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煜收到消息的时候,微微挑了挑眉,扭头就去寻了晏临楼。
晏临楼最近状态好了些许,此刻正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一盏微凉的清茶,目光落在远处的宫墙轮廓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听到脚步声,他抬眸望来,见到萧承煜神色凝重,连忙站起了身,迎了上去,“阿煜哥,是出了什么事吗?”
萧承煜快步上前,垂眸低声道:“世子,方才有人暗中送来了急报。”
“急报?”晏临楼一怔,很是惊诧,“这时候还有谁能递进来消息?”
他边说,边接过密报,逐字逐句细读,眉头随之一点点拧紧,眼中神色从最初的平静,渐渐转为复杂和震惊。
“这……”
当看到“晏凤楼”的消息时,他握着密报的手指微微一顿,低声喃喃道:“我早该知道,晏凤楼的能耐的……不过,他竟然……如此冒险……”
他跟晏凤楼素来不合,只是,他没想到,向来看中自保的晏凤楼竟然敢支身前往理阳公府,而且,还成功了。
“是的。大公子这步棋,走得实是太险了。”萧承煜颔首,淡淡道:“这送信之人是辗转送来的,我们不知后情,但大公子如今已是入了理阳公府,那么,理阳公府也已是绑上我们的战车了。”
“呵呵,我就知道,他哪里是好相与的。”晏临楼冷笑一声,“理阳公府素来中立,他倒是好,有这等手段,能把理阳公府拉拢,能叫父王掌握京中虚实。”
“一旦暴露,这理阳公府恐怕是众矢之的了。”
“大公子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萧承煜倒是不以为然,他慢慢道,“大公子既然选择了理阳公府,想必是看中了黎炜的身份,更看中了黎炜的大舅子。”
“林震掌管西城兵马司,西城城门是进出宫城的咽喉,更是连接城外粮道的关键。若能拉拢林震,对我们而言,便是多了一张破局的王牌。”
“先前我本来是想从田佟入手的,没成想,大公子竟能直接从林震那走通。”
这点倒是叫如今被关押的萧承煜感到很是惊诧,更松了口气。
如此一来,倒是无需担心了。
哪怕晏临楼对晏凤楼的手段很是不屑,此刻也不得不点头承认,“也是。林震手握西城防务,若是能为我们所用,后续无论是应对政变,还是为父王大军开路,都会顺利许多。”
说到这,他也不由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
“他总是做的比我好的……也难怪父王更看重他……”
从前,燕王每每有事要办,从来都是安排晏凤楼去做,那时晏临楼总是颇感愤怒和被轻视。
为什么明明他才是嫡出,但父王总是更看重晏凤楼,叫他去做些要紧的事情,而自己从来都是被忽视的一个呢?
若不是他是母妃所生,是正经的嫡出,恐怕连世子的名头都无法得到吧?
加上那时他身体不舒服,故而就常常闹腾,也没少跟这位庶出兄长别苗头。
但偏偏晏凤楼每每摇着扇子,侧头看着他的时候,就像是看个吵闹着要糖吃的小孩,说些无伤大雅的风凉话,真真是叫他憎恶又莫可奈何!
而父王总是让他不要闹!
直到今日,晏凤楼一来就破了僵局,反倒是他,因着贪嘴,中了毒还拖了后腿……
想到此,晏临楼愈发有些自厌了。
闻言,萧承煜挑了挑眉,扭头看了过来,见晏临楼这副低落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伸出手,顿了顿,手落在了晏临楼的肩膀上。
他语重心长道:“世子,你跟大公子是不一样的。在王爷心中,你是正统嫡出,自是该宅心仁厚,手段正经……”
说到这,他游移了下视线,慢慢道,“再者,你比大公子年少许多,总是需要慢慢历练的,王爷对你肯定是有别的安排的。譬如此次,世子不就是代替王爷入京进贡嘛,这也是王爷的器重。”
“但我搞砸了……”晏临楼垂眸道。
“也不能这般说。”萧承煜摇了摇头,“王爷此次出师,需得有名。其一便是世子叫人下了毒,为你讨个公道,其二则是由此察觉出朝中有异,故而要清君侧,还江山海清河晏。”
“这两样缺一不可。”
“当真?”晏临楼一愣,挠了挠头,“我当真这般重要?”
“自然。”萧承煜重重地点了点头,“您是王爷嫡出子嗣,燕王府上了名谍的世子,燕王府未来的继承人。他们要是动了你,岂不是打了王爷的脸面?”
“王爷若是还贸然不动,岂不是叫人给看轻了吗?”
虽然理由是有些牵强了。
但有时候缺的就是个理由,只要咬死了,别人便是骂了,也只能当真了。
只要实力足够。
晏临楼顿时又有了自信心,他抬起头,精神抖擞道,“那,那阿煜哥,我们接下来要如何做?”
“等。”
萧承煜慢慢吐出了一个字。
“等?”晏临楼眯了眯眼,眼带疑惑。
“如今我们被困在这驿站,进出艰难,且我们在明,大公子在暗,自是该明暗配合。我们在明处,刚好可以吸引走京中众多人的目光。”
“特别是如今,田佟欲要支持安王,以文官为首的,却要支持誉王,他们也该要动一波手。”
“而他们在龙争虎斗之时,对燕王府也会有诸多关注,我们如今在京中,就是最好的靶子。叫他们只关注我们,反而能暂缓去警惕王爷。”
说到这,萧承煜悄然看了眼晏临楼。
毕竟,谁都知道,晏临楼是世子,有他在手,燕王总不能不要儿子,自然会有些忌惮。
而有了软肋,那就有了突破的法子。
所以,这也是现在晏临楼还能安然无恙的缘由。
那两位都害怕燕王会有所偏袒,那将影响整个战局。
顿了顿,萧承煜继续道,“现在无需我们多操心战况了。大公子既说动了林震,那么王爷入京的路线就有了,消息恐怕他也第一时间传达到王爷手中了。”
“接下来,咱们只需要坐山观虎斗即可。”
“坐山观虎斗?”晏临楼蹙眉,“你的意思是,我那两位好皇叔等不了了?”
“是不敢等了。”萧承煜淡淡挑明道。
“不敢等?为何?”晏临楼这段时日里因为中毒,不是处于昏迷,就是养病,加上在驿站里,耳目闭塞,倒是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何事。
萧承煜颔首,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没错。安王和誉王想要政变,那就必然要在王爷的十万边军兵临城下前完成。”
“任何机会都是稍纵即逝的,一旦大势被破,安王和誉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安王和誉王如今最大的势不过是刚在京中,碰上皇帝驾崩,而今八月流火,哪怕气候高爽,但尸体还是留不住的。
时间一长,也瞒不住了。
所以,他们得快,至少得在尸臭前入棺,不然他们谁也担不起这个亵渎先帝尸身的罪名,天下文人墨客必会口诛笔伐,叫他们遗臭万年。
而燕王十万大军的动静不会小,就算先前安王和誉王不知道,但时间一长,难免早有察觉,所以他们才要快。
只是,这样一来,晏临楼的处境就会很危险了。
这般想着,他看了过去,神色有些复杂。
“但,他们可能会对世子不利……”
晏临楼自然是信赖的萧承煜的,他挺了挺胸膛,不以为然道,“我不怕。他晏凤楼能做的,我也能做。我绝对不会给父王拖后腿的!”
他总是不能比晏凤楼差的。
萧承煜闻言,扯了扯唇角,“您与大公子自是不同的。”
其实真要说起来,萧承煜更喜欢晏临楼。
晏临楼性子单纯良善,又宅心仁厚,对比起晏凤楼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真诚得叫人不忍。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燕王才对这个小儿子这般偏袒。
只是,晏临楼自己却从不曾察觉出里头的偏爱,犹如稚子抱金砖于闹市。
这也叫晏凤楼对晏临楼更加的厌烦和嫉恨。
“我会保护好您的。”说到这,萧承煜重重保证道。“必以性命相护,绝不叫您有事。”
晏临楼闻言,挠了挠头,赧然道:“倒也不必如此,我的性命对比父王霸业而言,都是小事了。”
“只要,不再拖父王后腿即可。”
他不想再看到父王失望的眼神了。
“不会的。”
晏临楼道:“那我们就这样干等着么?要不要给……给兄长回一封信?”
萧承煜神色严肃道:“我已然给大公子带了平安口信,想必大公子心中也有分寸了。”
现在他们的驿站是各方重点盯防的地方,经此一次后,想必很难再有今日的机会了,所以他方才自作主张了一回。
好在晏临楼也不在意,他坐了回去,讷讷道:“那就好。总觉得我在这其中好像只是个添乱的……”
“您人在,就是最好的安定丸了。”萧承煜宽慰道,说着,又问起:“最近您感觉如何?”
“还好。”晏临楼抬手摸了摸胸口,叹了口气,“没再吐血了。那大夫虽然胆子小了点,但配的药还是可以的。”
“但还不曾解毒。”萧承煜紧皱眉头。
哪怕再能缓解,也依旧无法解毒,那就犹如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随地都能落地爆发。
“没关系的,阿煜哥,我不打紧的。现在最要紧的是,让父王安然入京。”晏临楼不以为然。
萧承煜没有应承,只淡淡道,“你最近好生休息,不要多虑多思,余下的事,我们会好生安排的。”
晏临楼挠了挠头,“这样显得我好像个废物……”
“您先好好休息。”萧承煜嘱咐完,就转身出去了。
看着萧承煜离开的背影,晏临楼叹了口气,独自坐回窗前,指尖捏着早已凉透的茶盏,瓷壁的寒意透过指尖渗入心底。
每次都是这样,也难怪晏凤楼不把他放在眼里,就是父王都不重用他。
而此次晏凤楼的冒险之举,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那个素来谨慎自保、从不轻易踏险的兄长,竟会选择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不顾危险孤身入京。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京中封闭的情况下,藏身理阳公府的,还能借势传递密信给他……
哪怕再讨厌晏凤楼,他都不得不说一句,晏凤楼的确本事比他强呢……
晏临楼轻叹一声,重新展开手中的密报,泛黄的纸页上,每一行字迹都像一道无形的锁链,缠绕着整个燕王府的命运。
“希望父王能够武运昌隆……”他喃喃道。
而这边,萧承煜出来后,就看到文大夫满头大汗地在隔壁煎药。
见到他来,连忙躬身行礼,“萧大人。”
“文大夫不必多礼。”萧承煜不以为然地扶起他,目光凝重,“我此次来是想问问,世子的毒,还要多久能解?或者说,到底还能坚持几日?给我具体的时间。”
距离上次的时日已经又过了大半。
但方才他看晏临楼的脸色,倒是不见多么灰败,却也不见多么好。
文大夫被他问得冷汗涔涔,他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道:“回大人的话,这个……这个我也摸不准。主要是不知道具体剂量,这织网最看重的就是份量,说是解毒,也是以毒攻毒,一分一毫的差距,就可能有性命之忧。”
“而且,世子的身体不同旁人,体质有些虚弱,旁人能用的,他不一定能用……”
说着,他对上萧承煜锐利的目光,咬了咬牙,“我最多施针给世子延三日性命。但,不瞒您说,除非药效能提到巅峰,不然再拖延下去,哪怕届时找出解药,对世子也……也没什么作用了。”
萧承煜似是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好。”
顿了顿,他回头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慢慢道:“这些话,不要跟世子说。”
文大夫愣了愣,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才躬身拱手应道:“是……必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