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检验内容价值的最终标准。
……
看着手中那一张薄薄的银票，收拾好了装满书籍的包袱，莫言瑾感激的看了一眼宫云颜和月落相携而去的背影，眼神中似乎还夹杂着继续歉疚。
手中的银票明明轻飘飘被风一吹就能飘走，可莫言瑾却觉得沉甸甸的。他心知肚明，现在的他需要钱。还有不到半月时间便科考了，这半个月，他的衣食住行都要花销，光是他夜里秉烛夜读，用掉的蜡烛都得花一两银子多。
但是，莫言瑾也知道，宫云颜此举是在照顾自己的自尊。他似乎回想起方才，他对宫云颜她们索要姓名，为拟字据：“还请姑娘告知莫某姓名，借姑娘的和欠姑娘的银子，莫某定会一分不少的……”
“不必了。”
如果不是抱着月落，手上还提着那些吃食腾不开手，宫云颜一定会先摆摆手表示尊敬：“萍水相逢何必留名，更何况，我相信你的人品。”
“可……”莫言瑾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这样吧。”宫云颜瞟了一眼附近，看向了不远处的人间客栈，“半月之后放榜，我在这家客栈门口等你，午时三刻，不见不散。”
月落还替宫云颜冲他挥了挥手：“拜拜咯小书生。”
怔愣了有那么好一会儿，莫言瑾才挥手，他心底不知为何，有一股暖流自心间涌出。他之前还以为这两位姑娘蛮不讲理，却不曾想……
借，而不是施舍。她们，是在顾及他的自尊吧？定定的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莫言瑾在心底暗道：“来日，等我考中状元，入朝为官，今日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
扒着墙壁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季凉川咬紧了压根，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宫云颜和月落的背影，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他道：“蒂安，追，别让她们走了！”
他今天倒要看看，这女子究竟是使了什么妖法！
“可是少爷，我们难道不应该……”是去追莫言瑾吗？追她们干嘛？还不等蒂安回神，季凉川就已经飞奔了出去。迟疑了那么一瞬间，蒂安还是跟了上去。
“哈啊……小颜颜我饿了……”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月落刚刚哀嚎一声，想卖惨博点儿同情，好让宫云颜喂她，谁知远远的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唤她们。
“喂——站住，你们给小爷站住！”
这声音嚷嚷得满大街都听得见，在季凉川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蒂安，额头上不禁滑下几根黑线，少爷就不怕这么招摇惹人注目吗？
转过身来，宫云颜看着去而复返追过来的季凉川，疑惑的眼神瞥向了月落，似乎是在询问：他是在叫我们？月落沉默着，点点头，应该是吧。
就在宫云颜和月落“眉来眼去”间，季凉川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她们身前，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季凉川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便忙迫不及待的问道：“你、你们对莫言瑾做什么了？”
宫云颜和月落莫名其妙，一脸大写的懵然。月落很是有礼貌的，闭着眼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瞧你这话说的，我们能对他做什么，他这不是好好的活着回去了吗？”
莫言瑾不还钱，她们还能吃了他不成？
然而看着月落这个气焰嚣张的样子，仿佛更是证实了季凉川心中的猜想，像是恨不得冲上去揪住她衣领的那种厉声质问，季凉川道：“他怎么可能会接银票？说，你们跟他说了什么，是不是威胁他了！”
哦少年，你的脑洞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呢。
“万事皆有可能，我们还真没有对他做什么，只不过是借给了他十两银子罢了。”月落拱手耸肩，眼睛里满满都是挑衅的意味。
“胡说八道。”对于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季凉川想也没想一口否决掉了，“我给莫言瑾一百两他都不要，那怎么会要你那区区十两银子？”要知道，十两银子和一百两银子简直就是天差地别，傻子都知道选择哪个啊！
莫言瑾虽然有点呆头呆脑，还有点儿死板，但绝对不是个傻子！一心认为莫言瑾是受了威胁才收了宫云颜她们银子的季凉川，什么解释也听不进去。
月落简直就是忍无可忍，好声好气的跟他解释他不听，那就只能用非常手段了，她语气冷硬的道：“事实如此，你爱信不信，不信拉倒。走开，别在这里挡路，碍眼得很！”
“蒂安，给我拦住她们。”季凉川已然红了眼，“今天不给我一个解释，你们谁都别想一走了之！”
“来啊，想再打一架吗？”月落撸起袖子就是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架势，语气也是冲的不行，“就你个弱.鸡，姑奶奶就算受了伤也能把你给打趴下！”
看着无声的拦住去路的蒂安，又瞟了一眼剑拔弩张的气氛，宫云颜冷喝一声：“够了，都适可而止！”
那本就没有多少温度的目光，落在了季凉川的身上，冷不丁让季凉川打了一个寒颤。宫云颜盯了他半晌，嗤道：“你对人性一无所知，就别在这里为你的无知丢人现眼了。”
季凉川不服：“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我无知？我告诉你，如果我无知我蛮不讲理的话，你们现在就不会还能好好的站在这里，来呛我的话！”
“好，既然你这么执着的想听，那我就给你一个解释。”抱着月落的手都快酸死了，宫云颜面无表情，就像是一张万年不变的扑克牌一样，“你不就是想知道莫言瑾为什么不接你的银票吗？不就是想知道我到底有什么能耐让莫言瑾宁可要我十两，也不屑于碰你的一百两吗？”
“很简单，——因为你目中无人啊。因为你一副施舍乞丐的高高在上模样啊，因为莫言瑾知道，你是因为同情才施舍他的啊！你觉得作为一个有傲骨、重尊严的读书人，莫言瑾他肯接受你的施舍吗？”
尊严？傲骨？
季凉川可是亲眼见过。生而为人，尤其是女子和穷人家的孩子，尊严什么的，在绝对的金钱与地位面前，就是粉碎在地上捡都捡不起来的一堆烂渣。奴颜媚骨、谄媚奸.笑，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更是信手拈来。
可眼前之人，声声.逼.问，字字珠玑。
似乎是突然想起，方才他硬塞给莫言瑾银票时，那种不屑一顾、带有与生俱来优越感的语气，季凉川不由得绿了脸，却还是死鸭子嘴硬：“我……没有！我是在帮他，不是施舍，是帮助，帮助！”
嘁！自欺欺人的借口。月落动作很是不雅的掏了掏耳朵，吹了一口气道：“喂这位小哥，有个词儿叫乐善好“施”，学过没？就算你是帮助，而不是施舍，也得顾及一下他人的尊严噻。”
“那你们呢？”
情急之下，季凉川直接用手指着她们两个的鼻子，不知是因为气的还是急的，他说话时的气息都有些不稳：“你们给莫言瑾银票，又是为了什么？怎么不说话了，不敢说了是吧，不是因为同情就是因为你们想借此抬高利息，好让他欠下更多的债务！”
对于季凉川的看法，宫云颜和月落都已经表示无所谓了。深知，宫云颜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懒得使了，只轻飘飘的道了一句：“随便你怎么想，现在可以让路了吧？”
眼见宫云颜背着月落，绕过自己就是头也不回的离开。
忙不迭三步并作两步，季凉川一个箭步上去，情急之下，他居然忘了男女授受不亲，竟扯住宫云颜的手：“别……别走。”
末了，似是觉得自己这番挽留、央求的模样，很是失礼失态失面子，季凉川别扭的侧过头去，却还是没有松开手：“我、我的意思是，如果莫言瑾还不了你钱，我替他还，一切费用都算我的，只要你不告诉他就行。”
“用不着多此一举，季公子还是把你泛滥的善心和泛滥的银子，用在更有用的地方吧。”宫云颜礼貌一笑，月落在她的眼神示意之下，将季凉川的手硬生生掰开，月落早就看这双手不顺眼了。
“莫言瑾会还上银子的，他说到做到。”末了，宫云颜歪头看向了季凉川，勾唇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一介女子尚且相信读书人的信用，难道季公子还信不过？”
话音落下之后，宫云颜再没有多看季凉川一眼。径直的越过他和像个木头似的隐形人蒂安，走了。
忍了好久，季凉川还是不禁冲着宫云颜的背影出声问道：“可你……如何能断定那个欠你银子的书生，就一定能中状元还你银子？”
“猜的。”宫云颜笑了笑，头也不回的道。
她们的背影渐行渐远。季凉川就那样痴痴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看着伫立在原地久久不动，脚下仿若生了根一样的季凉川，丢了魂的在凝思着宫云颜方才的话。
——因为莫言瑾知道，你是因为同情才施舍他的。
——有个词儿叫乐善好“施”，学过没？
——你对人性，一无所知。
属于深秋的阵阵凉风袭来，蒂安替季凉川紧了紧衣领，道：“公子，该走了，两日后还有一场游湖宴需要公子出面，届时紫荆城中达官显贵皆会到场，还请公子……”收敛些。
“知道了。”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季凉川转过身去，没再盯着宫云颜她们背影消失的地方发呆，“走吧。”
无知……么。
这是初出茅庐、一腔肝胆的热血少年季凉川，头一次在被他帮助的人手上吃瘪，也是他头一次在有关银子的事儿上栽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