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也搞不清楚,反正就……就咻地一下,我们就这样了。”
邬蔓菁这边澡都洗完了,简言那边才终于勉强满足了简翎旺盛的好奇心。
简翎若有所思地回房间看书了,简言却已是大写的心力交瘁,心情堪比辅导小学生做完整本数学练习册,她抱着睡衣跟浴巾坐在餐桌旁发了好一会儿呆,才终于攒够了去洗澡的力气。
简言在洗澡之前,特意观察了一会儿镜子里的“自己”。
就算是卸完了妆,小姨的皮肤都没多少瑕疵,皱纹更是少之又少,离谱的是,连睫毛都又浓又翘,至于身材更是好得离谱,腰细屁股翘,拥有非常明显的锻炼痕迹。
简言难掩惊讶地对着镜子转了两圈,甚至还认真研究起了小姨的背部曲线,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那么点变态,赶紧开始拉上浴帘,心无旁骛地开始洗澡。
“长头发真的好难洗啊!”十分钟后,简言筋疲力尽地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她用浴巾胡乱裹起湿漉漉的长发,巨大的一坨将散未散地顶在头上,配合她手扶门框、佝偻身体的绝望模样,从房间出来喝水的简翎只看了她一眼,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姐,头发不是你这么包的。”她贴心地把简言拽到餐桌前坐好,重新给她包好头发,盘腿坐在沙发上边敷面膜边用pad处理公司业务的邬蔓菁看在眼里,忍不住发出感慨。
“瞧瞧你这么大人了,连个小孩儿都不如,你们俩住一块儿,到底谁照顾谁啊?”
“我们这叫互帮互助,对吧翎?”简言仰头冲着简翎眨了眨眼。
“没错!”简翎配合地点了点头。
“真乖,谢谢翎。”简言开心地摸了摸简翎的脸,拿起保温壶给她倒杯温水,“忙你的去吧,记得别熬太晚了,早点睡。”
“嗯,姐你也早点睡。”简翎接过水就往房间走,路过邬蔓菁的时候,还特意跟她说了句“小姨晚安”,邬蔓菁居然没像忽视简言似的忽视她,轻声回了句“晚安”。
简言只觉得稀奇,她疑惑地挠了挠鼻尖,正要给自己倒杯水,却意外地发现保温壶下头压了张对折了两次的纸条。
“这哪来的啊?”她疑惑地拿起纸条,夹在里头的银行卡正巧掉在了她的手上,简言随手就把银行卡扔回桌上,打开纸条,一眼就认出了她爸的字迹。
“卡里有30万,密码是你的生日。咱们先说好,这既不是给,更不是借,是我跟你妈商量了好长时间,决定正式投资你的工作室。爸知道钱是不多,不过聊胜于无,对吧?爸今儿说话有点重,言言你别往心里去,我跟你妈都知道,你开那工作室不容易,创业嘛都是有赔有赚的,你别有压力,咱们好好干、好好拍,爸妈知道你能行。”
“你爸妈可真够惯着你。就你拍的那些完全不迎合市场的独立纪录片,这30万扔进去也是打水漂。”
邬蔓菁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她一边拍打着脸上的精华促进吸收,一边难掩好奇地打量着简言,“你怎么就不能拍点大众喜欢的东西呢?就像是电视上放的那些美食啊、风景啊,还有动物世界之类的纪录片,那种不好吗?”
“我没说不好啊,我就是觉得纪录片不应该只是那些东西,它应该更平凡、更宽广,也更有诗意才对。”简言慢慢叠起那张纸条,小声嘟囔道。
“你还真是个理想主义者啊!”邬蔓菁语气讥讽,不过眼睛里却不乏欣赏,“说起来,你开工作室这几年到底亏了多少啊?”
“我工作室前几年完全可以收支平衡的。”简言忍不住替自己辩解道,“虽然国内一部也没卖出去吧,但是在国外展映的反响都还挺好的,就是去年那部《一块红布》的投入大了点,然后又没……”
简言还没说完就突然泄了气,她低头看着桌上的银行卡,“我肯定不会要这笔钱的,他们攒点钱也不容易,另外小姨你刚才发我20万,我也已经退回去了。我干嘛要你们的钱啊,我又不是不能赚。”
“打算赚钱了?那纪录片呢?不拍了?”
“拍啊,为什么不拍?”简言边说边戏剧化地扯掉头上的浴巾,一甩带水的长发,邬蔓菁慌忙躲闪,却还是被甩了一袖子的水。
“像我这么才华横溢的人,要是再也不拍了,那可是我国纪录片行业的重大损失!不过这两年就算了,我得先赚点钱才行,起码得把欠他们的赔偿金先还上。”
简言本以为自己这番宣言肯定会被小姨讽刺挖苦一通,没想到邬蔓菁只是扯过浴巾,盖在了她的头上。
“我觉得还钱的事儿不着急。才华横溢的简导,你要是再不吹干头发,身上的睡衣可就没法穿了。”
简言低头一瞧才发现睡衣的前襟都快湿透了,她顶着毛巾就往洗手间跑,半路还被懒人沙发给绊了一跤,拖鞋都给甩掉了一只,邬蔓菁在后头看她毛手毛脚的样子,愁得直摇头。
“小姨,是我的手机在响吗?”
在尝试使用吹风机“驯服”长发的过程中,简言隐约听到手机响个不停,她担心有什么急事,就大声拜托邬蔓菁帮她看一眼。
“是B站的私信,好多条啊!”邬蔓菁直接解锁了简言的手机,“一个叫F&M的人发过来的,他说自己是奇遇传媒的人,非常欣赏你的作品……哇,他的赞美有点浮夸哎!”
邬蔓菁飞快地滑动着手机屏幕,看的越多眉头挑得越高,“他足足夸了你好几百字,还说想跟你合作,什么合作方式都可以,由你决定,最后还留了个手机号码。”
“哎呀,怎么又是他啊!”简言在呼啸的热风中满头大汗地仰头叹气,“麻烦您帮我删了吧。”
“删了?这不是个挺好的机会吗?”邬蔓菁不解。
“这才不是机会呢,这家伙只是个过于努力的骗子。”
简言终于勉强吹干了头发,她扔下吹风机,蹲在地上边捡头发边吐槽。
“他说的那个奇遇传媒,我已经查过了,去年在全国MCN机构TOP100排行榜里,排第11呢,这种级别的MCN机构签的都是百万甚至是千万粉丝量级的大网红,怎么可能整天给我发私信?还是用私人小号?”
简言把一大把头发扔进垃圾桶,很是关切地看了眼镜子里邬蔓菁的发际线,确认问题不大才继续说下去,“这骗子努力是够努力的,只可惜不大聪明。”
“看来你也不傻嘛。”邬蔓菁把手机丢还给简言,“我累了,睡哪儿?”
“我的房间。”简言伸手示意,“四件套我都换好了,双层纱的,我平常都舍不得用。”
邬蔓菁径直进屋就要反锁门,简言赶忙跑过去阻拦,“您别锁门啊,您把门锁了,我一会儿睡哪儿啊?”
“随便你,客厅或者是堂妹的房间,反正我不习惯跟人同床共枕,我睡不着。”邬蔓祯冷漠地表示。
“您打算鸠占鹊巢?这绝对不行!”
简言用力挤开门,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躺,看着床前表情难看的邬蔓菁,异常热情地用力拍了拍身边的空地儿,“春宵苦短,您就别磨蹭了,赶紧来吧!”
“小姨,您昨儿晚上真的失眠了啊?”
第二天一早,仨人一块儿吃早饭的时候,简言看着自己脸上那堪比大熊猫般的浓黑眼圈,到底还是没忍住,关切地开口问道。
“你呼噜打得太响,吵得我根本睡不着。”邬蔓菁扔下只吃了两口面包,就起身去了洗手间。
“啊?我……我不知道我还打呼噜呢,对不起啊小姨!”
简言异常尴尬地跟在后头道歉,邬蔓菁看都懒得看她,直接摔上了洗手间的门,把简言的道歉,以及小声责备简翎“我睡觉打呼噜的这事儿,你怎么从来都不跟我说呢”的话都挡在了外头。
邬蔓菁手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那张憔悴不堪却不属于自己的脸,堵在胸口仿佛凝固沥青似的东西并没有因此变轻半分。
她昨晚确实失眠了。
不过这跟简言没关系,简言睡觉老实得很,既不打呼噜也不胡乱翻身,是她自己的问题。
失眠对邬蔓菁来说,算不上新鲜事儿,邬蔓菁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不管什么样的理疗方法、药物组合用在她身上,最多也只能换取三四个小时的安睡,昨天身处全然陌生的环境,又加上经历的变故实在离奇,失眠自然变本加厉。
躺在床上的邬蔓菁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一艘在黑夜里彻底迷失航向的破败捕鱼船,根本不知道究竟会被洋流带往何处。
她紧闭双眼,心里想要随波逐流算了,可脑子里小人却在歇斯底里地尖叫发疯,在尖叫声中,那些她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的糟心过往又一次被翻捡出来,一件一件被重新擦得锃亮。
零下二三十度的苦寒、厮打以及咒骂,被枕边人背叛后的愤怒、酸楚还有怀疑,被众人当做笑柄消遣时的恐惧、彷徨外加绝望……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被时间跟黑暗煮成了一锅散发着诡异难闻味道的滚烫沥青。
邬蔓菁知道自己最好一脚踢翻它,可她每次都会选择跳进去,冷漠地看着自己被一寸一寸地腐蚀吞噬,煮到最后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小姨的心情很差。
拎着大包小包的简言每从她身边经过一次,这份认知都会更深刻一分。
简言打算把之前留在工作室的那些拍摄设备一口气儿全都拉回家,免得再出汪筱雨那档子事儿。
倘若是她原来的身体,搬这些点儿东西根本不成问题,可换成了邬蔓菁的身体,就成了不小的负担,简言刚搬了不到一半就累得呼哧带喘、汗流浃背。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没胆子喊小姨帮忙。
邬蔓菁本身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她靠坐在桌边,拧眉翻看着瑞奕第一季度的业绩报表,简言路过时好奇地瞥了一眼,整屏都是些数字表格曲线饼状图的,看一眼都得晕半天。
随着邬蔓菁的神色愈加凝重,简言也谨小慎微地不断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结果还是防不胜防,被邬蔓菁一把薅住了后脖领子。
她人还没反应过来,抱在怀里的两个三脚架就被拿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部等待接听的手机。
“让他周一把辞职报告放到我桌上。”
“啊?”简言一脸茫然,奈何邬蔓菁已经拎着三脚架走远了,偏巧手机又接通了,对面的是个紧张得声儿都打颤的中年男人,在那儿“邬总?邬总!”地喊个没完。
简言只得挺直腰背开始扮演邬蔓菁,她刚把手机放到耳边,装模作样地“喂”了一声,结果对方居然直接嗷嗷哭嚎起来。
“邬总,是我辜负了您的信任,对不起公司更对不起您!呜呜,我真是没用,第一季度Mang的销售业绩没达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
“哎,咱们有事儿说事儿,你别……”简言有心想劝两句的,可一看邬蔓菁折返回来,赶忙切换情绪,调门儿也立马涨起来了。
“呵,业绩完不成,你哭有什么用?哭能把业绩哭起来的话,我陪你一块儿哭!老……”
简言顿了一下,慌里慌张地把手机拿到眼前扫了一眼,又赶紧放回耳边,“老吴啊,你也在公司干了不少年了,对吧?按理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我邬蔓菁开的是公司,不是善堂,苦劳没有任何意义,你能干就干,干不了我也不好勉强……好了,别说废话了,周一来我办公室一趟,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你自己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