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1930年代,众所周知,中华民族正遭受着巨大的灾难。可恶的日本人,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竟妄图吞并中国。这实在令人啼笑皆非,毕竟,小小的日本几乎要将庞大的中国吞噬,就像一只醉酒的老鼠试图挑衅一只猫一样,差点就成功了。然而,这些事件与鸡公山和阴山的霍乱疫情并无直接关联,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日本人的毒气攻击距离鸡公山和阴山甚远,他们并未释放霍乱病毒。不过,鸡公山和阴山在三十年代确实爆发了霍乱疫情(具体年份已无法考证),在此顺便提及。
据幸存者回忆,霍乱初期,母鸡会飞上屋顶模仿公鸡的啼叫。第二天,当人们将这只母鸡带到集市上出售时,一位满头银发的长者将其买下。转身之间,只见一团红雾消散得无影无踪。还有人声称看见一条蛇像人一样在屋顶上舞动,几秒钟后化作仙女飞向天空。另有人讲述,某日上山砍柴时,又有人提到某家生了一个孩子,一出生就能说话。各种传言满天飞。但这些多半是霍乱之后,人们添油加醋、夸张其词的结果,最终变得荒诞不经,权当是霍乱时期的一段轶事吧。
然而,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国清的母亲那天去鸡窝捡鸡蛋时,在鸡窝里发现了一个异常的轻皮蛋。她随手将其扔出院外,突然一只母鸡从屋顶飞下,一头扎进门口的草堆中。国清的母亲走过去将母鸡拉出,刚拉出来,母鸡奋力挣脱后飞快地逃走了。
当时,国慧正在烧火煮猪食。由于她家近年来养了母猪,猪食的需求量很大。锅里的水沸腾得像开了花一样,国慧正要揭开锅盖搅拌猪食,突然一只母鸡从天而降,正好掉进锅里。国慧吓了一跳,连锅盖都吓得掉在地上。当国清的母亲追着鸡赶到时,鸡已经在锅里煮得差不多熟了。
当地有句俗语,叫做“拾死鸡”,当晚只好把鸡肉吃了。一家人围坐火边,吃着鸡肉和煮在鸡汤里的洋芋,足够一家人享用。
饭后,全家人坐在一起谈论几个孩子在外读书的情况。谈完国清的情况后,国宝也忍不住说:“下半年,我也要把大娃、二娃送去,让他们跟着哥哥们去见识见识,学学写字总是好的。”
“你怎么也想送孩子去读书了,是哪根筋搭错了?”月娥接过国宝的话,半开玩笑地说。话音刚落,国宝便接过话茬:“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男人的话深奥着呢,少跟我插嘴。”
国宝被女人反驳后,开始贬低女性。幸好他父亲及时说了两句,才阻止了局势的进一步恶化。
(二)
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国宝的心情显得有些沉重。他刚刚在一场棋局中被一位女性对手巧妙地将军,虽然只是游戏,但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回到家后,他的心情依旧有些不愉快,甚至有些耿耿于怀。他忍不住对妻子月娥抱怨道:“你作为一个女人,怎么能在男人说话的时候插嘴呢?以后绝对不能再这样了。”月娥听了,却显得毫不在意,她轻松地回应道:“你不要这么小气嘛,今天在场的又不是外人,都是自家人,谁会笑话你呢?”国宝却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他解释道:“正因为今天是自己人,我才更担心你。我怕你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也会这样,那可就不好了。”
夫妻俩一边脱去身上的衣物,一边还在争论不休。尽管争吵声不断,但最终他们还是得躺到同一张床上,身体紧贴着身体。房间里的灯光熄灭后,国宝依然在为那件事喋喋不休,无法释怀。
第二天,他们吃掉了那只不幸的母鸡。从此以后,类似的倒霉事再也没有发生过,也没有听说其他人家有过这样的遭遇。然而,从那天起,天空再也没有下过一滴雨,霍乱开始在村子里蔓延。那只母鸡的遭遇,竟然成了霍乱肆虐的一个不祥征兆。
(三)
天空高远得异乎寻常,一眼望去便知非同小可。太阳如同炽烈的火焰,沙尘弥漫,仿佛是上天刻意造就的景象,意图将地球化为火球。
田里的庄稼已经播种,但这并非意味着万事大吉。种植庄稼犹如抚养孩子,只有将他们养大成人,才算真正完成任务。同样,只有将庄稼收割回家,才算真正成功。
即便种子已经播下,若天不下雨,土地干涸,种子又怎能发芽生长?太阳日复一日地从东方升起,向西方落下,天空始终万里无云,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它高悬在空中,光芒四射,几乎要将鸡公山和阴山点燃。
田里的种子,被放牛的孩子挖出时,已经熟透,仿佛被太阳烤熟了一般。
太阳愈发炽烈,山中水源日益稀缺,人们连饮用的水都难以获得。人若无水,便无法生存。一时间,鸡公山和阴山下河取水的队伍络绎不绝,宛如奔赴战场的军队。从老到少,人们背负着水桶,挑着担子,这一壮观的景象被国清的老大娃回家时目睹。对于诗人而言,这种表现苦难的场景是不可错过的,他因此写下了三首诗。
一
你啊,
这万恶的太阳,
张开你那狰狞的面孔,
吞噬着人间。
看着你是黑暗,
没有比你更黑暗的东西。
肩上是满满的苦难,
人倒下了,
苦难没有滚下山,
还是满满的。
你还提起来,
直到把它挑到路的尽头,
尽头还是苦难。
二
为何你的出现,
把世界变成了黑夜?
黑暗是如此恐怖,
你是光明的象征,
为何萎萎琐琐?
既然,
世界已变成了黑暗,
你的出现,
也只能烤干,
那嫣红的鲜血。
三
为何要哭泣,
假惺惺的呢?
如果不是,
为何要携住彩虹,
起舞,
欢呼?
为何而高兴?
哦!我知道了,
你在为对大地炙烤,
而高兴,
起舞,
欢呼。
你啊!万恶的太阳。
这三首诗在鸡公山的人们中广为流传,甚至被谱成曲调,传唱了一段时间。若非后来发生的事情,这些诗可能还会继续被传唱。这三首诗也将国清的大娃变成了诗人,将万杰的女儿和国清的儿子紧紧联系在一起,这则是后话了。
诗作完成后,诗人的任务便告一段落。然而,背水的工作仍需继续。将诗编成歌曲来唱,是因为背水途中需要消磨时间。单调的背水途中哼唱小调,成为了这群饱受苦难人们的精神支柱。清晨,便有人开始唱起这些歌。
哟嗬……嗬……
你这万恶的太阳啰,
出来啰哑,
啃着我的骨,
刺着我的心,
汗是一把把拧。
唱到这儿唱不下去时,便有人接替继续。就这样,他们相互扶持,一天天挨过日子。
阴山那边同样有着浩大的背水队伍,那里虽然没有人写诗,却有阴山特有的唱法。从河里挑水回家,这是上坡路,无法轻松愉快,但阴山的歌声是这样的:
一
男:哥哥挑水,
妹煮饭。
女:妹儿洗衣,
哥在旁边看。
合:洗完衣,
煮好饭,
男耕女织是把活干。
二
男: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女:十八的小伙人人爱。
男:人圆月圆把歌对,
女:歌唱情哥妹自醉。
全族的人,不分男女老少,谁接着谁唱。调子或许不那么准确,曲调或许不那么悦耳,歌声或许不那么动听,但最重要的是,这些歌声能帮助大家将水挑回家。山里的人们不会因为心情不好而变得软弱,日子总得撑着过。灾难是不可避免的,但只有人才能挺过灾难。
(四)
狗几乎全部死去,才轮到其他牲畜的死亡。它们死后被埋葬,随着死亡的牲畜越来越多,埋葬的方式也从单独埋葬变成了一起堆埋。牲畜的死亡似乎无关紧要,毕竟它们都已逝去。然而,当人们开始死亡时,情况就变成了灾难。灾难中,死亡是不可避免的。
最先离世的是王国卢的手下。他去报告灾情,返回途中,在一个大城市停留了几天。据说,他还没走完一半的路程,就感到脚部麻木,接着抽筋,最终全身肌肉痉挛,逐渐萎缩。他被抬回鸡公山,不到三天便去世了。
紧接着,国清的母亲也去世了。她早上还健康地在河边守水,挑满一担后急忙回家,打算再去挑一担。然而,挑到半路时,她突然感到脚麻,一个踉跄后倒下。尽管被抬回家中,她却卧床不起,眼鼻红肿,呼吸急促,胡言乱语,令人毛骨悚然。请来老中医,尽管他竭尽全力,却无法诊断出病因,最终摇头离去。道士前来作法驱鬼,但病情未见好转,到了第四天,情况甚至有所恶化。到了下午,她突然好转,说话清晰,清醒后,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孩子们守了几个通宵,当晚,她让孩子们回去休息,说自己没事了。孩子们放心地回去休息,只留下国清的父亲守着她。到了半夜,国清的父亲仍然醒着,守着相伴一生的老伴。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去给你煮一碗糖开水。”国清的父亲说道。
“不用了。”老婆子回答。
“你看你,才好一点,就说不用了,我去给你煮去。”国清的父亲再次提议。
老婆子努力撑起身子,想要靠起来,老头赶紧帮她靠下来。
“娃他爹,我们的妞妞都去上学堂了,他爹也走了这么多年,我有句话闷在心里几十年了,现在我想跟你说。”老婆子直起身子后说道。
“你就说吧。”国清的父亲回应。
“你别生气,我说了。”
“都几十岁的人了,生什么气。”国清的父亲说道。
“我们的大儿子不是你的孩子,我在被你称为妻子之前,就已经被别人占有了。”
“我说的是真的,你在我怀上他的时候才教我,但他已经存在了,只是后来嫁给了你。”
话音刚落,国清的父亲似乎突然陷入回忆,脸上的表情难以辨认是痛苦还是快乐。
老人的回忆是对生活的整理,而记忆则是对生命中潜力的挖掘。记忆对老人来说是痛苦的。
两位老人,一个在清醒中,一个在回忆中,清醒的那位却悄然离世,而回忆中的那位仍在记忆中。当她记起时,他也在回忆中,差点随她而去。
可能是某些细节问题阻止了他,但他病了,症状与老伴相同。家人哭泣过后,埋葬了离世的亲人,还要照顾病中的。第七天,病中的也离世了,又是一阵哭泣和埋葬。两位老人都走了。
从第八天开始,鸡公山每隔一天就会有一例死亡,之后每天两例、三例,最多时一天九例。死者大多是老年人,也有部分中青年,尤其是身体较弱者。一时间,鸡公山哭声震天,终日不断。七八天后,哭声渐少,因为人们不能只顾哭泣,还要埋葬死者。刚开始,死者被装入棺材抬上山埋葬,后来用草席裹着抬上山,死的人多了就用板车拉出去埋,更多时挖大坑集体埋葬。短短时间,黄土堆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多少生命就此画上永远不完整的句号。
天气依旧干旱,雨仍未降临,绿头苍蝇多得像地上的蚂蚁。后来的人说,那些苍蝇在人骨上时发出的叫声像人哭,蚂蚁在人骨上爬行时也会发出凄厉的惨叫。野狗啃食人骨时发出的叫声,宛如鬼叫,磷火布满了鸡公山上空,如同漫天飞舞的雪花,让人看了不禁打冷颤,人们完全崩溃了,只能听天由命,老天爷让你活到今天,就不会让你活到明天。
阴山开始出现死亡是在鸡公山第十七个死亡案例之后,阴山那边的死亡从老到幼都有,开始是一个个埋葬,然后是一堆堆埋葬,最后变成集体埋葬。灾难始于国清一家吃母鸡,共持续了53天,鸡公山和阴山总共有八千多人,死亡人数超过三千,这是不完全统计,可能更多。后来的记录年鉴上没有确切记录,有些家庭全家死光,这样的家庭有六七十家,两个家族中只剩下一些青壮年。
灾难过后,每到夜晚,有人来到鸡公山上仰望苍天,泪流满面地呼喊:“天啊,菩萨啊,救救我们吧。”国清每晚都爬到鸡公石上,带着牛氏宗谱,面对漫天磷火,听着野狗啃食人骨的惨状,自言自语:“劫数啊,劫数。”
阴山那边,七夫人断言国家必将出现动乱,这是十年不遇的年头,这是征兆。实际上是否会发生动乱,又有谁知道呢?鸡公山和阴山这边,山高皇帝远,大事小事似乎都与他们无关,但事实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