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时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走到谢幽的对面坐下。
“谢兄想说什么正事?”
谢幽也重新坐下,捏着杯子斟酌了一会儿,“说正事之前,谢某还是想提醒姑娘一句:如今你已洗脱了嫌疑,其实没必要再为此案受累。”
他的话说得委婉,不过阑时听懂了。
“谢兄是听到我和我哥说话了?”
“抱歉,谢某本无意偷听,但既然已经听到了,且二位所谈之事与我有关,我便不能装聋作哑。倘若姑娘查案并不是为了此案本身,还请姑娘再斟酌一二。”
这人,平时看不出个深浅,遇到男女之事倒是够坦诚。阑时笑了,“谢兄莫怪,我方才是为了和我兄长抢人手,有些口无遮拦,冒犯谢兄,还望见谅。”
“如此,是谢某误会了。”
“倒也不全是误会,谢兄人品性情俱佳,小女子自是想与你结交。但我这点私心不可能高于真相公理,我想查这个案子就只是为了求个真相而已。如今我坦诚相告,谢兄也无需为此纠结,有用得着我的,尽管开口。”
她一脸坦荡的给自己留了余地,不十分疏远,又足够冠冕堂皇。
谢幽原本微垂的目光慢慢抬起来,不知是不是被烛火染的,一双清而深的眼睛显出些许暖意,虽稍纵即逝,却被阑时看在眼里。她对他笑笑,“谢兄来找我,是所为何事?”
谢幽知道自己再纠结下去就显得小家子气了,于是开口说正事,“我怀疑,阮氏知道给崔琼下药的人是谁,至少她是察觉到一些线索的。她说容她一日,并不是需要时间查问什么,而是需要时间考虑是否告诉我们。”
阑时凝眉想了想,“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这样,她回家的路上一直很镇定,回家后早早就睡了,也没有召集仆从问话……”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那她今晚去找你,会不会原本是想告诉你的,只是因为我在,她才没说……”
她有些懊恼,谢幽却一脸自若,“倘若她真想说,无论你在或不在,她都会说的。”
阑时摇头,“可我觉得她一开始是想说的。否则她大晚上去找你,总不能是贪图你家那口茶吧?”
“她贪图的大概是我。”谢幽淡淡的说。
阑时一顿,谢幽这人,还真是……很有自知之明。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夸夸他,只能干巴巴的问:“你看出来了?”
谢幽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夏姑娘,谢某已近而立之年了。”
也是,若不是十年前遭了变故,估计现在谢幽的孩子都满地跑了,这把年岁的大男人,若是连阮织烟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要么是真傻,要么是装傻。
更何况阮织烟的心思的确不难猜。
阑时倒不觉得阮织烟有什么错,毕竟她自己也是在绞尽脑汁的跟谢幽套近乎,虽然她们目的不同,但做出的事半斤八两,也没什么高低。
阑时挠挠下巴,把话茬拉回来,“所以啊,你知道她是专门去找你的,当时就应该让我走。留你们二人独处一室,你说点好听的,她八成就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阮氏突遭变故,难免心性不稳,有你在,我还有回旋的余地,若只剩我和她二人,怕她真会说什么糊涂话,那便很难收场了。”
阑时想想也是这个理,“谢兄考虑得的确周全,只是这样一来,咱们就只能巴巴等她明日的态度。夜长梦多,加之阮氏本就同情凶手,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自是不能这样等着。”
阑时眼睛一亮,“谢兄有办法?”
“这正是谢某此来的目的,只是……又要辛苦你了。”
“谢兄但说无妨!”
隔着一张桌子,谢幽上身微微朝阑时倾了些,阑时把耳朵递过去,听他压低声音的安排……
崔家后院卧房,阮织烟还没睡着。
她约莫猜到了害崔琼的人是谁,可是对于那个凶手,她非但不怨恨,反而心存感激。但那个姓吴的丫头说得也没错,言则的手腕人尽皆知,御京司的差使来了好几趟,若是真被言则查出端倪,岂不是惨了?可如果自己把猜测都告诉吴家姑娘,她真的会有什么两全之策吗?
她心里发堵,烙饼似的辗转反侧,并未注意窗外有黑影一闪而过……
次日天刚亮,崔家上下二十多个仆从都被带到了院中。
在他们周围,十几个抱着刀的黑衣人站成一圈,把仆从们包围其中。
院子正前方,一个女子坐在椅子上,手里拿了本书,看得挺专注,在那女子身后,还站着四个凶神恶煞的大汉。
有人给那女子端来了茶点和水果,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边看书一边喝着茶,好不惬意。一院子的仆从都看向她,她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有眼尖的认出,这女子前几天曾和谢家公子一道来过,老爷临死前,她也在书房。
但没有人敢说话,仆从们偷偷互相交换眼神,最后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站着。
这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
崔家的仆从中终于有人受不了了,一个小厮怯怯抬起头,“敢问……”
他刚说了这两个字,便觉旁边有风掠过,等他反应过来,一个黑衣人已经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
小厮腿都软了,浑身不住地发抖,差点当场跪下。
崔宅的老管家实在看不下去了,壮着胆子开了口:“姑娘……”
又一个黑衣人的刀压在了老管家的脖子上,那老人家面色一紧,却并不像小厮那般慌措,只是继续问:“敢问姑娘,我家夫人现在何处?”
阑时的眼睛从书上抬起来,看看那老者,然后给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黑衣人立刻收刀退回原处。
老管家躬身朝阑时施了个礼,“姑娘,我家老爷已经去了,夫人命苦,还请您放她一条生路,您要多少钱,我们都愿意出。”
阑时暗笑,这老头以为她是来绑票的。
自打来了京城,她就努力压着自己这一身匪气,今天好不容易得着个机会,一时放纵过头,倒让人看出自己的老本行。
她站起身走到老管家面前,“你家夫人好好的,我可没绑她。”
“那夫人她……现在何处?”
“御京司。”
“啊?她被抓了?”
“你家夫人自己天不亮就去找言大人报案,说知道谁是杀害她相公的凶手,眼下,她应该在和言大人详谈。”
老头惊愕,“夫人知道谁是凶手?”
“那你得去问她了。”
老管家点点头,转而又问:“可是,夫人在御京司,姑娘您这是来……”
“哦,你家夫人说凶手就在仆从之中,言大人便让我把你们都按住。等言大人和你家夫人聊完细情,再请一道批捕文书,就可以过来拿人了。”
她此言一出,院中的崔家仆从们立刻不安起来,前后左右的互相看,生怕自己身边站着的就是凶手。
老管家的声音也微微带颤,“敢问姑娘,我们家哪个是凶手?”
阑时笑了,“这我可不知道,我又不是官差,拿到正式的批捕文书之前,言大人是不可能告诉我的。”
她轻轻抬手,那四个彪形大汉便转身离去,没多久,端回了几个大托盘,上面摆着茶碗,约莫二十几个。他们直接走到仆从们的中间,示意每个人拿一碗茶。
阑时人模狗样的一拱手,“我知道诸位累了,喝口茶解解渴吧。”
她边说着,边在仆从们的中间慢慢溜达,声音轻而锐利,“各位也不必紧张,小女子没有恶意,只是御京司最近人手不够用了,言大人让我来帮个忙而已。我不知道你们之中谁是凶手,自然也不会为难各位,咱们相安无事的等到言大人来,就算是给我面子,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有谁敢给我添麻烦……”
她略微拉了个长音,周围十几个黑衣人立刻齐刷刷长刀出鞘,“仓啷”的铁器摩擦声一响,仆从们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这套江湖做派吓唬深宅大院里的仆从们还是绰绰有余。阑时坐回去,没有再看书喝茶,而是抱着手臂仔仔细细盯着每一个人。
又一个时辰过去,日头已经快悬至头顶了,所有人都有些疲惫。
这时,一个人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姑娘,言大人已经问明真凶,正在去请批捕文书的路上,约莫半个多时辰也便到了。”
阑时站起身,抻个大大的懒腰,“劳烦各位再等一会儿吧,若是站累了尽管跟我说。”
她话音刚落,站在最后面的一个小丫鬟晃了两下,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哎呦,站晕了……”
丫鬟身边几个人想要去扶,周围的黑衣人却已经挡在了那几人面前,不让他们轻举妄动。
阑时快步走到那丫鬟身边,俯身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然后伸手在她大穴处一戳,那丫鬟虚弱的睁开眼。
阑时垂眸看她,“才站了两个多时辰就晕了?这么虚弱,平时是你伺候主人,还是主人家伺候你啊?”
“姑娘恕罪,奴婢近日患了风寒,故而有些体力不支。”
“那你病得不轻啊,我给你们喝的茶可是踏春秋,站一天都不会累的。”
话出口的那一瞬,阑时清晰的感觉到那小丫鬟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
她露出一点浅笑,回头吩咐手下:“我记得咱们还有些血须子,速速取来煮些汤药,给这位姑娘补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