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赢的,多半还是薄情人。
……
宫云颜很烦。
宫云颜真的很烦。
心烦意乱很不是滋味儿,还是想把手中的圣旨,抛进明镜湖的那种烦闷。
渐渐的入了夜,宫云颜呆坐在凭栏轩里边,凭栏轩布置好的崭新的陈设,她也没那个闲心去观赏了。
温管家敲了敲门:“二小姐,您可要挑选几个称手的贴身丫鬟来使唤?”
“进来吧。”宫云颜收回了毫无焦距的视线,声音淡且有气无力的。
“吱呀”一声推门而入,温管家身后还跟着四个婢女,四个婢女走到了宫云颜的跟前,分别站成了一排。
颇有些烦躁的,宫云颜随便指了中间那个一直低着头、看起来唯唯诺诺、不成大器的小丫头:“就她贴身侍候吧。”
温管家问道:“那其余三个丫鬟……”
“也留下,洒扫凭栏轩。”
“是,谨遵二小姐命令。”四个丫鬟齐齐的福了福身,异口同声的说道。
宫云颜没有精力,再理会这些琐碎之事,看向了温管家,开门见山的问道:“温管家可知,爹爹现在人在哪里?”
“这个时辰,相爷应该在书房吧。”温管家回道。
“我知道了。”
搁下手中的圣旨,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宫云颜推开门,径直的往着宰相府书房的方向,一路大步流星的走过去。
今夜不知为何,星光格外的黯淡。
夜深人静,空气中夹杂着几许湿气,发了霉的腐味,沉闷的就如同宫云颜此刻糟糕的心情一样。她走到书房门前,连门都忘了敲,便直接推门而入。
“爹爹,女儿不想嫁给慕子衿。”
书房内,烛火噼里啪啦的作响,默燃缱绻。明明灭灭的烛光,映照着宫长卿那略显憔悴的面容。
“唉,担心的事情,居然都发生了。”
饶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宫长卿还是难以置信,太后的速度居然这么快,赏花宴才刚完,皇上的赐婚圣旨便下来了。
不,也许该说,是他难以置信宫云颜只是进了宫一趟,便这般得太后欢心。
“颜儿,爹不该带你回紫荆城,也许你留在灵秀山会生活得更好一些,至少,不必像现在……”
非常时期,宫长卿的心情现在是跟宫云颜一样沉重的,一时间,竟也没有追究她直呼太子名讳的过错。
“爹爹,身为宫家的二小姐,嫁给皇室为家族奉上荣光是女儿的责任,女儿知道。但是,女儿还是要退婚。”
宫云颜第一次用这么郑重的语气,同宫长卿对话。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在无理取闹。
她知道,一旦嫁给了太子,那她整日便得被困在东宫之中,庭院深深,她连见到慕子佩一面都是难上加难,就更不谈报仇雪恨了!
更何况,宫云颜本身对慕子衿并没有什么好感,顶了天,也就只有那么一丢丢的愧疚而已。上一世含冤而死,她心里的悔与疚不比恨少。
但,宫云颜此生已无心再嫁入帝王家。
毕竟,谁又能够保证,在她帮助慕子衿登基为帝之后,慕子衿不会像前世的慕子佩一样,卸磨杀驴赐她一杯毒酒呢?
生在帝王家的人,最是薄情。
在她看来,——也最是不可信。
“颜儿,爹爹也很想让你嫁给自己心仪的意中人。”宫长卿扶额,长叹一声,“但是圣旨已下,皇命难违……”
纵然他是一国宰相,权倾朝野,也无能为力。
“规矩可以破,圣旨自也可以再改!”
见宫云颜还是不死心,宫长卿干脆挑明了道:“如今皇上为了江南水患之事,忙得不可开交,就算爹爹去请旨退婚,皇上怕也是不会理会的。”
“江南水患?”
敏感的捕捉到一个词,宫云颜像是寻到了事情的转圜之地,“爹爹,若是颜儿能解了这让朝廷束手无策的水患,这婚是否就能退了?”
宫长卿沉吟片刻:“可以一试。”若是能立了此等功劳,或许可以找个由头请旨改嫁。
“好。”
心中已然有了对策,宫云颜的心情,顿时如拂去阴云般的晴朗:“明日早朝,还请爹爹带着颜儿一同前去。”
因着整夜辗转难眠,一个晚上的时间过得格外的漫长。翌日一大清早,宫云颜便和宫长卿、宫长如整装待发的坐马车去了皇宫。
马车内,宫长如看着宫云颜,像是见了鬼一样,蹙起好看的剑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宫云颜淡淡的啜了一口茶:“要你管。”
等宫长卿上了马车,二人便再也没有搭话。宫长卿手里拿着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轻轻的披在了宫云颜的肩头。
“昨夜月隐星黯,想来今日可能会降雨,颜儿还是多穿些,以免着了凉。”
宫云颜点了点头:“谢谢爹爹。”
一路无话,马车缓缓地驶入了皇宫。三人步行至金銮殿前,宫云颜却不得不停下了脚步,站在了殿门外。
既非朝臣,又无召见,闲杂人等是不得入金銮殿议.政处的。
等早朝时间一到,身着暗红色抑或绛紫色朝服的朝臣们,便陆陆续续进了金銮殿。文武百官的涌进,金銮殿依旧显得空旷。
“臣等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分文臣武将,按照官职品阶高低各站一列纵队,而皇上正坐在首位的龙椅之上。
公公喊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启禀皇上,微臣有事要奏。”
明黄色的龙袍衣袖一挥:“准。”
“前些日子,北方一带的郡县已有半月未曾降甘霖,而今大旱已至,庄稼颗粒无收,微臣恳请皇上,减少徭役赋税,以抚慰百姓。”
那位大臣起身,走到殿中央直直跪下,掷地有声的话语落下后,另一位朝臣又上前一步:“皇上,臣以为应加重赋税。”
“爱卿有何见解?”
礼部尚书道:“北方干旱,南方一带却是洪灾泛滥,良田阡陌被淹,如今国库空虚,若是不能加收征税,那便只能裁军了。”
裁军?
现在是太平盛世,仗才刚打完没几个月,裁掉军队里的一些人,节省开支也不为过。
“启禀皇上。”
就见平日里,基本上作壁上观的宰相宫长卿,竟破天荒的主动请缨:“臣有一妙计,可同时解决南北方的天灾。”
“同时解决?”
近日皇上为了忙这些焦头烂额,现在有能够一石二鸟的提议,自然无异于雪中送炭:“爱卿速速道来。”
“若要解决南方水灾与北方旱灾,无需开国库赈灾济粮,也无需裁军削弱兵力,只须南水北调即可。”
想起了昨夜书房,宫云颜跟他讲述的南水北调利弊,宫长卿一字不落的井井有条道:“依臣之见,南水北调的利有二处。
其一,南水北调可解决北方缺水、旱灾燃眉之急,缓解水资源短缺对北方地区州县发展的制约,促进南北方州县,农业发展平衡。其二,南水北调且比起其他对策,更为简便易行,实为上上策也。”
礼部尚书开口询问道:“宰相大人可否更详细的说一下,有关南水北调对策的具体实施?”
“实不相瞒,南水北调之计乃是小女云颜告诉臣的,若是欲闻其详,当面问小女云颜更为佳。”
似是想起了昨夜宫云颜的再三叮嘱,宫长卿先是顿了一下,然后补充了一句:“云颜现已候在金銮殿外。”
此言一出,太子、逍遥王的面色齐齐一变。皇上拂袖,给下首的公公使了个眼色,公公便唤道:“宣,宫云颜觐见!”
已经在金銮殿门外站到腿麻了的宫云颜,听着这刺耳的声音,很是不雅的掏了掏耳朵,跟着侍卫进了殿。
轻轻的抬脚,迈过门槛。
文武百官的视线不约而同的,落到了这位逆光而来的女子身上。
在这清一色皆是绛紫、暗红色朝服的金銮殿上,似如江南烟雨般,一袭青衫的宫云颜显得尤为突兀。
顶着无数打量与惊叹的目光,宫云颜,——这个传言中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没有半分羞赧与拘谨。
反而落落大方的见了一礼:“臣女宫云颜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这般得体的举止,皇上对这个未来儿媳妇是愈发的满意了,竟虚扶了一把:“宫二小姐请起。”
“这南水北调之策,是宫二小姐想出来的?”皇上见宫云颜点了点头,笑着赞道,“如此聪慧过人,不愧是朕的好儿媳。”
一句话,成功的让宫云颜面色有那么一瞬间的破功。她突然有些不敢看,就站在她身旁不远处的慕子衿了。
宫长卿看着宫云颜难堪的面色,出面解围道:“皇上说笑了,颜儿只不过是略出拙计罢了。”
就算要叫儿媳,也不能叫得这么早啊,宫云颜和太子的婚事,那是八字还没一撇呢。
这时,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御史大夫凌凡,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的道:“宫二小姐可否告知,这南水北调,到底是怎么个“调”法?”
“御史大夫问得好。”见终于有人讲到了正题上边,宫云颜低低一笑,条理清晰的分析道:
“众所周知,天启国地大物博不错,但国土内水资源的分布极不均匀,北方水资源紧缺,时常发生旱灾、蝗灾,南方则洪水频发,水灾连年。”
话至此处,她略微清了清嗓:“而南水北调之策,顾名思义,便是开渠分流挖河道,将南方满患成灾的河,引流到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