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峰的第一反应便是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说了一句，“师尊。”
其实不需慕云峰说，凤凌也猜得到。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已是漫天夕阳。
“行了，也别在这傻坐着了，正好我打算出去逛逛夜市，你便和我一起去吧。”
慕云峰立刻笑了起来，“好。”
于是乎，今天白日的那些不悦便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师徒二人也没和秦封醉交代一声便结伴出了门。
而此时天边斜阳也，渐渐西坠，朦朦胧胧的月色铺上了天空，远方的启明星已经亮了起来。
霹雳城的白日虽然喧嚣沸腾，人来人往，夜市倒也丝毫不减这热闹的气氛。
而且比起白天，夜色似乎又多了更多新鲜的东西，许多摊贩昼伏夜出，为的就是赚这晚上的钱。
说起来凤凌也应当只是第一次逛着霹雳城的夜市，所以看处处也都颇为新鲜，只不过和其他城市比起来，有些东西也是大同小异的。
当真开了眼界的还是属慕云峰，毕竟在邝寒门中的时候，每日到了时辰就要睡觉，即便只是修行，那也许得安安稳稳的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得随意外出。
凤凌这个人虽然潇洒恣意不符规矩，但是对于先辈们留下来的规矩却是条条都认认真真的遵守。
当然了，他自己从不把那些规矩放在眼里，可是弟子若是犯了规矩，不用他说，自个儿便会去林至那里领了惩罚。
所以这琳琅满目的夜市对于慕云峰来说实在是新奇又有趣，不止有白日，那些卖吃食的更是多了许多花鸟鱼虫之类的小玩意儿。
除此之外，街上更是多了许多手里牵着稚童的妇人，或是相互依偎的道侣，总之比起白天倒是更显得烟火气十足了。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杂耍摆摊的人，这一点上修真界和凡界倒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即便在人群之中有许多的修士只需掐一个术法，便可以燃起熊熊大火，但是瞧着那些普通人用一些小伎俩作出喷火的样子，倒也觉得新奇有趣。
慕云峰看着这热闹的街市，忽然有些好奇不知在凡界是否也有这样繁华的夜市。
凤凌见多识广，逛了一圈就觉得乏了，于是拉着慕云峰去了昨天白天的那家酒楼。
这回在酒楼里头显得倒是比白天还要更加热闹，不仅有吃饭喝酒的，更是搭了个台子，有人在上头咿咿呀呀的唱着戏本。
凤凌似笑非笑的对慕云峰说，“这些先前其实都是凡界的玩意儿，因为觉得有趣便有人带到了修真界来，时间一长倒也自成一派了。”
说这话时，他正侧目看着台上的戏子，眼神中生出些许怀念的味道来。
像是在许多年前也和别的什么人来过与这相似的地方，听过差不多的戏本。
慕云峰看着他峰峦毓秀的侧脸，忽的有些乱了神。
低头积极地喝下一杯凉茶，这才觉得心气顺了许多。
每每他这样发了呆看着师尊的时候，总觉得心口像是被针扎似的刺痛，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原由。
凤凌不知何时侧过了头，一双红眸看着慕云峰，眼神之中竟然闪过些许失望与落寞。
慕云峰忽的想起，这样的眼神，他似乎在师尊脸上见过许多次。
只是他不敢去想也不愿意去想，师尊脸上的失望与落寞是因为自己。
“师尊……”
凤凌勾唇笑了笑，“干什么？”
慕云峰还是摇了摇头，“无事。”
凤凌嗤笑了一声，“无事的话，你总是喊我做什么？”
慕云峰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慌忙的把视线转向一边，恰看到那台上的戏子水袖抛起，婉转低吟似的唱了一句词。
明明每个字都落在耳朵里，却叫人听不清，到底唱了些什么，只觉得低吟婉转，像是有说不清的哀怨惆怅。
“我是想问问师尊，可知道这台上的戏本唱的是些什么故事。”
凤凌笑笑，“那你当真是问对人，这本子我可是再熟悉不过。”
能同师尊多说几句话，对于慕云峰而言都是好事，“还望师尊，不吝赐教。”
“你呀你，年纪轻轻，倒是有几分仙道大会那些老古板的味道。”凤凌笑说，“谁不相瞒着戏本里头的一个主角，你应该还认识才对。”
慕云峰：“我认识？是谁？”
凤凌有些神秘的说：“你才知道这些戏本其实说白了，都是私底下传了一些杂文故事，有些真有些假，有些真假参半，更多的全是胡诌出来。而今日这戏台上唱的故事，主人公其实就是咱们邝寒门的开山祖师，也是我那早早驾鹤西去的师祖。”
慕云峰这时才恍然大悟：“这故事的主角居然是祖师爷？”
凤凌点点头，“这话本说的就是咱们邝寒门的开山祖师，年轻时的那档子事，都是情情爱爱的故事，你这种小孩子听了没什么益处。”
慕云峰却有些好奇，“师尊您应当是见过祖师爷的吧，不知道这故事是真是假？”
凤凌摇摇头：“自然是假的了，或许有点真的地方，但是祖师爷从头至尾可都未曾陷入这凡俗情爱之中，人家一心向道，早早的都已经得道成仙了。”
慕云峰有些怔然：“祖师爷得道成仙，那这戏本中所说的情爱也都是假的了？”
“谁知道呢，反正自我拜入师门以来，他老人家就是孤身一人，从来也没听师傅说过他有什么双修的道侣，想必戏本中的故事始终只是编出来的吧。”
说这话的时候，凤凌微微垂下了眼睛，红色的眸子也稍显暗淡了一些，似乎要是被这话勾起了前尘往事，可是他在想些什么慕云峰确实压根儿都不清楚的。
“说白了，身在修真界，便应该一心向道，要是没那个心思，随便修行修行好好吃喝玩乐享受人生也是极好的 这世上最没必要的便是情爱二字了，愚蠢又虚假，都是谎言而已……”最后四个字说出口，凤凌的声音更像是声音婉转的叹息。
不知何时他说话的声音，从那戏台上的戏子纠缠起来，仿佛都在对慕云峰说着同样的话。
入了修行这条路，那便应该心无旁骛，不要去想着那些情情爱爱的故事，哪怕有了爱慕之人，也该藏在心里。
何况，慕云峰的心中所想，更是难以启齿的存在。
对面的凤凌低手斟茶，白玉色的面庞冰肌玉骨一般，犹如这高耸入云的九天之梦。
饶是慕云峰看见青云梯，脚穿登天履，耗尽余生的心血，也攀爬不上这座距离他如此遥远的山峰。
最后恐怕，也只是那戏本中所唱的，空为虚妄罢了。
一折戏听完了，凤凌就没有再留的意思，径直起身去台前结了帐，带着慕云峰又绕回了醉清风。
那个长相和陈随玉陈城主差不多的人偶，正在刻尽职，守的打扫着庭院里的落叶，月光照在他身上，若是一晃眼看上去，倒也真的和人差不多。
说来也是可笑，明明那人就在不远处的城主府里好好的呆着，可是秦封醉却偏偏要做出个人偶来遥记相思。
原先慕云峰觉得这做法实在是有些本末倒置可信，如今他反倒有些理解秦封醉的想法。
若是那人如镜中月，水中花，可望不可及。
若是那人是你必须仰望，必须遵从的存在。
那么能做出个人偶来寄托情感，就已经是挺不容易的事。
换做慕云峰，恐怕还没有这份勇气。
回到醉清风之后，凤凌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就回了他的屋子。
慕云峰在他的房前行了个礼，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夜，慕云峰倒是罕见的，做了一个梦。
梦里也是一家繁华的酒楼，比起今日和师尊去的那一家还要阔气不少。
连旁边的柱子都是精细的雕了几只翱翔的凤凰。
窗外隐隐可以看到高悬的月亮，月色进入屋中，却完全被这辉煌的灯光所覆盖了。
慕云峰所做的桌前，买了一些下酒的小菜，样式颇为新奇，都是他未曾见过的。
再抬起头便可以看见酒楼的正厅中央搭了一个戏台子，穿着水袖的戏子正在上头咿咿呀呀的唱着戏，眼波流转，额间一点红色尤为清晰。
正当慕云峰想着自己，这时错了一个什么荒唐的梦，忽然有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子在慕云峰面前坐下。
慕云峰看不见她的脸，却能感觉到隐隐的熟悉。她漆黑的发髻上插了一根簪子，随着动作左右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女子似乎正兴致勃勃地同他说着一些什么东西，不过她的脸上像是被拢了一层迷雾一般，只能看见嫣红的嘴唇。
“你怎么总瞧着那台上的戏子？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慕云峰感觉到，梦里的自己立刻低声下气的讨好对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以及缱绻的深情，像是很怕那女孩子生自己的气一样。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在慕云峰的内心深处，他不应该会对一个女孩子低声下气，也不应该会对除了师尊之外的人露出那样的表情。
哪怕是在梦里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