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一子破风
蔡佳涵2024-10-15 09:213,648

   洛梓是万万没想到:

   她满心期待着,要为天珩力争荣耀,使棋院师尊以她为荣,令谢元谢戈苦心不负……

   而她围猎之局的第二夜,就与敌国少年们困在了一起。

   四周峭壁,如利剑直刺云霄,难觅一攀援之隙。

   仰望之间,巨石嶙峋,层峦叠障,遮天蔽日,无路可通其上。

   三峰耸绕,如天然铸就之牢笼,将此洼地紧紧环抱,造就一方幽闭之域。

   一抹金,于夜色中攒动,隐着刺骨寒意与杀机。

    

   那抹金在涌动、在奔袭。

   ——在退却、又朝前。

   细看时,那是数十头猎豹,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徘徊。

   在洛梓与少年们破解枫花死活题的一刻,这些猛兽便从阴影中猛然窜出。

   来势迅猛如风暴,他们箭都未及离弦,就被逼入此地。

   此刻,于那唯一之出口处,数块赭红巨石巍然矗立。

   猎豹们就在巨石之后,对他们虎视耽耽。

   让人一时难以分辨,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猎物。

    

   这些猎豹机警得吓人。

   他们才一拉弓,猎豹便以惊人的敏捷,低头躲避,箭矢纷纷被巨石无情弹回。

   “箭矢珍贵,不必虚耗于此。” 早些时候,朝诺一声令下:

   “猎豹乃昼行之兽,待得入夜,必然疲惫。届时伺机而动,方有胜算。”

   闻言,少年们才收弓,将散落在地的箭矢拾回,坐回这洼地之中。

   他们手中的箭矢,让猎豹不敢轻易侵犯。

   但洞外威胁,仍如无形锁链,将他们与洛梓牢牢困缚在这狭小天地间。

   而洞内外,他们与猎豹之间的对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

   雷声轰鸣,雨却迟迟落不下来。

   三日已过其二,天色渐渐昏暗。

   洞外,猎豹的低吼与咆哮此起彼伏,身影在晦暗光线中若隐若现。

   洞内,十四匹老马垂着头,在洞穴中嚼着干草。

   而夏阳那十三匹老马,似知疾风与自己不同一国,吃草时都与疾风离得极远。

   疾风本就傲慢,此时独占一角,不以为意。

    

   洞外是猎豹敌视,洞内是敌国少年。

   洛梓独坐于一旁,看看疾风,又看看自己空空的双手,不由无奈。

   自己与疾风处境倒是相似,不但没打得半点猎物,还与这些夏阳少年们同处一处,谁知届时那些流言又要怎么摆布她?

   而疾风好歹是谢戈当年夺魁的座骑,如今这般沦落,吃草都要被一群老马排挤,真是……

   “围空!”

    

   一语突兀,打断了她的沉思。

   她转身望去,眼前情景让她几乎难以置信:一对少年正沉浸在对弈之中!

   方才那一声,乃是一名少年正落了一子。

   环绕他们四周,其他少年也正从胸前掏出一个锦囊。

   锦囊打开,里面各自藏着半副精巧折叠的棋盘。

   棋盘上刻有数字,从一到十二,清晰可辨。

    

   细看时,十一副棋盘上的数字均为黑色。

   唯独第十二副棋盘上,有“十二”二字,以醒目的红色标注。

   这第十二副棋盘的主人,正是刚才发声的那位少年。

   少年们单数对单数、双数对双数,此际两两配对,将手中的半副棋盘合二为一,已摆出了六副完整的棋盘。

   他们所用棋子极为袖珍,如点点星光,精致至极。

    

   洛梓不禁失笑:这围猎之局危机四伏,他们竟还随身携带了如此精巧的棋盘,真是少年心性,不拘小节。

   只不知这夏阳人,下棋水准如何?

    

   “拓跋野,我十郎岂会惧你!”

   棋盘上标有“十”的少年,向那位棋盘上刻着“十二”的少年笑道。

   他们边对弈,边谈笑。

   洛梓听着他们的对话,渐渐明白了——

   这些棋盘上标有黑字数字的少年,都是以数字作为代称。

   排行第一的唤作一郎、依此类推,至十一郎止。而那位被称为“十二”的少年,却不叫十二郎,而有着自己的名字——

   拓跋野。

    

   这般奇怪的称呼,不由使洛梓困惑:

   她记得依两国交往旧制,夏阳派出的十三骑,皆为贵族子弟。

   既为夏阳贵族,便当以拓跋为姓,更有各样寓意深远的名字……

   怎会以数相称?莫非是某种结拜方式,互称兄弟?

   但她不及深思,便已被棋盘上的局势所吸引:

   只见拓跋野的棋盘上,方才提及的“围空”策略,竟已演化成了“破空取势”的妙招!

    

   洛梓所学,源自天珩棋院的严谨棋路,讲究的是周正有序,遵循棋理。

   角部稳固,需防守两面,是为金角;

   边部次之,三面受敌,是为银边;

   而中部四面楚歌,战略价值相对较低,民间故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

   而她对夏阳棋手的了解,此前俱来自拓跋启。

   记忆中,拓跋启那步步为营、边角制胜的棋风,亦与天珩棋院的棋风不相上下,曾让她印象深刻。

   然而,眼前这批在拓跋启离国后、历练数年崭露头角的少年——

   棋风却截然不同。

    

   少年们不拘一格,竟敢在中腹这凶险之地,编出繁复而精妙的棋网。

   纵使洛梓曾对局谢戈——他那样擅于中腹拼杀之人——也不像眼前这些少年一般——

   他们的每一步,都挑战了棋艺的边界、棋理的极限。

   洛梓不由步步靠近,这些少年一脸无畏,仿佛局中胜负生死,都不在话下。

   他们险招迭出,几乎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表面看似步入绝境,实则每一着都蕴义深远,其战略、其图谋,令人拍案叫绝。

   洛梓不由站直了身体。

   火光中,她细细观摩,发现这些少年善用“尖冲”、“镇”等激烈手法,直接冲击对手的“大模样”——

    

   所谓大模样,便是不急于形成具体实地,而于整体布局、形成强大的厚势。

   然而,这些少年却另辟蹊径,在对手布局尚未完成之际,便果断打入、浅消,巧妙地将对手的布局破坏并压缩,而非一味地稳固自己的领地。

   他们的棋风犀利而紧凑,步步紧逼,于纷繁复杂中寻找对手的破绽。

   以险对险,洛梓看得真是惊心——

   “掏空”、“点入”,少年们以此等绝妙手段,瞬间扭转局势;“治孤”、“攻杀”之间,他们游刃有余;即便身处绝境,也能凭借精湛的“腾挪”与“联络”技巧,在死局中开辟出一条生路。

   这些手法均为棋中险招,如此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运用,实属罕见。

    

   这棋风,这策略,竟让洛梓感到一种莫名的——

   熟悉。

   这种下法,她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内心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被这股棋风悄然唤醒。

   洛梓心中惊疑不定:那人,不是天珩棋院中任何一人,更不是她在天珩定段时所遇见的任何一位对手……

   那是——

   “观棋不语,不如同下一局?”

    

   一语打断思绪,洛梓转头,发现面前被摆出了第七副棋盘。

   那十三骑之首的朝诺,对洛梓微微一笑。旁的少年都只有半副棋盘,而朝诺这儿,却是一副完整的棋盘,上头写着“十三”。

   “久闻天珩国民选棋生洛梓,棋艺超群、棋风凌厉,还请不吝赐教。”

   洛梓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外头,猎豹低吼隐约可闻:

   “你们一点不着急么?咱们已在此耽误大半日了。”

   朝诺却笑道:“今年若不幸落败,尚有明年可期。但世事无常,谁知那时你我境遇如何,又能否再如这般对坐弈棋?”

   他抬头看一眼洞外,风雨将倾,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

   “若误了今夜这盘棋,怎知再会是何年?”

    

   洛梓一时怔住。

   是了,异日相见,或许便不是棋中定一胜负,而是战场决一死生。

   她不由坐下:她毕竟好弈,说她不好奇、不想与之一试高低,自然是假的。

   同时,内心深处,她还存了一丝探究。

   朝诺为夏阳十三骑之首,他与少年们的棋风是否同宗?

   而这种棋风,难道真来自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洛梓的目光重又聚焦于棋盘之上,只见朝诺执子轻落。

   她亦持了黑子,定了定神,与之对局。

   *

   山风四起,雷暴劈天。

   电光如刃,裂了苍穹。

   少年们已收起棋盘,围聚到洛梓与朝诺身旁。

   此刻,这方棋盘俨然已成风暴之眼。

   宁静无声,却惊心动魄。

    

   洛梓存了相试之意,下至中盘,却越发惊心。

   朝诺与少年们棋风相似,于中腹出手尤为凌厉。他与洛梓的交锋,格外激烈。

   但他的拼杀之中,却蕴含着另一种难以捉摸的诡谲。

   朝诺竟无定式。

    

   定式,是一名棋手历经无数对弈,锤炼而成的固定布局之法。

   借由既定之着法,速构棋局骨架,为中局搏杀与官子收官奠定基石。

   此举颇能简化开局纷繁,使棋局平稳过渡至中盘激战。

   世间棋手,各有所长——

   如洛梓便擅于凌厉攻势,如温方等人精于稳固防守,如谢元便钟爱迂回周旋。

   可朝诺的棋招中,既包含“力战型”的凶猛攻击,如暴风雨中乌云压顶,直逼对手要害;又兼具“柔和型”的巧妙周旋,如轻云缭绕,看似柔软无力,实则暗藏杀机,随时准备以柔克刚。

   洞外阴云涌动,而局中胶著异常。

   在攻杀转换之间,朝诺依盘中“厚薄”、“强弱”变化,时而如狂风骤雨,时而如细雨绵绵。

   洛梓打起十二分精神,方得适应此般节奏。

   二人咬杀得紧,朝诺又将“细棋”之技发挥得淋漓尽致,每一步棋都如在云中游走,既不留痕,又含玄机。

   他的棋风,恰如天边的云,时聚时散,这一瞬平静无比,下一刻汹涌而来。

   无可预测、不可阻拦。

    

   “云无常势,势无常形。”

   洛梓猛然抬头,记忆深处,一个声音越发清晰:

   “弈棋需通盘布局,故世人易拘于定式,因而失之先机。

   “而我教你的这般手法,随对手之变而变,看似极难,却能险中求胜。变幻莫测、无形可拘。”

   那人说这话时,将她小小的下巴抬起,让她看向天边:

   那是一片云。

    

   而将她收养的启蒙恩师,那美若流云的女子,让年幼的她在那片云下,定定看了许久、许久。

   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

   “落儿记住,此乃流云式。恰如天际之云,随风而动。”

    

   风是对手,风是局势,风在眼前。

   洛梓将棋下至盘中,她要破的、不是朝诺的招招式式。

   那是流云,无可阻挡,不可捉摸,只将人陷入迷茫。

   她要破的、是这流云所依凭的风——

   那不是局,而是势。

   “流云无常、惟可破风;招无定式、破势如电。”

   洛梓一子破局。

    

   围观的少年们,都是一惊。

   目光纷纷投向了洛梓,他们不敢相信、她竟破了这局。

   “怎会如此?她是天珩棋生,怎么会……” 拓跋野看得触目惊心。

   破风处,云收了,势散了。

   而洛梓抬眼,目光却撞上那紫色的眸子。

   朝诺向来沉稳的眼中,此刻亦闪过一丝惊异。

   他从棋盘上抬眼,异色双眸紧锁着她。

   四目相对,朝诺对洛梓沉声问道:

   “你到底是谁?”

  

  

继续阅读:第七十六章 浴火疾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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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执白我持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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