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珏去的不久,约莫只过了十分钟吧,他就捧着一个木匣子重新走进了衣帽间。
那套头面将庄重与灵巧拿捏得恰到好处。
主题是“群星伴月”,银饰与玉器的交融熔铸出温润和活泼。闫慧文没见过这套头面,但隐约从风格上看出了些熟悉。
——似乎是在哪个私人收藏家的博物馆里。
她零星记得,那人说是百年前一位出色的工匠打造的。他所收藏的那套只能算中上,那位工匠最得意的作品早已不知所踪,有传言说是被卖去海外了。
而那套作品的主题,好像就是“星星和月亮”。
闫慧文想着,眼神中不由地在那木匣子上又顿了顿。
正在外间等着洛南烛换衣服的左珏似有所觉,抬眸,目光沉沉地看了过来。
那双蓝色的瞳孔不带任何感情,没有敌意,也没有欢喜,平静得恍若深邃的海。
但闫慧文却从中窥到几分惊涛,她呼吸一窒,下意识挪开了眼睛。
左珏将视线收回,重新看向门口。
闫慧文暗自苦笑,把那点探究的心思压下,再不敢去注意那个平平无奇的木匣子。
都说南泽集团的掌权人不是个好脾气的,开始见他和洛南烛相处闫慧文还有点不信,但刚刚那么一对视……
闫慧文现下却觉得传言还是太轻了些。
何止是“不是个好脾气”,这人简直是浑身上下都写着“触之即死”,也不知道那些在外面敢碰瓷他的到底有没有见过他本人。
若是亲眼见过,还敢那样胡说……
闫慧文倒是有些佩服他们的胆量。
自眼神交锋后,本就安静的衣帽间这下更是死寂了起来。
小助理们连头都不敢抬,坐在一旁偷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额头都差点冒出了些冷汗。
好在这样让人窒息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当衣帽间重新打开,身着宝蓝色旗袍的女人从里面走出后,众人立刻感受到了一种万物复苏的温暖。
闫慧文等,“……”
好好好,您,原来还有两张面孔呢!
洛南烛理了下鬓发,对伸手想要搀她的小助理笑了下,委婉按下她的手,“我自己来吧,不麻烦了。”
宝蓝色是一种很挑剔的色彩,极容易显得廉价和轻浮,而又因它看起来会显得年轻,所以很多老人喜欢便再让它给人留下了“难看”和“不易搭配”的印象。
但在洛南烛身上,这些缺点却瞬间被磨灭,只余下大气而不失靓丽的美。
黑白交织的底纹浅浅地粗描了下腰身,这旗袍的放量不过分,平衡了强调身材和舒适的冲突。
略微偏白的肌肤莹莹如玉,一道看过来的小肖被晃了下眼,视线扫过美人的身体和眉眼,差点流出了哈喇子。
可惜没等她欣赏几秒,一件宽大的外套从天而降,连着男人高大的背影,一道遮住了那位活色生香的美人。
小肖(不嘻嘻):(o`з’*)
小肖(指指点点):有些男的要不要这么小气啊!是你老婆难道就不能是她老婆了?大方点让她这个没见识的看看又怎么样嘛!
(小声bb.jpg)
给洛南烛穿上外套的左珏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在场的有些人开始做白日梦了。
这眼神他熟的很。
(微笑)某条鱼每次过来都是这样的!
左珏(骂骂咧咧):你们都没老婆吗?干嘛要盯着别人的老婆看!
还在外地出勤的余鱼:阿嚏!
谁在念她?
穿着外套在梳妆镜前坐下的洛南烛可不知道刚刚那一瞬间这屋子里发生了什么样的交锋,她推了推丈夫,催促道,“等下咚咚快回来了,你别坐着了,快去换好,到时免得来不及。”
“来不及就迟到吧。”虽是这样说着,但左珏还是顺从地拿起了衣服,“到时我带小九从后门溜进去。”
这促狭的。
洛南烛好笑地睨了他一眼,“那咚咚怎么办?”
让他在门口望风吗?
左珏认真想了想,“让他下次吧,小孩现在的任务难道不是该好好读书吗?”
去参加个什么晚宴。
“他可念阳年好一阵了。”洛南烛不赞同地摇了下头,“秋秋这样做,小心被咚咚天天幽怨地盯着。”
“那算了。”
左珏装作可惜地叹了口气,“我可不想被小松鼠丢松果。”
偷偷和自家丈夫打趣过有时候小师弟像个可爱小松鼠的洛南烛一听这话“噗呲”笑了起来,见丈夫走进更衣室后才慢慢敛住了波动的情绪。
闫慧文很有眼力见地从旁边走了上来,“夫人,我来帮您做造型吧。”
“嗯,好的。”洛南烛配合地把发间的簪子取了下来,“麻烦你了。”
闫慧文眼神示意助理们赶紧动起来,回道,“您客气了。”
和刚刚的“翘首以盼”相比,左珏的换衣show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除了有些无所事事的小肖和提东西的另一位助理,其余人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回归。
说来西装要穿得板顺条靓,让人一眼看去就“哇塞”的话,那对穿戴者的身材要求也是极高的——特别是贴身的西装。
一个不好,要么会成为街上卖保险的,要么就会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浑身透着一股没断奶的气息。
从刚刚那套粗布短打来看,其实隐约能看出左珏的身材相当不错。一米九的个子,头肩比协调,体态也没有大众常见的脖前伸什么。
但当西装上身,小肖才赫然发现这位掌权人的身材何止是不错。
——那是相当可以啊!
宽肩窄臀、长身玉立,虽然看不见更细节的,但只从衬衣的松弛,就可以知道这人铁定是个行走的模特架子。
小肖默默想着,但凡她上学时模特能有这位掌权人的五分之一,她那门人体绘画也不至于得了全班最低。
不过好看是好看,但小肖也不敢多看。
毕竟眼前这位是随意一句话就能决定她事业生死的资方爸爸,而不是那些话钱雇佣来任她仔细描摹的模特。
还不想换个道卷的小肖只瞄了一眼,然后飞快收回了眼神。
一个漂亮的造型需要的时间不会太短,不过由于洛南烛的要求是别太麻烦,以及……这位夫人的状态真的是好到闫慧文这个资深造型师都觉得多余的修饰步骤对这位夫人而言完全是画蛇添足,所以在左珏回来时,她的大部分妆容已经完成,唯一剩的,就只有眉毛和口红。
闫慧文拿着眉笔,仔细端详着洛南烛的面容,难得的,感觉到了一种手足无措。
因旗袍和这位夫人身上的气质,她本想是替她完善一个较为柔美的眉型的,但到下手的时候,闫慧文却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闫慧文注视着洛南烛,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不对,感觉不对。
但她又说不上来感觉是哪里不对。
闫慧文抬手又放下,反反复复了好几次。
洛南烛见她纠结,不由出声问道,“怎么了?”
“……一点小问题。”
虽然是这样说,但见她这副为难的样子洛南烛觉得这问题可能……并不会太小。
闫慧文又瞧了一阵,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或许,她应该换个方向。
眼前这位夫人可能并不完全是古画中那些娴雅的淑女。
不过这个截然相反的答案实在是有些不靠谱,闫慧文拿起笔挣扎了一下,正犹豫之际,站在旁边的左珏却看出了些苗头。
他走了过来,伸手示意闫慧文将笔递给他,“我来吧。”
啊?
闫慧文愣了一下,欲言又止,搞不懂他这是解围还是夫妻情趣。
她想劝说这位先生冷静一下,她知道他们真的恩爱,但就她所了解的,她真不觉得这些位高权重的大男人会知道“眉该怎样画”才合适。
只是左珏的动作太快。
她话还没出口,左珏就拿过了笔,弯腰熟练又稳当地完成了她纠结了好一会儿的工作。
都说慢工出细活。
见他画完,闫慧文害怕得有点不忍心去看效果,生怕他这突来的一笔毁掉了她的作品,而碍于是资方爸爸,她还得硬着头皮去夸。
——可事实却是和她所想的截然不同。
这位左先生,可能还真有点功夫在身上。
闫慧文的思路没有问题,洛南烛的的确确不适合那种只能凸现出柔婉和平静的妆容。
她的底色还藏着更深刻的坚定。
如果把这一点忽略掉,那最终效果必定会大打折扣。
闫慧文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这点,毕竟这位夫人和她的丈夫相比实在是没有半点攻击性。
直到那样细细的,一点点的,注视着她,闫慧文才发现这位夫人的另一面。
不过许是最初的印象太深,所以她迟迟不敢下笔,直到左珏代替她完成了这一步。
闫慧文收好眉笔,内心悄悄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枕边人彼此最了解。
不过这样来看……这位夫人,似乎也不是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她抬头悄悄看了眼洛南烛,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发现,那股撕裂的对抗感在她心底愈发明晰。
这件旗袍,似乎……也不是很适合。
她这样想着,但又不明白这个想法从何而来。
直到很久以后,当真相无可避免地被呈现在世人眼前时,她才恍然明白当初的那种撕裂感究竟源自何处。
——洛南烛不只是初见面时,以“左珏妻子”身份被记住的那位温柔随和的,没有架子的夫人。
她更是站在斑驳的血色中,横在万鬼与魑魅前那把
——锋利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