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自由发挥、随便拍？”
邬蔓菁惊讶地重复了一遍简言的话，她难得流露出如此激烈的表情。
大多数情况下，邬蔓菁的神色都是淡淡的，哪怕已经嘴毒到“杀人不见血”的程度，也只会在眼角眉梢上头，挂一点儿讥诮跟漫不经心，她就宛如一潭极幽深的湖水，再大的事儿也不会在她那儿激起多少波澜，妥妥的静水流深。
“是啊，不就是那种一集两三分钟的脑残小短剧嘛，我刷到过，根本不需要什么技术，随便拍就行。”
简言坐在玄关的鞋凳上，一边穿鞋一边说。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起身走到工作台旁边的书架前，开始翻找，邬蔓菁看着她放在书架上的那台海鸥相机，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你妈一直都没跟你说吗？”
简言拿了本《影视导演基础知识》，粗略地翻了几页，又给塞了回去，“说什么？”
“那台相机其实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简言猛地扭头看向邬蔓菁，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迟疑地指着那台海鸥相机，手控制不住地半空中颤抖，“您……您是说这台吗？这台海鸥相机？”
“对，就是这台。”邬蔓菁满意地欣赏着自己脸上的惊讶表情，即便表情幅度这么大，肌肉走向依然非常平整。
果然，没有盲目填充的抗衰方向是非常正确的。
“我那时候刚跟你妈重新联系上，正巧你要过7岁生日，也不知道送什么好，挑来选去就买了这个。”
“可以吗？”邬蔓菁冲简言示意那台海鸥相机，“放心，这次绝对不会弄脏相机镜头。”
简言表情有点呆滞地把手机递给邬蔓菁，短暂的惊讶消散后，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这样才说得通，不然为什么自己会在使用这台海鸥相机的时候，跟小姨发生灵魂互换，而不是跟她妈呢？
“谢谢你，小姨。”简言极认真地跟邬蔓菁道谢。
“不客气，我的大外甥。”邬蔓菁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
“这本应该有用。”简言平复心情，从书架里抽出了《电影艺术：形式与风格》递给邬蔓菁，“小姨，您有时间可以翻翻看，还挺有启发的。”
邬蔓菁迟疑地把书接了过去，随便翻开一页，只看了前两行就觉得脑子打结，比当年的《数据模型决策》还晦涩难懂些，立刻烫手似的扔到一边。
“你这是打算让我临时抱佛脚啊？这能有用吗？”
邬蔓菁忍不住开始帮简言出主意，“不如这样，我去跟他们说，身体不舒服，下午再开始拍摄，到时候你肯定能送完你爸赶过来，反正住院的前几天都是检查，你妈又在，也没什么要担心的，对不对？”
医院昨天下午打来电话，说床位空出来了，让简家涛今天就住进去，这么一来，简言假扮助理，跟邬蔓菁一起去奇遇传媒给苏又夏拍摄短剧《青禾又夏》的计划自然破产。
邬蔓菁太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实在是不想去丢人现眼，哪怕这顶着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脸。
“小姨，您不用太紧张，到时候就直接要求摄像多怼脸拍特写就行。跟你搭档的应该是刘特，他其实都懂，要是他提出什么建议，你点头同意就是了。哦，光线方面您可以稍微注意点，多用点柔光板，光别太硬了，尽量梦幻点，最后剪辑的时候再加点唯美的磨皮滤镜，简单得很。”
简言这番“简单得很”的操作，就已经让邬蔓菁有点头晕了，但她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简言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去看看《青禾又夏》的剧本，祈遇应该已经发你邮箱了吧？它跟你想的不太一样，真没那么简单。”
“但也没那么难。”邬蔓菁没想到简言固执起来居然这么油盐不进，她无语地看着简言穿好鞋子起身，知道自己这回是“救”不了她了。
邬蔓菁叹了口气，看着手里的海鸥相机，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一点。
“简言，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咱俩上次换回来之前，我用这台相机给你拍过一张照片，对吧？”
简言的右脚都跨过门槛了，听邬蔓菁这么一说，当即站定。
她这次因为担心小姨弄坏相机，根本没让她碰，是自己拿着这台海鸥相机随便拍了张照。
现在看来，她俩灵魂一直换不回来，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
“站好站好，我给你拍一张，看看到底是不是这个问题。”邬蔓菁说着举起了相机，咔嚓一下按下快门，正好拍下了简言冲她比划加油的姿势。
“小姨，您就放心大胆地玩儿吧！”简言关门之前冲着邬蔓菁眨了眨眼，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这句话将会带来怎样的“惨烈”后果。
“CUT！这个镜头过了，咱们拍下一个，下一……道具组换场景4！”
邬蔓菁喊完便从导演椅上站起身，冲着被服装师跟化妆师团团围住的苏又夏，煞有介事地鼓了鼓掌，大导的架势倒是挺足，“又夏状态不错，继续保持！”
苏又夏迟疑地点了点头，她觉得不太对劲，这拍摄镜头怼得太近了，周围的柔光板也太多了，搞得她都快找不到表演状态了。
至于盛韩，状态还不如她呢！
眼睛被反光板晃得根本睁不开，人也是紧绷的，根本入不了戏，刚才的对视他俩根本就是大眼瞪小眼，一点该有的性张力都没有，这居然能过？
她趁着补妆的间隙，想跟赵洛灿聊聊，看了半天才发现他就蹲在监视器旁边。
苏又夏冲他挥手示意，往日恨不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这次却是半天没点儿反应，就连向来迟钝的林翰都注意到苏又夏的神色不对。
“又夏怎么了？是不是累了？累了的话我去跟导演说说，咱们歇会儿再拍。”
林翰说着就递给苏又夏一瓶水，苏又夏刚要接，他又赶忙收了回去，把瓶盖拧开到一半后，重新递了过去，紧接着又撑开一把称得上巨大的黑色遮阳伞，挡在了苏又夏的头上。
林翰是苏又夏的男朋友，苏又夏还没红的时候，他俩就在一起了，俩人是打游戏认识的，到现在交往了差不多快两年的时间了。
林翰以前是个程序员，他能力不错、赚得也不少，就是工作太忙了，加班是基操，不忙的时候，九十点到家都算早的，忙起来通宵都是常有的事儿。
去年年底新项目上线，他干脆在公司睡了一个半月的行军床，中途只回了一趟家，还是为了拿换洗衣服。
苏又夏眼睁睁地看着他白头发一天比一天多，人也一天比一天憔悴，就劝他别太拼，休息一段时间。
林翰本来不以为然，可上半年公司组织体检，他查了一堆不大不小的毛病，没两天又赶上隔壁公司一个还不到30岁的员工加班突发心梗，要不是抢救及时，差点闹出人命，林翰给吓得够呛，到底还是辞了职。
辞职后，林翰休息了一个多月，才开始找工作，可找了挺长一段时间，也没找到合适的。
正巧苏又夏的助理打算辞职回老家结婚，林翰就想着给她当助理得了，“自己人不是更放心？”
苏又夏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儿，正好祈遇也不反对，于是林翰就在上周正式办了入职手续，“走马上任”成了苏又夏的私人助理。
“我不累，我只是觉得……嗯，拍得有点不对劲。亲爱的，你帮我把洛灿哥叫一下，我想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好，你等着。”林翰撑着伞都跑出去好几步了，又折返回来，把遮阳伞交给苏又夏后再度出发。
苏又夏被林翰那副傻乎乎的样子逗得直乐，旁边的化妆师也跟着笑。
“又夏，你男朋友好可爱啊，蠢萌蠢萌的！”
“他只是萌，一点都不蠢，我家小林子可是985研究生毕业，是个超厉害的程序员呢！”苏又夏看着林翰的背影，一脸自豪地说。
至于此刻的赵洛灿，其实正在打心底里怀疑这个世界。
祈遇打从一开始，跟他提起眼前这位简导，就毫不吝啬溢美之词。
他那副拼命压抑内心兴奋激动，努力想要保持客观中立的模样，让赵洛灿觉得无比熟悉，可当时偏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直到他回到办公室，看到化妆师跟苏又夏疯狂安利自己偶像的那一刻，赵洛灿才恍然大悟地意识到，祈遇根本就是化妆师的完美复刻嘛！
赵洛灿起初只当是祈遇“少见多怪”，可在看了简言的作品后，立刻理解了老板的过度反应。
虽然是纪录片，但是片子的故事性跟画面的质感完全可以媲美当下的优质院线电影。
就连对纪录片完全不感冒的苏又夏，看完后都红着鼻头感慨，“她好会拍啊，好会讲故事哦，哭得我眼睛都肿了！”
就只有林翰一脸茫然地打着呵欠，低声嘟囔着，“也就一般吧，有那么好吗？”
至此，赵洛灿的期待值彻底拉满。
他觉得跟简言合作，一定能将《青禾又夏》打造成一部比《我的暴走女友》热度更高、口碑更好的短剧，到时候不仅能帮助苏又夏顺利完成转型，还能让她在人气上更上一层楼，运气再好点，说不定能直接破圈呢！
可在亲眼看了简言执导拍摄的画面后，赵洛灿觉得自己完全想多了，什么人设转型、人气破圈啊，《青禾又夏》能不能拍出来，目前都存疑！
也不知道是隔行如隔山，还是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位在纪录片执导拍摄上灵气爆棚的简导，拍起言情短剧来，根本就是榆木疙瘩一个，只会怼脸死拍，还酷爱使用柔光板。
苏又夏的五官线条本就圆润钝感，这柔光一打、镜头一怼，巴掌大的立体小脸愣是给拍成了扁平大饼脸。
盛韩也没好到哪儿去，一贯傲人的下颚线都要找不到了，俩人在画面里一个赛一个的丑，看着比误闯央视镜头的路人都不如。
然而，把美人拍丑，都不是这位简导最大的问题，镜头语言差劲到他这个外行都觉得垃圾，那才是最离谱的。
“简导，我冒昧问一下，您真的确定这个场景的镜头都OK吗？”
赵洛灿又看了一遍刚才拍的那个镜头，“这毕竟是男女主的初遇，是剧本里的第一个小高潮，就只拍个特写，怕是不够吧？您都不考虑带个全景？”
“是不是还可以再加两组正反打镜头，另外路人角度要不要也带一个啊？”
刘特的视线在“简言”跟赵洛灿之间摇摆了两下，试探着说道，“简姐您觉得呢？”
刘特是专业摄影出身，又跟简言合作过大半年的时间，自认非常了解且熟悉简言的执导风格跟工作模式。
可这次打一见面，他就觉得“简言”不对劲，从穿衣打扮到举止言谈，哪儿哪儿都不对头，而且这份“不对头”随着拍摄的不断进行，越来越明显，就跟房间里的大象似的，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
“可以啊，当然可以了。”邬蔓菁从善如流地把脑袋大点特点，又不着痕迹地把手机给收了起来。
得亏手机上贴了防窥，否则赵洛灿跟刘特一定会发现，她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某知名问答APP的搜索页面，而她正在搜索的问题是，“外行要怎么做才能看起来像个专业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