……”
他还是不是很理解这群情人眼里“西施”到底长了个什么样。
不过他也懒得和恋爱脑争这些,摸完脉搏后,洛甫洵径直道,“接下来一个月,好好躺着休息。”
“我这边事情告一段落,这些天会留在这,你……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笑得很温柔,洛南烛瞬间想到早些年喝过的各种古怪汤药,脸色一僵,“……我,可以有意见?”
洛甫洵微笑,“你觉得呢?”
洛南烛回头看了一眼面上满是忧色、根本不知道她接下来会经历什么的丈夫,沉重闭上眼睛,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