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将至，宫中又开始忙碌起来。
自周代以来，岁末的腊祭世代相沿，直至当代。
皇家为了与百姓们拉近距离，也是很早便开始向他们一样在腊月祭奠祖先，感谢苍天给予他们的大好河山，顺便祈福求寿，避灾迎祥。
颜舜华作为从小在市井长大的孩子，自然是见到过集市中那种盛大的场面。
先是卖腊肉和粥果的，为“腊八”做准备，如核桃、枣、柿饼、栗子、乾菱角米等等。过了初十，开始卖卫画门神、挂千、金银箔、烧纸、窗户眼、天地百分等等。
二十日以后，以卖糖瓜、糖饼、江米竹节糕、关东糖、草炒豆等物，是为“祭灶”准备的，二十五日以后，卖芝麻橘、松柏枝等物，为除夕之夜做准备，货物齐全，琳琅满目，价格也相对的涨高，京师谚语有“腊月水土贵三分”之说。
每年腊月十九至廿四这九天内，由居住在月仙殿的国师选择吉日，通知各衙门停止办公，叫“封印”。百官开始休假。封印之日，各部院都邀请同僚欢聚畅饮。
颜舜华在宫中的四年也是跟着方嬷嬷学到了不少制作腊八蒜、腊八粥的方法，如今临近腊八节，她准备大显身手一番。
来到御膳房，忙碌到不行的宫人们也无暇管理空闲的灶台，所以颜舜华十分顺利的占有了一个位置，接下来就是去拿食材了。
腊八粥因地而异，花色多样，多者则达十余种，少者也有四五种，大米、小米、玉米、薏米、红枣、莲子、花生、桂圆和各种豆类，为了喜庆一点，颜舜华选择用了红豆，因为桂圆食多容易上火，所以锅中寥寥无几。
为了放心，所有食材均是经过颜舜华之手选取，连若与连溪毫无事情的站在一旁，面面相觑。
御膳房的掌事嬷嬷抱琴第一次见到妃嫔亲自前来制作，内心惊慌万分，有些过意不去，过来询问道：“小主，您身体娇弱，哪能受得了此等油烟之味，不如交给老奴吧。”
颜舜华莞尔一笑：“抱琴嬷嬷此言差矣，所谓心诚则灵，本嫔若是连此等小事都琢磨不通透，如何当得起皇家之人？”
抱琴被说得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这……”
此时，连若与连溪前来解围：“小主今日心情愉悦，嬷嬷就不要打搅了。”连若眨眨眼睛，“放心吧，我们自有分寸。”
抱琴听完只能作罢，但又不敢离开，就这么一直看着颜舜华熬着食材。
过了些许时候，一锅热腾腾的腊八粥新鲜出炉了。
颜舜华呈好一碗率先递给了抱琴，抱琴受宠若惊，没有推辞，仰面喝了一口，软糯香甜的口感直沁心脾，浑身的劳累与寒冷瞬间消失不见，很快，小碗便见了底。
连若、连溪看到抱琴意犹未尽的模样，也对此粥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颜舜华欣慰一笑，接连又呈了两碗递给她们。
两人喝得面色通红，身子都暖和起来，“小主真是好手艺，奴婢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粥。”连溪开心说道。
颜舜华捂嘴一笑，叫连若拿来食盒，呈好几大碗，准备前往慈宁宫孝顺太后。
在路上，颜舜华摸了摸小腹，御膳房的油烟味并未让她感到不适，可能之前的反胃仅仅是肠胃问题吧，想到这里，颜舜华松了一口气，心里却空落落的。
到达慈宁宫，玉秀看清来人是谁，快步走向前，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和善：“小主先稍等，老奴去禀报。”
不久，玉秀从主殿出来：“小主，太后娘娘有请。”
颜舜华向连若递去一个眼神，连若稳了稳胳膊上的食盒，莲步轻盈的进入了慈宁宫。
进入内殿，颜舜华没想到尉迟霖盛竟也在此，心里有些惊讶。
他与太后正在谈论着什么，看到颜舜华到来，两人的面容全都显出惊喜。
“嫔妾给皇上、太后娘娘请安。”
“快起来吧。”太后和蔼一笑，眼睛看向连若手中的食盒，疑问道：“这是何物？”
颜舜华微微一笑：“这是腊八粥，特此前来，给太后娘娘以及皇上享用。”
“腊八粥？”太后的目光一亮，“快给哀家呈上来。”
连若打开食盒，将已经呈好的粥水的瓷碗端去。
太后没有立即饮下，只是用勺子不停的拨弄着，似在寻找什么，颜舜华立刻会意：“近日空气干燥，为了不引起上火，嫔妾并没有放太多桂圆。”
太后欣慰的点点头，舀起一勺放入嘴中，细细回味：“真是可口香甜，入口即化的美味。”说完，向颜舜华传去赞叹的眼神。
颜舜华低头一笑：“谢太后娘娘夸奖。”
赵玉上前端起一碗放到尉迟霖盛的肘边，“皇上，请用。”
尉迟霖盛也是垂涎已久，毫不犹豫的拿起品尝，时不时的偷瞄几眼颜舜华。
“脸上的伤如何了？”尉迟霖盛冷不丁问道，眼睛不断追随着颜舜华的脸颊，想要把什么东西看透一样。
“回皇上，嫔妾的脸好多了。”颜舜华揉了揉伸在外面的双手，肌肤上的创口几乎消失不见。
尉迟霖盛满意一笑：“你今日为何要做此粥？”
颜舜华淡淡微笑，眼中似有漫天星辰，“嫔妾从小生长在市井之处，百姓安居乐业，各店十分红火，因此对于腊八粥也是感情极深。”
“是你亲自熬制？”太后询问道，因为身子前倾，头上的步摇泠泠作响，在主殿中显得异常动听。
“母亲曾经教育过嫔妾：‘人生好比一锅粥，煎熬滚煮耐琢磨。宜疾宜徐看火候，酸甜苦辣自张罗。’如今她已经离去，可嫔妾对于母亲的思念从未间断过。”颜舜华的眉目低垂，脸颊像有晶莹滑过，留下了一条并不显眼的痕迹。
太后失神的重复了一遍诗句：“酸甜苦辣自张罗……”语气中带有哽咽，仿佛会见了多年前的一位故友。
“母亲？”尉迟霖盛第一次见太后如此神态，心中有些不安，连忙安抚道。
“无碍，”太后用手帕擦掉即将落下的泪珠，“哀家只是想到了曾经的事情，如此通透之人，世间总会出现。”
尉迟霖盛也是细细琢磨着：“把熬粥与人生相比，不无几分道理，”眉头渐渐舒展，“你真是有心了。”
“哀家这里有个美物，你且拿着。”说罢，太后从放置在一旁的盒中取出一件首饰。
颜舜华向前，双手接下，手心中赫然躺着一支金镶玉步摇。
《释名》曰：“步摇，上有垂珠，步则动摇也”。
金镶玉步摇，象征贤惠之物，太后愿将此物赐给她，说明对她此次带来的腊八粥非常满意。
此步摇上部用银片作成一束折枝花，上镶玉片，左右两叶下各悬一折枝花，每枝花上则各悬有几张叶片随风飘摇。
颜舜华将其缓缓插进发髻，整个人就仿佛一幅优美、动人的图画，缓缓站起，美丽的翠花也随之轻轻摇荡，给人一种心醉神迷的美好感觉。
“真是聘婷秀雅之人。”太后感慨道。
颜舜华一喜：“谢太后娘娘赏赐，嫔妾告退。”
连若收拾好食盒，两人慢慢退下。
见人已经离去，太后又开始念叨起来：“真是太像了，无论是外貌，还是谈吐，就连刚刚戴上步摇的体态，真和当年的她一模一样，难道？”
尉迟霖盛无奈一笑：“母亲，是不是又想起从前的事了？”拉起太后已经不再如同年轻时细腻柔软的手，安慰道：“斯人已去，您一定要好好活着。”
太后回过神来：“是啊，好好活着。”
“没想到，那粥竟是她亲自熬制，在这后宫之中，除了子衿，也就只有她有如此诚心了。”尉迟霖盛舔舔嘴角，似乎还在回味着刚才的甜美。
“是个玲珑剔透的孩子，就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给皇帝添个娃娃。”说完，太后偷偷看向尉迟霖盛。
“母亲！”尉迟霖盛面色一红，好似天边的骄阳。
————————————
路上，连若止不住自己的笑意，惹得颜舜华窘迫万分。
“没想到，小主也有害羞的时候。”连若打趣道。
“又瞎说了，小心本嫔罚你去浇花！”颜舜华往事重提，连若赶忙求饶，“您又来了，饶了奴婢吧，小主，奴婢知道错了。”
颜舜华此时想到自己头上的步摇，她往日里不爱带些发簪首饰，第一是她从小就不喜欢华丽的东西，第二是太过招摇，她一个小小的答应，戴个木簪就挺好。
拿下步摇来仔细端详，越来越感慨皇家对于美丽的追求，只是对她来说，太过沉重。
突然，与之前一样的反胃感再次出现，颜舜华扶着宫墙蹲下，手不断顺着胸口，一波接一波的干呕让她十分难受。
连若看到这一幕，实在是心疼的不行，“小主，奴婢去给您请太医吧。”
颜舜华赶忙拉住连若的胳膊，摇着头：“先不说我现在人微言轻，就算怀了，被有心之人走漏风声，我拿什么护住这个孩子？！”
“小主，可是您这样……”
“只要你我不说，就无人会知，只要无人知晓，本嫔才能深思远虑，为他规划好将来的道路。”颜舜华打断连若未说完的话，坚定地向她看去。
“……是。”半晌，连若开口应道。
“走吧，回宫。”颜舜华起身，紧紧握住连若冰凉的手，连若也是回握，两人并肩走着，仿佛不是我尊你卑的主仆，而是相互扶持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