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跳楼的是周静怡。
刘昭赶到的时候,周静怡正站在扬帆科技的楼顶,那标志性的帆船造型,就在她的身后。
底下已经围了不少人,虽然是周末,但加班的社畜不在少数,有人报了警,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消防救生气垫也正在铺,但警察和消防员脸色都很不好,因为扬帆科技的大楼足有27层,这么高的高度,真的跳下来,消防气垫根本不顶事。
刘昭直接上了顶楼,消防门开着,有警察守在门口挡住无关的人,防止有人贸然闯入刺激到周静怡,另外有一个女警在试图和周静怡沟通,但周静怡不为所动,并且每每在女警试图往前移动的时候,厉声喝止,女警也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是周末,所以熟悉的人没几个在,刘昭粗略一扫,挤在楼道里的几个人有些眼熟,应该是技术部的人,但他们对商务部本就不熟,更别说认识一个实习生,挤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高管一个都没在,刘昭心想也是日了狗了,叼公司是不是要倒闭了,周末出这么大的事竟然没一个人及时赶到。
她慌乱中都没发现自己已经切换成了英子的D语言大法。
她又想起刚给自己打电话的人,是人事部的一个小哥,但小哥也不在现场,他是听技术部某个正在加班的朋友说的,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给自己的老领导求助。
“让我过去和她谈谈,我是她的领导。”刘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警察说道。
警察放她过去了,但一手拉着她,防止她行为过激再给周静怡吓到。
刘昭很配合,只走出了消防门一小步,把自己的身影暴露出来,确保周静怡能够看到。
“周静怡,我是刘昭。”她尽量放缓了声线,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一些。
周静怡迷茫地抬起泪眼,看向她的方向,却没出声。
“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
“刘主管。”周静怡嗓子沙哑,也不知道是哭得太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明明昨天还是看起来很正常的一个小姑娘。
“你帮不了我的。”她神情凄楚,悲伤到了极致的样子。
刘昭看到她眼底的青黑,和嘴唇苍白爆皮的状态,估计她大概是一夜未睡,这会儿精神应该已经在崩溃的边缘,所以很难听得进劝解,或者说,她这会儿可能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维死胡同里。
“我帮得了,我是你的上司,你既然今天选择了来到公司,那就说明你面对的困境,一定跟公司有关系,只要你跟我说,我一定能帮得了。”
周静怡被她笃定的语气和坚定的目光给震住了片刻,她有些失神地晃了两下,看得旁边的人胆战心惊。
警察背地里打了个手势,示意女警趁着周静怡被刘昭吸引了注意力,从另一边带着安全绳悄悄靠近。
刘昭了然,继续镇定开口:“你是不是以为我刚来,对你不了解?我告诉你,我了解你的,我知道你在实习的这三个月里都做了些什么,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有耐心、有细心的女孩子,交给你的工作你总能高质量完成。我还知道你是一个性格非常好的人,上个月赵姐孩子生病,她负责的福建一个县道的项目又催得急,是你主动提出帮她做,她只需要抽出时间审核一下就行,这才没有耽误项目的交付时间。”
她如数家珍一般,将三个月以来周静怡参与的项目一一列出,着重把周静怡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夸了又夸。
“你下周就要转正了对吗?事实上那就是个过场,我肯定会给你打全优,并且会帮你申请工资上调一级,此外,你还有别的什么想法也都可以跟我说。”
孰料这句话刚落下,周静怡就激动了起来:“不!我转不了正了!你别骗我了!你根本帮不了我的!”
本来已经靠近了几步的女警大惊失色,刘昭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但好在,周静怡晃了两下之后,又再次站稳,她又哭了起来,眼泪爬了满脸,刘昭甚至从她的脸上还能看到之前眼泪干掉留下的白色痕迹。
刘昭严肃起来:“为什么转不了正?是谁告诉你转不了正的?我才是你的直属领导,我都不知道的事情,别人为什么会知道?”
周静怡安静地流着泪:“因为我怀孕了。”
“张副主管说,要么,我打掉孩子,她让我转正,要么,我周一就不用来了。”
“胡说!”刘昭斩钉截铁道,“她有什么资格对你说这样的话!”
她态度坚决,语气凌厉,浑身气势一下子变成了那个气场全开的部门主管,并顺势往前走了两步。
周静怡愣愣地看着她,被她这股气势震住了,一下子缩了缩肩膀,像做错了事被批评了一样。
刘昭心里有了底,周静怡其实还是学生性格,她思维简单,但当面对绝对比她强势的人的时候,她就会下意识地切换到学生的行为模式。
她习惯了被人领导,被人批评,以及,被人保护。
现在,刘昭就要做这个领导她、批评她、保护她的人。
“周静怡,你应该知道,我们公司的职位上,其实没有副主管这个职位的,张燃从职位上来说,和你们是一样的,所以,在你转正这件事上,她没有任何话语权,唯一有决定权的人只有我。”
周静怡“啊”了一声,似乎一下子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刘昭再接再厉又往前走了一步,她并没有刻意放慢放轻步子,而是自然地往前走,目光紧紧锁着周静怡,继续道:“你听我的,怀孕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如果你想要孩子,那就要,如果不想要,也可以不要,工作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看看你,这么年轻,做事情却这么认真,公司开除你才是公司的损失。”
周静怡睁着迷茫的泪眼:“真的吗?”
刘昭目光一直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她知道有的时候,人的目光是有能量的。
虽然不知道到底还有什么隐情,但明显周静怡并非是真的想要自杀,她只是失去了面对困境的能量。
而她这样坚定地看着对方,就似乎能把能量传递过去一样。
“当然是真的,你相信我,我也怀孕了,但我的工作受到影响,并非是怀孕导致的,只不过是有人一直盯着我的位置,借机把我踢出局罢了。”
刘昭谈到自己的事情,轻描淡写:“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职位的竞争,本就是弱肉强食,我怀孕是他们的机会,但他们也总会有让我反击的机会,所以我一点也不急。”
“怀孕只是我的人生选择而已,这个选择的代价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同样的,你现在也只是面临着一个很小的选择而已,甚至,哪怕是你最终选择主动离开了公司,以你的能力,也能重新进入一家很好的公司,说不定比现在的机遇更好。”
周静怡似乎被说动了,只喃喃道:“真、真的吗?”
“当然。”刘昭毫不犹豫道。
“可、可是,”周静怡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又流下泪来,但她脚下并没有动,也没有危险的动作趋势,相反,她用一种求助的眼神用力地看着刘昭,“可是她们说,说我未婚先孕,是、是恬不知耻。”
刘昭毫不犹豫,脱口大骂:“说这话的人才是恬不知耻!你告诉我,是谁说的?是张燃吗?”
周静怡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只是她,还有我爸妈。”
她哭得更凶:“他们根本就不爱我,她们说我不自爱,不要脸。”
刘昭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知道吗?公司里关于我的传言,其实有一半是对的,我真的没有结婚。”
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的周静怡一下子愣住了,抬头讷讷地看着她。
“准确来说,我是离婚了,我的前夫的确身份不凡,但我不是第三者,我只是离婚了而已。”
“那、那你为什么还——”周静怡下意识看向刘昭的肚子,她想问都离婚了,为什么还要留下孩子。
刘昭笑了笑:“我说了,怀孕只是我的人生选择,我觉得现在条件合适,所以选择了把这个计划之外的孩子留下来。”
她又道:“对了,我的妈妈知道我怀孕的那一天,也打了我一巴掌,骂我不要脸。”
“但我知道,她那种过激的反应,有一半是因为心疼我,心疼我不婚生子要面临的异样目光。”
“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是因为,她只是一个被世俗规训过的女人罢了。”
“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父母,能给子女的爱,都是被世俗规训过的爱,这很正常,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意识到世俗之外的东西。”
“所以,没关系的,别太放在心上,你的父母是在乎你的,如果你觉得受到了伤害,那就告诉他们,而不是连沟通的机会都不给他们,你说对吗?”
周静怡久久没有说话,眉头一会儿紧紧皱起,,一会儿又慢慢松开,眼神纠结不已,刘昭不催她,慢慢地往前又走了两步,距离周静怡只剩下不到三米的距离。
足足几分钟过去,周静怡才像终于想通了什么一样,看向刘昭,刘昭适时地上前一步,把手伸了过去:“听话,先下来,后面的事情咱们可以一起商量。”
周静怡却犹豫着没有伸出手。
半晌,她犹豫着再次开口:“怀孕真的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吗?”
“那要看你从什么角度来看,如果从你的整个人生阶段来看,这就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哪怕、哪怕孩子的爸爸,也并不欢迎这个孩子的到来?”周静怡说完咬着嘴唇,紧张地盯着刘昭。
刘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犹豫了一秒,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周静怡!你到底存了什么心?你是不是就想让我身败名裂?!”
紧随其后的是警察的声音:“站住!拦住他!”
刘昭听着背后的动静,第一反应是看向周静怡。
周静怡刚刚平和下来的面色,此刻一下子惨白,从目光触及到身后突然冲出来的那个人之后,她的脸上一瞬间似乎再次出现了那种灰败的死气。
刘昭当机立断,没有再静观其变,而是迅速 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周静怡的手臂,也顾不得会不会摔跤了,猛地把她从半人高的天台边缘上拽了下来。
两人摔倒在地,但好在刘昭一直注意着摔跤的方向,虽然滚成了一团,但并没有受伤。
刘昭这才得空回头去看,发现刚刚冲上来鬼吼鬼叫的男人已经被女警以擒拿的姿势摁在了地上,门口的男警察也冲了过来,扶住了摔倒在地的周静怡,同时也是防止她再做出过激的举动。
原本堵在楼道口的人也赶了过来,刘昭分明看见有两个技术部的小年轻趁乱狠狠踹了地上那男人几脚。
男人惨叫几声,女警在旁边喊:“别踩!别挤!大家注意秩序!快点离开天台!”
等场面控制住,刘昭这才从容地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男人眼睛通红,表情愤怒,倒好像他才是受害者,被摁住了手脚也不老实。
“周静怡,你是有病吗?我不就是想跟你分手,你至于这么搞我吗?现在你满意了?啊?我同事都知道我跟你分手逼得你跳楼了,你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