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幽的屋子好像无论何时进去都是煮着茶的,这回阑时没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的捧着茶杯,把今天查到的线索讲给他听。
谢幽斟酌片刻,“踏春秋和血须子并不能同时饮用,而是要先等踏春秋的功效发作后再用血须子,这样一来,前后至少隔半个时辰……可凶手若是接连下两次药,风险就太大了,所以投毒之人很可能是死者身边亲近之人。”
“程家没有仆从,给程瑜投毒的必然是程瑾了……可是周礼和崔琼……难道给这三人投毒的不是同一个凶手?”
谢幽点头,“很可能是三个凶手,甚至不止三个凶手……”
“不止三个?”阑时越听越心惊,“周礼那天一大早就在赌坊,他撞到我的时候身上酒气熏天的……”
谢幽:“赌徒大多会因为紧张而口干舌燥,喝酒助兴也未尝不可,酒里掺东西这种事,你应该很熟悉。”
这事还过不去了。阑时干笑两声,“谢兄咱不提这事儿了行吗?我以后保证不坑你了。”
谢幽笑了,“你手里的人好像不少,不知道能不能查到那天在赌坊有谁接触过周礼的酒?”
他这语气也不知道是随便说的还是真猜到了什么,阑时也不好多问,硬着头皮应下:“我安排他们去问问看。”
谢幽继续道:“至于崔琼,他那几日一直躲在家里,能给他下药的,就只有接触过他饮食的家仆了,当然,也不能排除他夫人。”
“阮小姐……我倒觉得她不像。”
“何以见得?”
“那日崔琼毒发,阮小姐的眼神里有些惊喜,而且她求我不要救崔琼。倘若她是凶手,应该会掩藏这种心思才对。”
谢幽点头,“如此一来,就只能是她家的仆从了……”
阑时想起了什么,“对了,阮小姐曾经答应我,关于这个案子的一切,她能帮上忙的都会帮,我们要不要再去找她聊聊?”
谢幽:“我就不去了,瓜田李下,好说不好听……”
他正说着,方伯伯走进来,“小爷,崔家的阮氏夫人来了,说是有事找您。”
阑时笑了,“你看吧,人家女子都不介意,你倒想得多,矫情!”
谢幽这一天,早上被路阔说矫情,晚上被夏阑时说矫情。
谢小爷有点委屈,“我思虑周全也有错了?”
“好好好,你周全,你妥帖,你稳重!”阑时皮笑肉不笑的敷衍他。
方伯笑着看他俩斗嘴,“小爷,崔夫人还在门口呢。”
“请她进来吧。”
“是。”方伯转身出去了。
谢幽虽然嘴上不服气,但一天被两个人说矫情,心里却真的开始怀疑自己了,于是凛了凛神色,正襟危坐起来。
阑时见他突然端庄,故意逗他:“要见老相好,紧张啊?”
“没有。”
“那一会儿阮小姐来了,我还要叫你衾温哥哥吗?”
谢幽顿了顿,似乎也感觉这四个字有点肉麻,“……随机应变吧。”
谢家的院子不大,说话间阮织烟便进来了,屋中二人也起了身。
阮织烟见阑时也在屋中,微微愣了一下,又立刻露出笑容,“上次蒙姑娘救命之恩,还没好好谢过。”
她说着,躬身要施大礼,阑时赶紧拦着,“阮小姐不必多礼,我本来也有自己的目的,救人只是捎带手的事儿。”
阮织烟看着她,“上次没来得及细问,你就是卷入案子里的吴家姑娘吧?”
“嗯。”
阮织烟转向谢幽,“所以你们并非男女之情,只是为了诓崔琼说出真相,合伙演了一出戏?”
她突然来这一句,意味有些明显了。阮织烟原本就与谢幽有过婚约,如今她丧夫寡居,若想另寻门户,定然也寻不到太好的人家,而这位谢公子虽门庭落魄了些,人却清俊温雅,且一直未娶妻,况且十年过去了,谢家当初的破事儿也渐渐淡了。倘若谢幽的确和“吴姑娘”没有男女之情,这位阮小姐不知会有何想法……
大晚上前来拜访,开口不问案子,偏偏问了这么个问题,阑时在一旁乐得看热闹,默默猜测谢幽会怎么答。
然而谢幽根本就没答,只客客气气的问道:“崔夫人来找谢某,不知所为何事?”
阮织烟显然没想到他会直接忽略自己的问题,愣了一下,“哦,我……”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啧啧……阑时有点不忍心看下去了,“谢兄,阮小姐,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你等会儿。”谢幽叫住她。
“怎么了?”
“崔夫人这么晚前来,必然是与案子有关的要紧事,你本就在局中,不如留下来一起听听。”
拉垫背的还说得有理有据,阑时也只好点头,“哦, 好。”
方伯伯重新倒了三杯茶,三人坐下,阮织烟看到谢幽手上包着药布,“谢公子的手受伤了?”
谢幽没说话,而是嗔怪的看了阑时一眼。
阮织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阑时。
阑时暗暗惊叹,之前还真没发现姓谢的这么能装。但她眼下也只能配合他,干笑道:“我瞎胡闹,一不小心……”
阮织烟看着她:“你们……”
阑时赶紧摆手,“我们什么都没有,阮小姐千万别误会!”
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在阮织烟眼里几乎就坐实了。
阮织烟看看阑时,又看看谢幽,之前眼中的光默默黯下去,终于开口说了正事:“今日御京司烛影大人又带人把家里搜了一遍,闹得人心惶惶的。所以我才来叨扰,想问问谢公子,明明凶手已经抓到,御京司却为何迟迟不结案?难道此案另有隐情吗?”
谢幽:“既是御京司搜查,崔夫人为何要问谢某?”
“我问过烛大人了,可她说无可奉告,我想着谢公子也在查此案,或许知道些内情。”
“谢某的确有零星线索,但尚未找出真相,崔夫人的问题,谢某眼下也无法回答。”
“这样啊,那倒是我冒昧了……”
阮织烟默默低下头,屋中一时陷入安静。
谢幽也不说话,偷偷给阑时使眼色,示意让她打破僵局。
阑时微微歪头看他,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张嘴无声说了两个字:“求我。”
谢幽被她拿捏得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无声的回了两个字:“求你。”
阑时笑了,对阮织烟道:“阮小姐,我记得你上次答应过我,只要和这个案子有关的,你都会帮忙,眼下我们实在没有线索,你可否想一想,近几日府上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或是可疑之事?”
阮织烟抬起头来:“我答应你的条件是,你要让崔琼死。虽然崔琼的确死了,却并不是你杀的,我对你的承诺如何能作数?”
“倒也是……”阑时怅然,“可是我们眼下真的没什么线索了,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也洗脱了嫌疑,可是谢公子若是输给了言大人……”
阮织烟看了看谢幽,“谢公子输给言大人,又与我何干?”
美男计无用,阑时立刻又生一计:“谢公子一个大男人,自然是输得起,但是阮小姐细想,此案的凶手虽然杀了人,归根结底是那三人为恶在先,凶手不过是讨回个公道罢了。我听阮姐姐上次所言,似乎也对凶手有几分同情。可言则是什么人?有罪无罪先扒一层皮,倘若真凶被言则先抓到,受尽酷刑,再斩首示众,姐姐忍心吗?”
她说完这段话,已经不动声色的把“阮小姐”的称呼换成了“姐姐”。
阮织烟沉思片刻,“可即便是谢公子先查到真凶,不还是一样要送官吗?”
“谢公子若赢了言大人,自然可以讲条件,至少可以请言大人免于动刑,也能让犯人少遭些罪。”
阮织烟微微皱眉,似乎有些动摇。
阑时趁热打铁,“就算我们不查,言大人也一定会查到底,倒不如我们先找到真相,抢得个先机。”
阮织烟盯住阑时的眼睛,“倘若前一日崔琼没死,你真的会杀掉他吗?”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一字一句的问出了口。
阑时与她四目相对,片刻后,答了一个字:“会。”
阮织烟:“好,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