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有些人,你不知道,却并不代表不存在。
……
即使年至耄耋,太后的皮肤却保养得极好。脸上的皱纹并不是很多,只是眼底的青黑依稀可见,苍白的皮肤之下隐着青色的血管。
病入膏肓倒不至于,但这寒疾累积数十年,确实有些棘手,宫云颜福了福身道:“臣女可以一试,但是并不能许下什么承诺。”
实事求是,宫云颜并不打算夸大其词,拍下胸脯,许什么信誓旦旦的承诺,那完全都是虚的。
一针痊愈,无异于痴人说梦。
寒疾能不能治的好,不仅依赖于医术药石,更注重于平时的调养生息,绝不是一朝一夕几根针,便可以将寒疾彻底去除的。
“太后,万万不可!”
太后还没来得及发话呢,身侧的闻依姑姑便担忧的喊道,“您这寒疾,可是连宫里的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砸了多少名贵药材都不见好转的。
再者,若是宫二小姐开错了药方,治不好寒疾不说,万一病情加重,那岂不是得不偿失?太后请三思啊!”
言辞恳切,字字句句都是对太后的关心与忧虑。
此言一出,太后不由得看向了宫云颜,恰巧,宫云颜也抬头看向了太后,视线猝不及防的撞在一起。
“呵……”
四目相对间,宫云颜忽地非常轻的笑了一下,没有任何讽刺意味,只是单纯的笑着:“闻依姑姑此言差矣。”
声音轻缓,不带任何挑衅、反驳的负面情绪,淡淡的甚是悦耳。
宫云颜犹然记得,在街上救治那个骨折了的孩童之时,那个自称是紫荆城老神医的大夫,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这些人无非就是欺她年少,以为她没有行医经验,揣测她只是想哗众取宠,便一味的阻挠、质疑。
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亲自试一试,又怎知,是不是已经真的面临药石无医的绝境呢?”宫云颜笑着道,“若是另辟蹊径,可以绝处逢生也说不定。”
“是么?”
闻依姑姑见太后不说话,便咄咄逼人的道,“宫二小姐倒是说说看,该如何另辟蹊径?”
闻依心中的不快,并没有很明显的表现在脸上,只是紧紧地皱着眉头,等着宫云颜的下文。
“既然药石无医,那便以针灸主治,疏通经脉,祛寒暖身。以汤药为辅,调养生息,防止寒疾复发。长此以往,不消半月,定能根治寒疾!”
宫云颜喉中溢出一声轻笑,滔滔不绝的病情分析戛然而止,最终,简化为一句断言:“太后若信臣女,臣女尽力而为;太后若不信,便只当臣女方才是信口胡言罢。”
闻依嗤笑一声:“宫二小姐真是好一张伶牙利嘴,若是害的太后病情加重,宫二小姐可担得起这个罪责?”
“闻依,退下。”太后淡淡的道。
“可是太后……”
“退下。”毋庸置疑的语气,甚至还带了些许愠怒的意味,闻依姑姑伺候了太后这么多年,到底也是知道太后的脾性的,当下便识趣的退后一步,没有再说话。
“人皆道,稀有之物,赠予稀罕之人。”
太后托腮,好整以暇的看着宫云颜,“像云颜这般特别的姑娘,哀家倒也是第一次见,看着也甚是喜欢。却又不知,该赏赐给你什么才算是特别。”
这句话有些无厘头,话外有话是肯定的,但宫云颜却摸不清此话的弦外之音,到底是在影射着什么。
提醒抑或是……预示?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宫云颜开口,四两拨千斤的回答道:“太后言重了,云颜并无任何特别之处。至于赏赐……”
她顿了一顿,才接着道:“等臣女替太后治好寒疾之后,再论功行赏也不迟。”
“罢了,哀家乏了,你回去吧。”太后摆了摆手,挂着佛珠的手,不轻不重的捏了捏眉心,“闻依,送客。”
宫云颜躬身行礼道:“臣女告退。”
目送着闻依和宫云颜的身影渐行渐远,太后将手中的佛珠放在了桌上,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佛珠上的“佛”字。
“哀家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了……子衿,你觉得呢?”
话音落下之后,世界有那么一瞬间出奇的寂静。随后,只见空荡荡的大殿内,自屏风之后,缓缓走出了一个男子。
一身墨白渐变色的锦缎长衫,腰间束着白玉带,玉带一端,挂着一枚平平无奇的玉佩,玉佩随着他轻快的脚步左右摆动。
剑眉星目,薄唇轻抿。
只要不经意的一个侧颜,往那儿一站便是如诗如画。拥有着温润如玉、翩翩君子的长相,却同时又具备了清冷寡言,不近人情的气质。
那惊为天人的容颜,赫然是太子慕子衿。唉……也不知道这厮是躲在屏风后面,偷听了多久。
对于中意与否这样的问题,慕子衿向来都是避而不答,转移话题的。
“孙儿,见过皇祖母。”
欠身行了一礼后,慕子衿颔首道:“皇祖母,先换盏热茶罢。”方才宫云颜说的话他可是听得真切,不能喝冷泡茶。
“听人说,宰相很宠宫云颜。哀家本以为这样的宠溺,会将她宠的无法无天、一无是处。如今一见,方知错的离谱。”
太息一般的叹息一声,太后缓缓道:“子衿,宫云颜虽是私生女出身,但得宫宰相宠爱,又是宫氏独女。
为人处事八面玲珑,言行举止显大家风范,容颜也是出挑得紧,生下来子嗣,定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说白了,前面说了这么一连串的好话,无非就是为了铺垫之后的这番询问:
“这样不可多得的女子,在哀家看来无疑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若是哀家,将太子妃之位赠予宫云颜作赏赐,子衿可愿意?”
这些话脱口的时候,抱着姑且一试心态的太后,心底其实是有些不确定的。
毕竟,以往他们也不是没有给慕子衿赐过婚,但是在这美女横行的紫荆城,他们挑中的那些个贤良淑德、又有才有貌的世族千金,竟没有一个能入了慕子衿的眼的。
商量赐婚被拒绝的多了,谁家千金怎样怎样好、怎样怎样绝色、怎样怎样有才此类的话,慕子衿听腻了,他们也说腻了。
可这一次……似乎有点特别。
“儿臣……”
拒绝的话到嘴边,绕了又绕,目光无意间触及到了,腰间那块刻着“我心悦你”四个大字的玉佩。
慕子衿最终,还是妥协了,“无异议。”
如果是她,他并不排斥,却也谈不上有多好的感觉。但是不可否认的,宫云颜的确是出挑的引人注目,说是她天生的磁场也不为过。
斯人若彩虹,遇上,才方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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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另一头,宫云颜跟着闻依走出了大殿,一程又一程,绕过了许多条路,闻依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宫二小姐,方才奴婢并非是有意为难你,而是太后的寒疾实在是……”
“我明白。”宫云颜满不在乎的微笑着,那漫不经心的模样,眼底没有丝毫记恨与生气,像是压根没将刚才的事放在心上一样。
“宫二小姐大度,是奴婢一时口快犯了蠢。”
谈话间,已然步至了皇宫门口,闻依停下脚步,回首看道:“其实,太后为人向来和善,从不会无故刁难人的,先前,也并非是刻意无视宫二小姐的见礼。”
“我也明白。”宫云颜依旧笑颜如初。
宫云颜答的如此干脆,没有丝毫怨怼,闻依反倒是有些不自在了,牵强一笑道:“嗯……宫二小姐的通透,真是令人省心。”
“并非有意无视我的见礼,太后娘娘不过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顺便探探我的底而已。——和你一样。”
颇有些俏皮的歪头一笑,宫云颜耸肩,留下一句话便出了宫:“我又怎会不明白呢?”
转身的那一刻,宫云颜的眼神便冷了下来。她话落的瞬间,无所遁形的感觉,顷刻间袭遍闻依的全身。
闻依的面色,顿时就像吃噎着了那般难看,青红交加的,还是吞又吞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的那种难受。
原来太后精心设计的考验,在宫云颜眼里大概只是小把戏而已。只不过,看破不说破而已。
闻依轻若未闻的叹了一口气。
转身刚要离开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好巧,本王竟然会在这里遇见宫二小姐。”
一句话,成功的让闻依顿下了要走的步伐。找了身旁一个隐蔽的草丛,闻依下意识的躲起来偷听着接下来的对话。
“不过是太后召见臣女,来喝茶叙话罢了,说不上巧。”
宫云颜看着眼前,盯着自己笑的一脸温柔的慕子佩,扯了扯唇角道:“逍遥王这是……刚从赏花宴上回来?”
“嗯。”
慕子佩点了点头,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他状似无意的道:“对了,之前的玉佩,宫二小姐可还喜欢?”
说完,慕子佩不禁拿余光去瞟宫云颜的神色,似乎是想把她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
然而他失望了。
表情压根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宫云颜面上从始至终都是疏离、淡漠、不失礼貌的假笑:“云颜倒是要谢过王爷,肯割爱赠此美玉了。”
这个回答绝对不在意料之中。
她就这么平淡?慕子佩哑然了许久。
一时间,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凝滞。倒是躲在暗处偷听的闻依,屏气凝神的仔细听着,等着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