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这一次的分别太过漫长,左珏无可避免地地回忆起和妻子的初见。
他的前半生其实也算精彩和圆满,并没有什么遗憾的地方。
顶天立地的父亲、温柔睿智的母亲、肝胆相照的兄弟、欣欣向荣的事业……他那时年轻,眼里是星辰大海,于情爱一途虽有憧憬,渴望一份如父母那样亲密的关系,但具体如何,却也从未想过。
十八岁宣告成年,意外突至,父母于海难中失踪,一向友爱的长辈们露出那张肮脏的脸,逼得他不得不背井离乡,前途、父母、性命……各项重担压在他的心头,更让他少了心思去想那些“锦上添花”的情爱。
遇见小九那年,他二十有二,刚过法定结婚年龄。
或许该说一句“时机正巧”,那一年,“南泽”走上正轨,一切欣欣向荣。
他们相逢的那个宴会并不特殊——不过是一个小家族为了庆贺攀上高枝,将十八岁的女儿卖给了贺家一个年近五十的旁系而举办的。
左珏不爱与人交际,四九城的天被锁在方方正正的围墙里,具象化为各种觥筹交错和灯红酒绿,他之所以参加,只是因为有位合作伙伴将地点定在了那里而已。
于大海上流浪的青年并不喜欢这种不知该为谁而“贺”的场合,聊完公事,站在角落中默默欣赏了一番“夫笑妻泪”的感人大戏后,他便打算离开周围“无病呻吟”的人群。
小九便是在他准备离去时出现的。
那时,二楼已寥寥无人,她一身青色长裙从楼上走下,脚步轻轻,没有惊动任何人。
——格格不入。
只是看着她,脑海中便会下意识浮出这四字。
无论是从穿着,亦或是气质来看,皆是如此。
她不疾不徐从楼梯上拾步而下,瞧着冗乱的人群眼底清澈地仿佛她只是不小心误入一般。
——没有好奇,也没有嘲讽,更没有得意。
平静得仿若夜空中那轮无暇的月亮,千百年来,只静静看着悲欢离合,却不能勾动它任何情思。
左珏对明月有一种难以叙说的情怀。
年幼时和父亲一起出海,在万籁俱寂的夜晚,他便喜欢一个人撑着船舷仰望头上那轮洁白的月亮。
月华如水,倾洒而下,在辽阔无边的海洋上,似乎只照着他这一人。
这种错觉让他沉浸,并享受着。
兄弟们笑他有一颗文人心,喜欢拿酸啾啾的“明月寄情”来打趣。
父亲听闻也曾噫吁嚱地感叹一个武夫和一个植物学家竟然养出了个书生。
这些打趣的话仿佛就在昨日,如今也似有耳闻。
左珏每每听起,只是无奈笑笑。
那时他只是觉得有一种挂念,具体说不上为何,只是……额外喜这可望不可即的事物。
四九城的月亮比海上的少了几分自由,不过……或许是因为他自己心境不对的缘故吧。
也怨不得这月亮。
曾于高楼上仰望自嘲的青年有了这念头后便少再看那月亮。
——怕想起往事,也怕,自己也变了模样。
而他不曾想过,有这样一日,竟然亲眼看着那轮记忆中的月亮走入了人间。
只是,“月亮”似乎有些不小心。
因一直注意着洛南烛动静所以在看见她不小心踩滑便立刻跨步上前接住她的左珏默默在心中想着。
他们的相遇起于最俗套的“英雄救美”,但和故事不同——在那时,美人对英雄并无半点遐思。
“多谢。”
一声礼貌拉远了距离,客套的微笑直白地书写着疏离。
说皮囊,洛南烛绝对是一位大美人。
——当之无愧。
仅仅是素颜便能艳压那日的新娘。
但让左珏晃神的,却是那双平和的眼睛。
他不是什么好心人,对“英雄救美”更是没兴趣,平日里若是遇见类似的事,这位冷漠的青年只会丢给身边阿福与阿禄一个眼神,自己略退半步。
而那日的一反常态,似乎也说明了他不会如洛南烛所愿般将二人关系定格在“萍水相逢”之上。
左珏的直觉素来让人惊叹,甚至——是畏惧。
他的父亲曾说——或许,他会比家族那位老祖更强。
而若是让父亲知晓,他将这直觉还用于诱拐伴侣上也不知是不是会被父亲嘲笑一番“诡计多端”。
“无事,只是举手之劳。这阶梯似乎不大平稳,还请小心。”
在他说完这话后,洛南烛脸上的笑真切了许多。
“这位先生,是来恭贺新人之喜吗?”
“不,我只是来见一位合作伙伴。”不着痕迹地引着她向旁边的角落而去,左珏坦然回道,并没有对所谓“新人之喜”多加评论。
老实说,这种为了利益牺牲一切的事他见得太多,便太难为某一位不幸的受害者悲伤或者愤怒了。
大概,他的底色便藏着一点冷漠吧。
虽然这一点,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妻子知道。
听见他的话后,洛南烛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左珏喜欢她这样安静得看着自己,仿佛,她的眼里只有自己一样。
“先生如此好心,必会得偿所愿的。”
这句话当时听来像是祝福,但现在回想,左珏不知为何体味到一番其他的滋味。
他欣然回应了一声“感谢”,不着痕迹地聊起了其他话题。
洛南烛不算难懂,至少左珏一眼便知用这“救命之恩”妄想贪图更多只会适得其反,所以他只是拿这话做了个幌子,慢慢和她聊起其他不相干的事。
左珏素来觉得无意义的闲聊是浪费时间,在进入四九城加入波谲云诡的斗争后,这种感觉便愈发明显。
可也许是人不同。
当深冬的寒风将梅花一点点舒展而开,瞧那跃动的浮金随波纹起伏,左珏却觉得这些闲聊被赋予了更美好的意义。
三观契合的交流让人回味悠长,待宴会接近尾声时,左珏更是恋恋不舍。
说来也让人好笑,他当时其实对小九并没有动太深的念头。只是觉得这如明月一般的人着实惹人好奇,与之相交颇为痛快,所以才想着留个联系方式后面有机会再见一见。
他不喜一晌贪欢。
接受错过与兰因絮果只是因为无能。
虽然,他的妻子和他的想法不大一样。
‘抱歉。’
他慢慢在心中念着妻子那时的回应,等着面前这人无奈一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留意着她的每副情态。
可惜,面前这人却是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好呀,我加你。”
“……”
死寂的沉默总是让尴尬滋生。
在直播间中正看“小甜剧”看得津津有味的网友们只见面容深邃的男人脸上浮现出一抹失望,喃喃了一句“果然,不是她呀”,而后便直接抬手一拳把对面的女子给砸倒在了地上。
网友们:!!!
啊?
这剧情……什么走向!
被识破的“洛南烛”一脸不敢置信,依旧不死心地叫嚣,沉浸在情景扮演中回不过神。
左珏慢条斯理地走到她面前,下颌蹦得死紧,一手薅住她的脖子反手将人摁在了地上。
“老实说,在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想把你的脸给剥下来。”
“和我玩这种把戏,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她?”
被戳破窗户纸的“洛南烛”不甘又怨毒地瞪了他一眼,化作一缕白烟从他手中消失。
紧接着,四周的场景开始扭曲变换,一缕淡淡的腥味钻入鼻中,回神,视野中一片苍翠。
“你竟然醒了!”高个子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我的幻蛊竟然这样简单就被破解了!”
驼背见他醒来却是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和极容易情绪上头的同伴不同,林溯有自己的小心思不假,但他是真的不想惹上那位一言不合就开杀戒的大佬。受点外伤还好解释,要是这位左先生一个不小心被幻蛊折腾出问题了,他发誓那位才不会管什么是不是意外——到时他和高个子恐怕就算不死但也得脱层皮。
如今左先生平安无事醒来,那可实在是太好了。
一边在心里想着,林溯手上的动作却也是不慢。
左珏没理面前无能狂怒的某人,低头瞄了一眼自己被反捆在背后的双手与双脚,抬头向前方看去。
浓重的雾气中,三只红灯笼在他们身边幽幽发着光。
瞧着颇有几分“路上行人欲断魂”的不详。
淡淡的光色下,一只巨大的蜘蛛在前方五米处安然沉睡。它倒挂于白色的蛛网上,身形安然,毛绒绒的腿不时抽搐,给人一种随时会醒来的预兆。
这蜘蛛通身呈紫黑色,在白雾中显得愈加阴诡。
它闭着眼睛,啮齿锋利,却毫无动作。
发泄了一番情绪后,高个子开始催促驼背,“你快一点,要是这东西现在被吵醒,我们就完蛋了。”
林溯犹豫道,“你确定它不会造成多大危害?要不还是现在通知小草吧,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高个子闻言一把推开他,手脚麻利地把剩下的结打好,拽着他就往外走去,“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说不会就不会,他们不是说至少还要一天吗?我们等那个时候……”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