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卿卿已死,是以,涂酒酒选了死门。
向死而生。
“你怎知是我?”小王爷哑声问道。
而后,一道虚影从小王爷身体脱将出来,那是一个美艳的女子,一双褐色眸子含着泪花,但两鬓微灰,已见风霜。
涂酒酒目光那般笃定,“第一,小王爷的生辰不对,你宁肯散尽一身妖力也要同平南王一起,怎会轻易背叛他?第二,魅珠之力让我能附身于弱小之物,譬如白猫,你能附身于小王爷并不奇怪;第三,圣旨如此私密,平南王必定妥善存放,这地方外人很难知道,哪怕是小王爷。”
还有,冯榆身为喜娘,若要她性命从前每日都可以,选择这个时候让她单独赴会,说不过去。
“对,所以他们给我贴的符纸没有起作用。”如同往日向这个人邀功那般,柳卿卿骄傲地笑了笑,指着冯榆。
“我已身死,是魅珠保住了我的一缕残魂没有立刻散去。”她边向涂酒酒走去,边说,“那天,傅巽请仙门中人过府,看到了你……”
她回忆。
那日,她躺在地上,残魂苏醒,看到“她”和一群人走进来。她因被杀而心存怨恨,又因再见“她”而激动万分。
魅珠感受到她的万千渴望,一瞬通灵,将她仅存的这一魄从地上尸身驱出。
她想附身于轻颜和平南王身上,可是,魂体太弱,没有成功,恰巧小王爷闻讯赶来。
“我便斗胆,借魅珠的力量附身于阿乖。”
小王爷仿佛对她有感知,对她敞开自己的灵窍,她毫不费劲便进入了他的身躯。
“而我的阿乖,宁愿自己的魂魄被挤出,也要成全我。”她诉说着对孩子的沉重歉意。
阿乖就是小王爷,涂酒酒明白。
这短短几步路,柳卿卿仿佛走了很久。
“画舫那晚我被冯榆迷晕,不知她是凶手,幸得你锲而不舍,死查此案,替我报仇,让我们又有了相见之机。我原以为,你死在了那场婚嫁中。”
终于,她走到涂酒酒身前,缓缓跪下,眼眶通红。
“主子,你终于回来了。”
“那场婚嫁中……我,我想不起来了。”涂酒酒嘴嚼着这几个字,清澈如星辰的眼中透出一丝迷茫之色。
柳卿卿浑身剧震,眼泪夺眶而出,“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难怪你回来了,却不一样了。他们是不是抹去了你的记忆,他们竟敢抹去了你的记忆!苏澜风他居然这么对你!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她头发披散,厉声嘶叫,眼中痛楚如溢。
涂酒酒其实,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柳卿卿替她感同身受的痛苦,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让她倏然泪下,她俯身,纤指轻轻替那虚影擦拭泪水。
虚影是没有感觉的,但她下手极轻,仿佛眼前这个人还活着。
“阿柳,我到底是谁?”
*
洞外。
高昊听到洞内打斗声渐弱,招呼高仪,“走罢,我们回王爷府,一个时辰再来,看看是给他们收尸还是什么。”
高仪颔首笑。
平南王眼见他们离去,正要跟着,高昊却道:“王爷方才也说了,要替皇上分忧,拿下妖珠,那何不留下?待洞下再无声息派人来通知我。”
他走了,苏澜风等人若死了,离偃也怪不到他头上。
平南王和轻烟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惧色。
但平南王还是咬牙道了声“好”。
高昊携高仪正要离开,一道亮光却忽地映入眼帘,十分的刺眼。
只见苏倦扛着一口大刀折返,银刀刃处一片映殷红,一阵浓烈的血腥之气也随之扑鼻而来。
“二位慢走,我来替他们收尸,不用感激我。”他甚至还亮出一口白牙,跟高仪打招呼。
高昊神色阴沉,“小仙主当真想破阵?”
苏倦似笑非笑,答非所问,“我适才放出传讯金蝶,让它回去告诉苏离偃,他的宝贝儿子苏澜风遇到凶险,法师为民请命,出手相助,让他日后记得感激您。”
他说着径自朝洞口走去,五名童男童女,双目仿如兽类突然变成竖瞳,原本可爱的面容,疏忽变成恐怖。
高仪低道:“兄长,我们要出手吗?”
高昊神色森然,但却缓缓摇头,在没有十足把握将这帮人一锅端掉之前,他不能给离偃留下口实,这苏倦已通知苏离偃,他封洞可以说为民请命,但若阻止苏倦救人……
皇帝目前也还不想同离偃仙宗撕破脸面,需得保持微妙的平衡。
谁先在百姓间失了民心,也许,谁便先输。
高仪知他顾虑,“兄长放心,他破不了阵。”
她话口未完,苏倦蓦地从背后拿出一个包袱,随手扯开,只听得哐哐当当,金银珠宝落地,声响不绝于耳。
那五名童子闻声,眼中都露出欣喜之色,跑过来捡拾财宝。
高仪怒斥:“你们反了!”
苏倦轻轻叹气,“都说五鬼运财,他们原是运财童子,姐姐你非要人家搬山,多少有些强人之难了。”
“你!”高仪被他气得粉脸变色。
苏倦唇角微勾,突然挥出一纸符咒,控火点燃,“拿吾钱财,替吾办事,敕令,起。”
五名童子把财宝揣进自己衣裳里,又嘻嘻哈哈地回到洞前,三两下将洞口那块大石搬开。
高昊不怒反笑,“小仙主好手段。”
地上包裹金银珠宝的外袍有些眼熟,平南王狐疑地看看轻颜,轻颜似乎也是一样,神色显得迟疑。
平南王忍不住道:“苏公子,你这是从哪儿拿的财帛?”
苏倦答得理所当然,“你家呀!王爷,你不是要为皇上分忧吗?不会连这点本钱都舍不得吧?”
“……”平南王气得说不出话来。
苏倦也不管他,扛着他的大刀,跃下洞口。
高昊冷冷道:“小仙主仔细折在里头。”
里头传来凉薄的笑声,“您老费心。您年纪比我大,不死在我前头,天理都不容。”
*
洞内,轩辕琴点亮火折子,查看四周可有出路,随即被血尸猛烈攻击,她半空翻身,险险避过。
“小心!”苏澜风替她接过攻击,又以传音术命所有人屏息静气。
传音术,是以神识交流,血尸未能感知。
血尸全靠听呼吸,辨方位,所以,攻击也变缓慢了。
虽多了涂老三和毕方,战斗力在短时间内得以补充,但众人已经是负伤累累。
清珑皱眉,“这下难搞了。”
众人都知,若合清珑和苏澜风之力,冲开洞口巨石,并非难事……但这必须在他二人无需抵抗血尸的情况下。
苏澜风突然缓缓道:“他们以怨气聚结,我以清心咒渡化他们。前辈,请你替晚辈掠阵。”
清心咒?众人一凛。
“好注意!”清珑当即赞道,却又很快迟疑,“可这一来……”
众人都知清珑犹豫什么!如此一来,战斗力便骤减,众人不知是否能支撑得住。
黑暗中,轩辕琴握住苏澜风的手,同样以传音术道:“诸位,我方才看了,这里也是以奇门八卦所布,对应生死八门,我们可躲进甬道中,里面应有生机。”
众人精神一振,边与血尸艰难缠斗,边往甬道而去。
紫矶和凌霄走在前头,寻找生门。
飞鸢搀扶住衡阳走在最后。
飞鸢心中歉疚,低声道:“都怪我……”
衡阳故意说道:“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伤心吗?”
飞鸢心中一乱,不由得斥道:“闭嘴,你胡说什么!”
她脾气素来极好,但在衡阳这个锯嘴葫芦面前,却容易显性。
衡阳暗笑,牵动伤口,闷哼了声。
进门一刻,苏澜风忽而意识到什么,沉声道:“他们既是怨灵,应当从死门而出,如今死门已空,进死门!”
紫矶和凌霄却已一脚踏进生门,无数箭簇飞来,饶是二人躲避极快,凌霄手臂被射伤,紫矶更是心口中箭,脸色惨白,眼见甬道顶上又是数箭射来,苏澜风一剑斩下,将他接住。
清珑以袖为武器,一双袖子舞得飞快,替众人挡住飞箭。
一支流箭飞向轩辕琴,一具血尸同攻向她,苏澜风扶住紫矶,相救不及!
“阿琴!”他目光到处,神色一变。
轩辕琴正以剑格挡血尸,见状心怵,情知这箭非受不可,咬牙硬扛。
一柄大刀将飞向轩辕琴的箭头劈落!
苏倦从洞口旋身落地,眼中戾气暴涨,比血尸更可怕,一只白皙的手扼住血尸咽喉,将之喉骨应声折断。
*
二层墓室,任头顶打斗如何激烈,涂酒酒只是俯身,青丝如瀑,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静静看着地上女子。
柳卿卿叩拜于地,一字一字说道:“你是我主子,先魔尊迟夏的四煞主之首,你是……魔尊九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