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虽然离去,但对弈棋局,仍在国公房内。
洛梓续道:“只是这棋局以某种方式,被隐藏了起来。”
“此后,凶手再以提前设好的局,用朱红苓化去国公血肉,改去白骨姿态,意图毁灭证据。
“则这副消失的棋局,便是使国公身亡之物!”
温方点头道:“此前搜检,大多在寻那毒物,如今我们有了方向,当务之急,便是找出这棋局!”
众人皆是全神贯注,此刻合力齐心:
“我们搜吧!”
几人一番合计,便分头搜检每一个角落。
萧辰亦早已苏醒,他深恨自己在关键之时,竟不争气地昏迷过去,此时只愿能替洛梓多做些事。
二人翻找着书房中的一切种种。
此前,洛梓被郭烈安排,只能于溷厕之中查探线索,萧辰又一直跟在她左右,是故查案至此,这案发的书房之中,二人都是首次到来。
“国公府的书房设置,与天珩贵族家中大同小异,” 萧辰在洛梓身旁说着,这地方与慎王府中的书房自然比不了,但他搜来,仍是轻车熟路。
“天珩贵族,最喜在书房之中,安放暗格。”
不远处的司徒子瞻闻言,不由插话道:
“这书房之中的暗格,若蘅依图纸早翻遍了。”
萧辰却笑了:“这里却有一桩缘故,你们难道不知?
“大凡国公以上的书房,图纸均是两份的。一份于明面的书架等物,一份则是暗面的,比如架上的书,若是本本翻开来时,都有可能是暗格呢!”
几人闻言,均觉有理。
洛梓不由赞道:“阿辰,幸好有你。”
萧辰闻言,亦是得意。他更加专注,在那书架上,一本本翻开。
突然,他发现一本书的触感与众不同——
轻得异常。
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连忙呼唤洛梓:
“落儿,这里!”
洛梓闻声而至,目光紧随着萧辰手中的那本书。
萧辰轻轻摇晃着书本,笑道:“此书看似平凡,实则暗藏玄机。”说着,他轻巧翻开书页。
果然,一个精巧暗格映入眼帘。
但当他看清那暗格中的物事时,却不由笑意顿敛——
两枚珠圆玉润之物,静静躺在那暗格之中。
萧辰摒住呼吸,这两枚东西,实在看着太过眼熟。
眼熟得让他胆战心惊!
温润之质,无瑕之态。
无一不是慎王府独有的温玉之状!
而几个月前,这一颗又一颗,都是他亲手挑的玉,再颗颗着人打磨验收的……
他有些不敢相信,轻轻将那两枚圆玉,翻转过来——
萧辰眼中震惊之色,几乎无法隐藏。
匆忙之中,他本能地将那暗格合上。
洛梓在一旁,还未看清那暗格中的形态,便发现了萧辰的异常。
惊讶之余,她连忙问道:“阿辰,怎么了?”
萧辰脸色略显苍白,惊魂未定,他忙摆手道:
“我看错了,不过是一本寻常的书。”
洛梓却皱眉,她心思细腻,向来敏锐:“到底怎么了?你在隐瞒什么?”
她说着,已是不由分说上前,将那书抢过。
打开暗格时,却见那两颗圆润的玉。
目光才一触及,洛梓便是一惊。
她小心翼翼地,屏息将二者翻转——
两颗圆玉上头,赫然刻着一个“落”字,
这并不是两枚玉石,而是两枚棋子。
七夕之夜,王府船上,萧辰将这两枚棋子握在手心,向她投子认负,也许下一生之诺;
升段试前,萧辰将这两枚棋子,带到她房中,说不管两人之间如何隔阂,他此心不变。
是的,这正是萧辰相赠,又亲手放入她棋盒中的——
专属于洛梓的、那两枚棋子!
*
秋阳洒入,难暖人心。
洛梓坐在萧辰身旁,愁眉紧锁。
几名同窗早在发现那两枚棋子之时,便已匆匆奔往棋院,去寻找线索。
而她回忆翻覆,一遍遍回溯着,她最后一次触摸到那两枚玉棋子的瞬间:
“我记得……是这回升段试里,无眼无声的第二局棋。”
她惯了持黑,专用棋盒中,乃是黑玉之棋,触手寒凉。
她喜欢那份冰冷触感,仿佛能冻结思绪,使她专注于眼前。
而萧辰所赠的两枚棋子,乃是温玉所制,入手温润、恰如暖阳。
因色泽迥异,所以那两枚棋子,在她的棋盒之中,从未于对弈使用,只作陪伴之物。
但那一夜,她记得分明:
为了防止考生得知对手是谁,在她收拾完毕出生舍时,双眼便已被蒙上。
“当时,引领我的人,将我带至弈棋之处后离开。我不知对手是谁,那棋风亦是从未对上过……当时,我打开棋盒,步步下着,当中有一步,我记得我犹豫了一下……”
那一步,她走得较为迟疑,她记得她的指尖在棋盒中,无意识地轻轻翻搅,彼时,那一盒冰冷的黑玉之棋当中,她触到了那温玉的棋子……
再后来,那一场棋她下得实在疲惫,下完后的记忆便模糊了。
似是睡了,似是走了……
在那激烈而紧张的升段试中,她便不曾深究那一夜后来做了怎样的迷梦。
那便是她对这两枚棋子最后的记忆。
萧辰点头道:“天家棋院的升段试,到最后三场时,乃由主考官本人安排考生对阵之人,这份名单除死去的安国公以外,无人得知。
“究竟是谁偷走了你的棋子,并放入了此处暗格?”
洛梓叹了口气,亦是一筹莫展:
“温方他们去找线索了,也不知有何结果……”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沉思。
温方等人匆匆而入,他们的步伐略显踉跄,面色都有些异常。
洛梓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怎么样?有什么新发现吗?”
田惜语的眼神有些躲闪,她凝视着洛梓,半晌未语。
“怎么了?”洛梓的担忧溢于言表,“……还是一无所获吗?”
郑朴眼神中闪过一丝沉重,他缓缓开口:“发现倒是有的,只是……”
他迟疑不语,惹洛梓焦急万分:
“到底发现了什么?你们快说啊!”
司徒子瞻审视着洛梓,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
“我们回到棋院,仔细查找了升段试时的出入记录。
“升段试中,为防棋生于棋院场地中作弊,对弈试场设在棋院之外。
“棋生出山门时,身上用具均需查点。
“我们翻到了山门的簿册,国公出事那夜,洛梓的棋盒中有温玉所造的棋子二枚,后刻‘落’字。而到了第二天,洛梓的最后一场升段试,她出山门时,那记录之上却已没有了这两枚棋子。”
“也就是说,那两枚棋子,确实是由洛梓带出,而在国公出事之后遗失。”
“我们询问了那天带你离开生舍的侍从,却发现那夜带你走的人已经被提前替换了。
“而引领侍从都蒙着黑纱,此事又已过去半月之久,本以为线索早已中断。但在棋院的污秽之处,我们找到了被撕毁的换班记录……”
说到此时,司徒子瞻停住了,他看向了温方。
温方叹气道:“我来说吧。
“国公出事那晚,所有侍从,均需在换班纸上签下姓名。
“当中一人所用的笔法,虽已刻意掩饰,却仍被我认出异样:
“这人喜在写字时处处飞白,十分罕见——我曾见过这种笔法。”
萧辰听得云里雾里:“咱们入棋院也快一年了,你便是认得一个侍从的笔法,又有何出奇?”
温方摇了摇头:“但那笔法,并非我在棋院中所见,而是在刑部的大牢中。
“刑部大牢?” 洛梓惊讶不已。
温方点头:“对,这种飞白笔法,惟江北顾家所有。”
“顾家?” 萧辰一惊,“是与夏阳勾结的顾家?”
“正是。顾家犯谋逆大罪,早于十六年前便满门流放,仅剩一名遗孤,名唤顾轩,因圣上怜惜,所以只放在大牢之中,待得仲秋之时,便应发配。”
他话语沉沉,字字千钧,“我们连夜到了大牢之中,那孩子似早有准备,盘问时竟不知从何处得了致死毒药,当即自尽。”
“可临死时他说……那一夜,确是有人安排,以让顾家洗雪罪名为由,让他混入棋院,去了洛梓所在之地,将她带走……”
温方的声音变得格外低沉,而几名同窗,此时都神色复杂地看向了洛梓。
“与安国公死前对弈的,恐怕不是别人——
“洛梓,那人是你。”
*
更深露重,安国公惨死的书房中,格外寂静。
洛梓静静坐在国公所在的几案前,面前是一碗汤药。
色如琥珀,凝住时光。
隋若蘅在旁轻声解释道:“这是稀释千倍后的‘苦海回头’,能让你瞬间入眠。此药可使人回溯前尘,但……亦可能使人产生幻觉,忘却不该忘却之事。”
萧辰痛心道:“这可是毒药!落儿……我不许你喝!”
洛梓却摇摇头,捧起了面前那琥珀色的药汁。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亦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否……我真与国公之死有关。”
田惜语担忧地看着她:“洛梓,你别这样说。温方,咱们怎么能让她喝这药?这太过分了!”
温方是几人中原则最为坚定者,此时面对田惜语的责怪,只不语拧眉。
郑朴亦道:“对啊!洛梓是我们的同窗,她的人品,咱们还信不过么?”
司徒子瞻叹了口气,他在皇陵前受的伤仍未痊愈,此时他费力上前,轻轻拍了拍田惜语,又对郑朴道:
“若我们所查出之事为真,即便我们再相信洛梓,此事也需移交给大理寺了。让她自己找出线索,若有新的证据,还能自证清白。”
萧辰仍不甘心,只恨恨道:“那棋子是我送落儿的,那玉也是我家库房里出去的,你们就把我移交大理寺,如何?”
温方神色凝重:“我们到棋院与刑部所查之事,均有记录。郭烈时时盯着我们,即便想瞒,也不可能瞒上多久。”
话音未落,洛梓已毅然将那碗毒药喝下。
“落儿!” 萧辰大惊失色。
隋若蘅轻轻抚过洛梓的眉间,有些心疼道:
“三更之时,你会回到升段试时的那场无眼无声棋中……醒来之后,无论你记得什么,都要立刻记下,以免再度遗忘。”
而洛梓眼前,渐渐进入一片黑暗。
*
寒冷的星。
她看见寒冷的、孤寂的星。
一片无垠的深蓝中,几颗星,如细碎冰晶流转,在她意识的汪洋之中。
一步又一步清晰的对弈,在眼前出现。
奇怪的是,她竟不是那对弈者,而是局中的棋子。
她竟化身为棋,而对面是一道白光,慢慢逼向了她……
那白光,猛然缠绕上她的身躯,伴随着不可名状的寒意。
那冰冷之意,是要将她绞杀的锐利。
可慢慢的,那白光慢慢松开了,变得逐渐温柔……
紧接着,她听见耳边的脚步声,也听见一声有些青涩的呼唤:
“棋生洛梓,且随我来。”
她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走过了如此漫长的道路。
穿过了棋院,甚至有坡度,让她下了山门。
摇晃、颠簸。
她似是在一架马车之中。她嗅到马身上的臊味,也闻到夜风中的冰凉。
她感知到一重一重的大门,她感觉到自己在一处坐下。
她一步、一步地下着她的棋,她触到那棋盒中的温玉……
然后,转瞬间,隔着那蒙眼黑纱,几道寒光闪过。
她看见……
洛梓猛然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