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端坐于宴席中央,又看了一眼窗外日头。
已是申时初刻,窗外浅淡香气,吹不散宴席中浓浓酒意。
他无声叹了一口气:距离子夜,还有不短的辰光。
眼前衣袂飘飞,耳边杯盏相送,酬答送往的臣子与世家子弟们,络绎不绝而来,安国公领着女儿程芝衍,指示从人们放下贺礼数盒。
父女俩向他一拜,安国公朗声道:
“贺殿下生辰,愿福寿绵长!”
六月十五,盛夏已至,这是谢元的十九岁生辰。
依天珩皇家旧例,需东宫设席,宴饮三日。
纵有青石疑云,还有那军机图的阴影,他依然是天珩国的东宫太子。
来自宫中的赏赐、与各权贵世家的贺礼,仍是流水般送至东宫,皇室至尊、世家极贵。
此时,谢元又对安国公敬了一杯酒:“谢国公相贺,以此杯谢国公,亦祝我天珩国运昌盛!”
他说着不动感情的机锋,脸上是没有瑕疵的笑。
温和的笑、莫测的眼,早已是他惯而戴在脸上的面具。
只是此刻,思绪却不由飘远。
他出生于盛夏雷雨之夜,那正是天珩与夏阳大战之夜。
传言说他出生时,有红光满天。
天珩帝归来后大喜,谓此子极贵,必将继天珩大统。
只有很少人知道,那一夜先皇后是如何垂死挣扎,而天珩在那一夜,折损了数万士兵,为了提振民心士气,才硬是将那不知真假的红光,说成是天佑天珩。
母亲死后,所有的生辰,对谢元而言,都不过是寂寞的迎来送往。
只是这一年,似乎有了那么些不同——
三日前——
*
“为了庆贺太子生辰,棋院休课五日,我才有机会在白天溜出来见五哥!”
竹林小筑中,那暧昧不明的春意,亦已被热烈奔放的盛夏所取代。
雪顶鸢在窗外慵懒梳理羽毛,根根白羽皆于阳光中闪着银光,它看向那窗内,一对隔帘相坐的人儿,恰如春意流连于夏,情丝已入画图。
帘后的谢元,方检查完洛梓的功课。
洛梓的布局精妙绝伦,不由使他心中赞叹。
“这一手,便是我来布局,也未必比你这招更佳。”
午后热风如潮,阵阵涌来,这紫竹林中,却自成一清凉世界。
洛梓坐在这惬意的小筑中,得五哥赞赏,不由欣喜。
她闲闲道来:“五哥,你知道么,为了给太子庆生,不止宫中有准备典礼,连我们棋院中上上下下,也准备了许多贺礼呢!”
她说起那些贺礼,眼中满是惊奇:“我看见师尊们准备了各样新奇的棋盘,还有好多珍奇物事。那些东西,我这辈子真是见都没见过!还有阿辰,他为太子殿下的生辰,竟准备了十九尊千年古瓷瓶呢!”
谢元轻笑,慎王世子,总是手笔豪阔。萧辰送的礼物,又总是阵仗惊人。
那十九个瓷瓶,任何一尊捧出,都是稀世奇珍。也只有首富萧家,能一送便是十九尊。他轻轻摇头,带着些许戏谑问道:
“落儿可是有些羡慕了?”
洛梓闻言一愣,继而摇摇头道:
“我只是从前不知,这世上还有人的生辰,能收到这么多贺礼!毕竟……”她苦笑道,“我生在山野,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为何日呢!”
一语说得谢元心中不免有些酸涩,正要安慰两句时,又听洛梓道:“但太子殿下贵为人中龙凤,他享有得虽多,可承受的、必然也更多呢!”
一番话,不觉竟触及谢元心中柔软之处。
旁人知他无上尊荣,她却看见他双肩重担……
他嘴角轻扬,这才是洛梓:永远温暖。
沉吟片刻,他笑着要布下棋局,正待与洛梓对弈之时,她却突然发问:
“五哥,与你相识许久,一直未曾问过:你的生辰是何时?”
谢元不由顿住。这一刻,他的脑海中翻覆了无数种谎言。
世故如他,可以面不改色在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中,随便择出一天,娴熟说出那一日的晴雨时节,编出那一夜的种种故事……
可洛梓这样在帘后看着他,一双眼如湖水清澈,照见他隔帘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柔声开口,语意坚决:
“六月十五。”
他的身份,是不可言说之秘;
他的位置,已为她带来许多吉或是凶……
但他的来处,这一刻,他并不想欺瞒于她。
他知道这样说的危险,可又或许,那是他所期盼的——
永远以计待人的他,想要以心相交。至少在这个答案上,他想对她坦诚。
洛梓闻言,果然一脸惊愕:
“五哥……你与太子殿下,竟是同一日的生辰么?”
谢元笑着道:“我与那太子之间,有云泥之别,区区生辰、又何需挂怀?”
只有身为太子,才需要为这生辰付出千般思量、万种打算。
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历代太子生辰宴饮,排场、座次,都大有深意。
鲜花着锦的贺礼中,是烈火烹油的各样陷阱。
收下谁的礼,如何答谢之,都是派系,亦大有文章可做。
前朝更曾有一位太子,在生辰之日,被人于贺礼中下毒而死。
而若只身为五哥,眼前人并不知自己真实身份时,却可以这样竹林饮风、对月弈棋,远离那些扰人乱心的算计与阴谋。
谢元这样想着,对面的洛梓却摇头道:
“我心中固然敬仰太子殿下,但你才是我的五哥啊!你的生辰,当然重要!”
她略一沉思,似做了什么决定,小心翼翼开口道:
“五哥,六月十五日,是棋院休假最后一天。那一晚,我能出来见你吗?”
她的眼中,有夏日无限灿烂与柔情。
“就让落儿为五哥庆贺生辰,可好?”
*
在谢元的沉思之中,不觉天色已黄昏。
宫灯初上,东宫中的宴饮,已到尾声。
三日宴饮,在东宫上下周全的筹备中,总算是无功无过、换了个宾主皆欢。
雪顶鸢的啼鸣穿透夕阳的余晖,谢元不由眉心微抬,目光中闪过一丝期待。
随即,徐奇快步从殿外行入,到谢元耳边轻语:
“洛梓姑娘已抵达小筑之中。”
谢元嘴角难得扬起一抹真心的笑:“她倒是守时。”
随即神色一正,对徐奇安排道:
“此处想来不会再出何事,你让人好生招待着。”
说着,他待要起身离席,内监忽通传道:
“陛下驾到!”
大殿之上顿时安静下来,席间众人皆不由一惊。
东宫生辰饮宴,不过宫廷的例行庆典。皇帝赏赐过后,一般便不会再行出席。天珩帝的突然到来,显得这样不同寻常。
此时天珩帝迈着威严的步伐走入殿中,不怒自威。
谢元心中叹了一声,迎上前去,恭敬施礼。
天珩帝一挥手,示意人们回席位饮酒。
他走至谢元身边的席位坐下。
父子俱于高位,与那些道贺臣子隔开极远的距离。
而谢元与天珩帝之间,竟罕有地,只隔了五步之遥。
天珩帝看着眼前的谢元,眼前的儿子,长身玉立,已颇有皇家风度。
天珩帝举起杯中酒,朗声道:“吾儿十九生辰,父皇以往国事繁忙,总是错过。今年多事,父皇知你不易,故来陪你喝一杯。”
他饮尽了杯了中酒:“今夜,咱们父子痛饮尽欢!”
*
竹林小筑中,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亦已散尽。
洛梓轻轻捏着手中的包裹,那儿,放着她精心为谢元准备的礼物。
窗外暮色垂落,而她对面,帘子后、棋盘前的那个位置,却依然空着。
天渐渐黑去,雪顶鸢亦已归来。
她的心,亦从满怀期待,渐而生出一丝忧虑。
五哥为何会不在永巷之中……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直至天已黑透,谢元仍迟迟未曾出现。
*
夜深了,天珩帝却仍在举杯。
说是对饮,谢元却觉这尊贵帝王,更像独酌。
“朕还记得,你母亲生你时,朕在外征战。”
谢元立于原地,只一转身的距离,他却无法抽身。
天珩帝的声音中,苍凉中难得带了一丝暖意:
“朕归来后,看见你被抱在她的怀中……”
那时柔弱的先皇后,抱着怀中那小小一点婴孩。
她抬眸看向自己,尽管他带给她无穷无尽的失望,她凝视他的眼中,仍带那点星芒,流光璀璨。
而眼前,谢元的眉目间,纵有那相似的无双美貌,他眼中却平静如水,不起半点波澜。
天珩帝长叹一声:“如今我儿还有一年,就将行冠礼了。那时,你也该临朝听政了。”
醉眼之中,端详着谢元的容貌,似想寻回已逝斯人的一点影子:
“可你却是越长、便越不像你母亲了。”
谢元神色不动,只陪了一杯酒。良久,他嘴角扬起一抹微苦的笑:
“母亲曾说,不愿儿子像她,只恐福薄。”
淡淡自嘲,一闪而过。谢元略一顿道:
“倒是难为父皇记得。”
天珩帝轻摇杯中酒,那琥珀之色,似封存无尽过往时光。
“朕当然记得。朕不像你,你出生便是太子。那一年,朕都十九岁了,还只是一位皇子,又因替百姓请命,触怒了先皇。朝中臣子们,都对我避之惟恐不及。生辰之夜,更是冷清至极,无人来贺。”
谢元看着这一室繁华热闹,听着天珩帝所言,却只静静喝下杯中之酒。
他品味着眼前帝王的回忆,这个故事,他比任何人都熟悉。
那是母亲与天珩之帝纠缠不清的开始。
“……那一夜,只有你的母亲,提了一盒礼物,到我宫中。对我说,无论先皇如何,她都敬我为天珩栋梁。为此,回去后还被她父亲一顿打骂……”
遥忆旧时,那显贵的丞相之女,来到了被冷待的皇子宫中,在他最冷清的时刻,她对他笑得那么温柔。
二八佳人、丞相之女,独独对他垂青。他还记得那年,她的秀发垂在夜色中,对她轻轻一笑:“哪怕你日后被放逐边境,我也愿随你而去。“
谢元垂首:“母亲对父皇,自有深情。”
可惜深情,总是用来相负的。
天珩帝叹了一口气:“她太固执!我曾说过,日后若继承大统,后位必是她的。我已让她做了皇后,她又何必……”
谢元只淡淡开口道:“父皇深恩,是母亲无福消受。”
天珩帝废了曾轻慢他的丞相一家,哪怕那是谢元母亲的娘家。
为她留了一个后位,却又提了沈妃,日夜独宠,还提拔了沈家上下。
这样的恩,这样的宠。
君恩沉重,便如枷锁。
他看见他的父皇,一杯杯酒地饮着,一点点回忆地说着。
却不曾改变任何局面。母亲已死,而他在漩涡多年。
美酒色如琥珀,却终究不如琥珀。
不是人人都会将回忆封存,大多如此,一番酒意,偶尔记起,随后便穿肠而过,不留余味。
谢元终于开口道:“父皇想拟的旨,儿臣并无异议。”
天珩帝回首看着谢元,有些惊愕。
“你……怎么知道的?”
谢元低眉道:“如今民间谣言四起,儿臣若仍把持棋院选拔,必使父皇为难。儿臣会将一切事务交出,还请父皇宽心。”
天珩帝不由皱眉:“只是权宜之计,军心动荡,最是危险。待风声过后,这位置仍是你的。”
谢元点头:“儿臣遵旨。”
三月时间,足够多的谣言,可以把一个人淹没。
而他如此通透,又怎会不知,天珩帝此前不曾下旨收权,不过是怕他生了怨怼,引朝中动摇。他今夜来此,忆及往昔,不过是要谢元亲口说出那句“遵旨”。
天珩帝确是这样想的。
他还想在这儿子的脸上,读出哪怕一丝怨,或是一点恨——却只得到他回视自己时,无懈可击的一抹笑。
天珩帝又一次饮尽了杯中酒,在这样的深夜,他终于说完了这些看似无用的话,全了这份残缺的父子之情。
“今日是你生辰,我已让皇后留在自己宫中,不来扫兴。”
一句话,显出君王体贴,也显出这些年来,谢元所受的打压屈辱,天珩帝何尝不是心中明了。
只是帝王之术,不过制衡而已。
偶一为之的一点温存,不过点缀,又当得何物?
“你便好生与这些臣下们宴饮吧。”
天珩帝待要离去时,回看谢元的眉眼,这一刻的他,竟与她这样相似。
永远看不出失望,只看见端方之态。
天珩帝突然开口道:“你也不要怪父皇当年薄情……你如今亦位居东宫,当知道,许多事情,尤其儿女情长,本就不属于这深宫。”
所谓父子、所谓夫妻,不过利益相关。权谋的斗争,才是他们的宿命。
是谢元生母太重情,才死于永巷之中。
直到皇帝离去,人们才发现,过往宴饮中,从来千杯不醉的太子殿下——
眼眶竟有一丝泛红。
*
子夜钟声响起时,谢元才迈着沉重的步伐,终于回到那竹林小筑之中。洛梓伏在案边,已在疲惫中睡着了。
他踏月而来,看见灯下的她,宛如一只伏在棋盘之上的小兽。
她的呼吸沉沉,而他转身行到帘后。
醉意袭来,酒意深浓。远离那华灯似锦的宫殿,在这孤寂小筑中,他端详着她侧倚而卧的睡颜。
一缕青丝,垂落她如玉耳边。
坐在帘后,他的心跳或是因这酒意,竟越发加快。
心弦轻动,指尖竟不由自主伸过帘后,就这样放肆地,轻轻抚过她的额边。
像在触碰一个最珍贵的梦。
洛梓长睫轻动,她微微睁开双眼:
“……五哥?” 她有些惊喜,揉着朦胧睡眼,“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似绵绵晚风,撩动他心中酒意与昏沉。
直到这一刻,谢元才惊觉自己有些醉了——
帘后的她,看在眼中,竟觉是这暗夜中唯一的温柔。
他于帘后点头,缓缓说道:“抱歉,落儿,是……是我来迟,让你久等。”
他没有再自称“五哥”。
这是他的生辰,一场仗死去了数万人的生辰,用掉生母一生守候的生辰……
他以为避入这小筑中,能留下心中一点净土,却其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而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洛梓从睡梦中彻底醒来,他的指尖却还在她的发丝之间。
她鼻尖萦绕着浓重的酒气,不由好奇问道:
“五哥,你喝酒了?”
谢元却不答。
他不曾解释他身居永巷,为何能离去良久,亦不曾解释他去了何处……
他只是隔着帘子,静静看着洛梓,一语不发。
洛梓想,是错觉么?五哥似乎在竭力抑制着什么——
深沉的、浓郁的,像是悲伤。
“你还好么,五哥……”
“嘘——”
谢元却用冰凉的指,轻轻摁住了她的唇,制住了她唤“五哥”的声音。
修长指尖,继而抚上她的发丝。
“落儿……” 谢元向来克制的声音,带一丝颤抖。
他什么都不说,只隔着帘子,为她理睡得凌乱的发。
无与伦比的温柔,却带不容抗拒的固执。
洛梓面红耳赤,却又不知何故,似能感觉到五哥这一刻,好像有些……
脆弱。
他指尖穿梭于她的青丝,就像是找寻着什么依凭。
他想要确认她在身边,想要确信这一刻的真实。
可一帘之隔,谁又真想要这一帘之隔!
那帘子,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却激得他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要撩起帘子,跨越这道屏障——
从没有这样一刻,他这样希望、她能接受的,是那个真实的、沉重的、身为太子的谢元。
若天家真以重情为死局,那他,难道没有勇气做到死地而后生?
他决心撩起那道帘子,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与决绝。
这一刻,若有人能隔帘窥见太子殿下的双眼,会看见那儿燃着熊熊的烈火。
是愤怒。是压抑了十九年不得出脱的恨,是克制了十九年不得表达的怒。
是面对自己所珍视之人,却要听见天珩帝那些薄情之语。
及冠礼只有一年了,人人都说那一日到来之时,太子便将迎来指婚。
他闭上双眼,心头有痛楚在细密的泛起。
帘后,洛梓见谢元顿住,忽而惊呼:“哎,我差点忘了!”
她打开手中的包裹,露出一个精致的小盒。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盒子打开时,谢元的目光,却不由凝住。
“这是……” 他的声音中有些意外。
洛梓笑答:“是千丝糕。”
“这糕点,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你母亲生前为你所做。我问了他们,京城中的留香楼会做这味糕点。”
她小心道:“你知道么?这糕点的配方,竟是先皇后亲手所创,如今京城还有这方子,只有那留香楼,还卖出了天价。
“可惜我现在只是棋院的初段生,酬劳仍太少了,只够买这一块。”
谢元抬眸看她时,她脸上有些发烫,急急补充道:
“我知道,我可以找其他人借些银两。但……这是我为你过的第一个生辰,我想……用我自己挣的钱,给你买这礼物。”
她不曾出口的是,在她心里,同一日的生辰,那太子殿下享有了天下人的尊敬,五哥却只能在这孤单小筑中,真是太可怜了。
谢元注视着落儿,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千丝糕”,确为他母亲亲手所创。
那时帝后情深,或者,先皇后自以为帝后情深。她所制的这味糕点切开时,仍有千丝万缕相连,丝丝俱是甜意。
母亲死后,父子离心,他曾以为,这千丝万缕的甜于他,是千般万种的苦。
所以再不提起,不愿再尝。
直到这一刻,她在他失落的时刻,送他这糕点。
“这糕点多少钱一块?”
洛梓答道:“一两银子呢!”
谢元心中默算,知晓洛梓作为棋生的微薄酬劳,还要顾及甘霖巷的老幼,这份礼物可谓珍贵至极。
他轻轻捏起一块糕点,目光柔和地问:
“这是落儿省吃俭用三个月才攒下的钱吧?”
洛梓羞涩地低下头:“我……我本来想给你准备更贵重的礼物。等明年吧,等五哥二十岁及冠之时,我一定能攒下更多的钱,送您更好的东西!”
谢元轻轻摇头,眼中满是感动:“不,落儿,这份礼物已经是最好的了。”
说话间,洛梓已将盛放糕点的小碟从盒中取出。
虽然时间已久,糕点已不如初时那般饱满,但依旧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洛梓有些失望的嘀咕道:
“哎呀,都凉了……会不会不好吃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直勾勾看着这糕点,眼中尽是渴望。
谢元看在眼里,心中一暖,微笑着提议:
“这糕点难得,落儿愿意与五哥一同分享吗?”
洛梓闻言,慌忙摆手拒绝:“今日是你生辰,我怎能吃这贵重的东西呢?”
谢元沉思片刻,突然问道:“落儿,你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天吗?”
洛梓茫然摇头:“从我记事起,我就和狼群生活在一起了。后来师父摸过我的骨头,说我约莫是在十九年前的夏天出生的。”
谢元沉吟道:“亦是夏日么?” 醉意中,他不由一笑:
“既如此,便当落儿与我同日生辰,一同品尝这千丝糕,如何?”
洛梓有些惊讶:“五哥,生辰乃是大事……”
谢元却摇头:“若你不嫌弃,往后这一日,我也会为你庆生。”
洛梓眼眸瞬间亮起,她有些不可置信道:
“五哥,你真的愿意……与我共度生辰?”
谢元坚定道:“只要我在你身边,咱们往后便同度这一日——岁岁年年。”
洛梓的脸烫得出奇,她低头,欲分开那紧密相连的千丝糕。
千丝,原是牵情;万缕,原是惹意。
那糕点虽已凉透,此刻仍欲分难分,只痴痴缠着。
“实在分不开,就都给五哥吃吧!”
隔着帘子,她将那糕点递到谢元面前。
他接过糕点,亦分不清这千丝情意,嗅闻这红尘中一点甜美,享受这缠绕指间的一点绵绵——突然便懂了母亲的温柔。
就着洛梓的指间,他的手指轻轻分开一半的千丝糕,亦递于帘外的她。
“落儿,你与我一起吃。”
她指尖在他唇边,他糕点在她面前。
同食这千丝糕,他们此刻的姿势,竟如合卺交杯。
千丝入口,甜意蔓延,而情意亦缠绵入心。
他唇角笑意更深,薄唇自她的指间轻轻掠过,他几乎能感知她指上柔温。
那微妙触感,自指入心,传遍了他周身。
而洛梓亦就着他的手,脸羞红着,轻轻衔过那半片千丝糕。
唇齿间溢满香甜,她心头更是软绵一片。
二人就这样轻轻咀嚼着,洛梓低垂着眼,不敢看五哥的目光。
帘后,谢元灼灼双眼,紧紧注视着她。
从前他想,他不会重蹈他母后的覆辙。
这一刻他发誓,他亦绝不会像他的父皇。
这一夜他心中做了许多筹谋与决定。
他想到未来,想到了洛梓日后的安排,想到了朝中种种如何铺陈。
他脑海中,只不断回荡着四个字——
岁岁年年。
岁岁年年,与你相对,才愿有这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