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袖居楼上天字间,吴烬抬手敲门,“胡兄,你在屋吗?胡老兄?”
没人应声,吴烬抬手推了推,门是从里面栓住的,屋中定然有人。
吴烬清了清嗓子,“胡兄,我妹妹来看你了。”
话音刚落,门开了。
一个年轻男人出现在门口,他生了一双男子少有的杏眼,睁大时比阑时的眼睛还圆。此刻那双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在阑时脸上,“阑时妹妹,你来啦!”
阑时挤出一个笑,颔首施礼,“胡兄。”
“哎呀跟我还多什么礼啊,快进来!”
他孩子似的欢快,侧身让阑时进屋。吴烬知道自己多余,懂事的问道:“我能进去吗?”
胡淅拍了他一下,“这话说的,我和阑时妹妹还没成亲,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像什么样子,大舅哥当然得进来。”
吴烬白当了个便宜的大舅哥,一直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干笑两声迈步进去。
三人坐到桌边,胡淅眼睛就像粘在阑时脸上了似的,“阑时妹妹,你瘦了啊,面色也不好,我给你把把脉,顺便给你开点药膳调理调理,你看你这个脸色,明显就是气血两亏……”
他伸手就要去抓阑时的手腕,吴烬立刻把自己的手递过去,“胡兄,先给我把把脉,我最近老是睡不好。”
胡淅倒是来者不拒,手里摸着吴烬的脉象,眼睛却还是看着阑时,“阑时妹妹,我这次进了御京司,必然要在京城留一阵子了,我定会常来看你的。”
阑时:“听说这次应招仵作的人不少,胡兄怎么确定自己会留用呢?”
胡淅眨了眨眼,似乎阑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还能有谁比我强吗?”
他这话说的狂,却也没说错,但凡是与生老病死有关的门道,就没有他不会的,无论是治病疗伤还是验毒验尸都手到擒来。听说他十几岁时还曾男扮女装去给人接生,对外说那位接生的女医者是他姐姐。只不过后来他越长越高大,再扮女装实在蒙不过去,便又对外说他姐姐看破红尘出家了。
这个人,有本事是真的,离谱也是真的。
阑时笑了,“胡兄自然是从无敌手,我正好有一味药,想请胡兄帮忙瞧瞧。”
她拿出包着血须子的布包打开,递过去。
胡淅松开了捏着吴烬的手,拿起一根细须闻了闻,神色认真了点,“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有个朋友意外发现的,我周围没人认识这味药,不过这种事情自然是难不倒胡兄的。”
胡淅看着那几根红须子,眼睛比见到夏阑时还亮,“你都不知道我找这个药找了好久,没想到居然能在京城看见!阑时妹妹,我就说我喜欢你就是命里带的,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他这随时随地肉麻的习惯一如既往,吴烬在旁边用力咳了一声。
阑时倒是不在意,直接忽略他夹带的酸话,“胡兄还真认识?”
“认识啊!几年前我在南境见过一次,这药的止血功效比我从前见过的所有药都好上十倍,我当时都快乐疯了,可是就见了那么一次,往后就找不到了。”
“止血功效……那倘若有人先服下一种让人血脉喷张的药,再服下这种药,结果会如何?”
“那可要命了,轻则气血淤堵,重则经脉爆裂,而且这两样东西本身无毒,所以验毒都验不出来的……”胡淅像是想起了什么,“啊,听说最近那个案子的死者就是死于经脉爆裂,不会就是用的这个吧?”
阑时点头,“就是顺着那个案子查到了此药。”
胡淅的神色更兴奋了,“天才啊!你们要是查到了凶手,一定得告诉我一声,能想出这种害人的办法,这凶手一定是个天才!”
“的确是天才……”
阑时也附和了一声,不过她脑子里在想的却是谢幽。
能想到此法之人定是不简单,但谢家那个瘸子,一个于医道无师无门的人,全靠自己看医书,竟能倒推出真正的死因,且愿意耐着性子一一试过。谢幽这个人,头脑,细心,耐心都有了,如此看来,张涯对他的态度如此小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胡淅看她愣神儿,悄悄把椅子往她身边挪了挪,“阑时妹妹,等会儿我们出去玩吧,我听说京城有一处芳菲巷,四时常有花开……”
阑时朝吴烬看了一眼,吴烬立刻岔开话题:“胡兄,你刚才给我号脉,号出什么了?”
胡淅的眼睛还是盯着阑时,语气极其敷衍的对吴烬道:“没啥大事儿,你就是纵欲过度,窑子逛多了。”
吴烬立刻瞪圆了眼睛,“胡淅,你好歹是个大夫,怎么能乱说呢?我看你干脆叫胡诌好了!”
胡淅总算把目光从阑时脸上挪开,又伸手捏了捏吴烬的脉,“没乱说啊,你这脉象就是折腾虚了。”
吴烬委屈得快哭了,“我自打来了京城天天守着这个酒楼,我什么时候去……去那种地方了?”
阑时点头,“我能作证,我哥最近真的没有出去花天酒地。”
胡淅想了想,笑了,目光落在吴烬的手上,“也未必非得出去拈花惹草,一个人也能损耗精神。”
吴烬立刻把手缩回去,尴尬的避开胡淅的目光。
阑时没听懂,“什么意思啊?”
“啊,你哥啊……”
吴烬紧张起来,伸手扒拉胡淅,“她一个姑娘家,你别什么都乱说!”
胡淅笑,“没事儿,你哥害了相思病了。”
吴烬默默舒了口气。
阑时看他俩的神态就知道还有别的猫腻,不过她也懒得究根问底,只淡淡“哦”了一声,然后起身告辞,“今日多谢胡兄帮忙,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
胡淅赶紧叫住她,“阑时妹妹,你这药是从哪儿得的?能不能……帮我寻一些?”
阑时想了想,目光看向吴烬,“哥,你今天是不是说过,什么都帮我办?”
吴烬隐约察觉不妙,“等……”
夏小寨主已经开了口:“我们把陈记药铺盘下来送给胡兄吧?”
吴烬原本伸手拦她,伸到一半就无力的缩了回去,捂住自己的脸,生无可恋的点了个头。
胡淅已经乐开花了,“阑时妹妹,你对我太好了!”
“不白送,你得帮我个忙。”
“这话说的,就算不送我药铺,你说的我也都会帮啊。”
阑时笑着颔首,“多谢胡兄。”
吴烬在她身后幽幽开口:“也就是我惯着你,要是我爹在,你一个大子儿都别想乱花。”
阑时心里一动,她忙得没头没脑,倒把善堂那位爹给忘了,也不知道他这一宿有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吴钊唯一的收获就是发现善堂少了个人。
夏阑时曾把善堂里的孩子一一描述给他,可他数来数去就只有十个,阑时所说的那个瘦小的哑巴,他始终没有见到。
春月楼还关着,那个小哑巴能去哪儿呢?
他又想起那个锁门的屋子,他所看见的一小片衣角,会不会是有人被绑在了那里?难道就是那个哑巴?
正想着,院墙外有女子的声音吆喝:“卖花,卖花啦!”
原本蹲在墙角死死盯着吴钊的小女孩站起身,开门出去了。
吴钊暗笑: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喜欢花。
他隐约听见院墙外的说话声:
“小姑娘,要买花吗?”
“我没有钱,我就是想看看……”
“这么可怜,那姐姐送你一朵吧?”
“不用了,谢谢姐姐,我看一会儿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那小女孩回来了,手里什么都没拿,重新蹲在墙角,依旧是死死盯着吴钊。
吴钊都快被她盯出毛病了,抬眼望天,只盼着日头早点归西。这小女孩总不能到晚上也不睡吧……
天近黑时,阑时带着消息回到了谢家。
她难得走一次正门,方伯伯带她进去,见谢幽正站在院子里,眼望着西边渺渺茫茫的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间有些凉,他披了件素色披风,倒显得没有平日里那么瘦了,一株玉树似的。
阑时负手走过去,“谢兄,发什么呆呢?”
“我想起年少时言则和我打赌,说等到我们弱冠参加科考时,他定要赢过我。可是后来我不能参加科考了,他拿了个状元,却总觉得没意思。今日我和言则约定的三日期限已到,可是谁都没找出个结果……每次他想跟我比点什么,最后总是这样,分不出个胜负。”
“那我查到的消息,谢兄还想不想听了?”
谢幽脸上的怅然立刻消失了,“查到了?”
“方伯伯遇到的那个姑娘是谁还没查到,不过我已经把陈记药铺盘下来了,若是再有人来买药,就是手到擒来的事了。”
谢幽看着她,“开酒楼这么赚钱吗?”
阑时笑笑,“我哥比较会赚钱,我会花。”
“你姓夏,你哥姓吴?”
阑时不回答,“谢兄,我差点忘了,你这三日之期没输也没赢,咱们俩的赌约也没法作数了吧?”
“所以你不打算把你的身份告诉我咯?”
“想知道也可以,你也得用你的秘密来交换,敢吗?”
谢幽片刻都没犹豫,轻轻摇头道:“不敢。”
“看来谢兄真的有秘密?”
“人存于世间,谁都有秘密的……”他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天黑了,进屋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