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连混沌都大吃一惊。
三人都没有闹清楚，逍云是怎么突然无声无息，出现在他们身后的。
————————————
亭午望着眼前的【焦土】碎片，眼中闪烁着狂喜。
但当他看向逍云时，眼神又一味冷了下去。
他一挥手，将【焦土】碎片隐去。
“做得不错，想不到，以你的资质，竟有这般机缘。”
逍云道：“女儿怀疑，此事与朔方朝廷脱不了干系。若是有机会，我想再去碰一碰那卢申。”
亭午没有做声，只是望着逍云。
逍云听得上面突然没了声音，静待了片刻，惴惴不安地抬起头，正对上亭午耐人寻味的眼神。
亭午将双目微阖，不再看逍云：“你认为，鲲山的根本是什么？降妖？长生？”
逍云并没有因为自己刚才放走了霍白羽，而心内不安。
关于霍白羽的那一段，因果笔写得极粗略。
当时居离尘并没留意，她写那一笔时，故意将“霍”字写得模糊了些。
汪为衽总会再娶妻，说是任何姓氏都可以。
这样钻空子的事，几十年来，逍云并没有少干，却也一次都没有被发现过。
她略定定神，恭敬回答亭午道： “是……维护历史正道。”
“这就对了，你记住两宗，一则探查《岁书》下卷，二则纠正史实。其他闲事，莫问莫理。你既然有机缘遇上【焦土】，倒不如多花心思，找找其他五行碎片。”
逍云双拳紧握，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手掌之中。
“可是他们滥用《岁书》下卷作恶，难道就不重要了吗？这些盗用岁法夺人命时的邪修，就不该被惩治吗？”
亭午听见她切齿的声音传来，只是云淡风轻一笑：“邪修？你从哪里学来这样的词？是啊，你这样年轻。你难道以为，非我鲲山之人，利用各种法子延长命时，是什么鲜见的事吗？
数千年以来，这样的事数不胜数，单说你之前遇上的司城，他家先祖司竹甚至带了鲲山法器离去，那又如何？
我早告诉你，什么术法、什么法器，终究不过器物，只是手段，何其肤浅。猴儿偷了人的衣服去穿，那穿便是，又变不成人。
人人对命时都有贪念，甚至你我也是为着长生求索，随他们去吧。你要处理的，是更根本的事，要学会从根上去解决问题。
你反反复复着紧的，不过是哪个人偷用了哪一段岁法，哪些人又搞了什么为了盗取命时、尔虞我诈的阴谋诡计，需要你去揭发惩治，何苦来哉？
太小了，这些事太小了，与尘埃无异。可怜我从前如此用心待你，竟不知教得你如此世俗。”
你清高，你格局大，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别人做，你倒装上了。
逍云心里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不知怎的，她觉得要是刘子骥如果在这里，一定会这样说。
平时听他那些奇形怪状的言论说得多了，不知何时，自己竟然也听进心里去了。
这样一想，她心中的怒气蓦然消散了一些。
她不怒反笑，道：“女儿知错了，只是尚有最后一个疑问。上次不知是哪位镇厄人禀告掌门，说可能山下有人，滥用《岁书》下卷之力？”
亭午道：“怎么？”
逍云道：“依我所见，许多事并非近来发生，而是几年前便有形迹。”
亭午听罢，颔首道：“知道了。不过，逐云也只是依她的观察来禀。我知道你在意这事，但她明日便要进行【困敦】阶试炼，切勿在这时候去滋扰她，明白吗？”
“明日？明日她便要……”逍云听到这消息，也是一怔。
“是，”亭午看向逍云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过了明日，兴许她就是逍遥客了。你呢？”
逍云不说话了。
亭午见她不答言，知道此事正戳中她心事，也未说下去，只是又问：“居离尘和刘子骥，也被你弄进了【晦空】，是什么缘故？”
逍云道：“【晦空】中变幻莫测，我想着，既然在外间没能看出二人有什么特别，兴许在【晦空】中，能激发出些什么特质，这也是为了探查斯须踪迹。”
亭午点点头：“不错。你若是事事都能放下心中执着，在大事上也有这些小聪明，定会有更大的成就。”
逍云不再言语，因为这刺人的话语，心中早因气愤，而血气上涌起来。
“【天道笔锋】如何？”亭午又问道。
逍云道：“不妨事，我已处理好了。”
亭午面上表情不置可否，只道：“你倒惯会因为烛火惹事。”
逍云觉得自己胸中一颗心，都因为激气而跳得更剧烈了，耳内也突突跳着。
又听了亭午几句教诲后，她总算等到了亭午的那句“退下吧”。
从【无相天宫】出来时，她再次回头仰望那巍峨殿阁。
好，你自坐你的高台，你自做你这个不理世事的世外仙人。
可是你也要知道，不是所有世间事，都是你能够左右的。
次日，逍云故意避开了逐云的试炼，转而去了【晦空】。
一找到居离尘与刘子骥，却正听他们的议论。
————————————
见真是逍云来了，居离尘虽则高兴，又不敢马上去拉她，最后就只小声说了句：“逍云，我们和好吧，这一个多月，我已经想明白了。”
逍云像是没听到居离尘这话，也不提与她龃龉之事，只是看稀奇一样看着居离尘。
她主动上前，伸手去探她眉心。
居离尘被她这样一碰，知道她是不生气了，笑得脸上都发了烫。
她任由着逍云推着她的身子转了几圈。
逍云哼道：“你当真遇上机缘了。”
“噢！——”刘子骥听了这句话，像是抓住了痛脚，“当真！所以你真是送她进来学东西的，你早就知道，她在这里面会有好事发生。我知道了，你这也太偏心了嘛！”
逍云道：“她和你不一样，正统的【煅界锁妖】，她学起来吃力得很，又记不住东西。偏生她天生神力，我便送她来里面碰碰运气，不行么？”
她欣赏着大变样的居离尘，触摸到她亘息大涨，功力也大有进益。
她完全像是在看自己的一件作品一般，笑得甚是满意。
“是我教的是我教的。”混沌从不远处探出个脑壳顶，小声叫道。
刚才见逍云现身，它直接闪到了附近一块山石后面。
因为看着逍云，和那逐云是差不多的人，它心中还是有些忌惮。
逍云斜睨它道：“你躲什么？你都已经在【晦空】了，难道我会对你罚上加罚不成？”
话虽如此，她还是一只手空抓，将混沌拎着尾巴捉到了面前。
混沌趴在地上，尾巴紧紧地夹着，耳朵直往后飞。
居离尘忙护住了它，道：“逍云，你可别再欺负他了，他已经受到教训了。”
说到混沌，她觉得只有逍云能解答她这个疑问：“逍云，究竟哪些妖会被抓进【晦空】，哪些妖会被炼成岁核啊？”
“为什么这么问？”逍云盯着居离尘道。
“因为……”居离尘将混沌被抓进来的情况讲了一遍，“按道理说，他也害人性命了，可是为什么只是被放在【晦空】呢？”
逍云却并没有回答居离尘的疑问。
她的眉头拧了起来，将手搭在混沌身上，闭目感应一阵，猛然睁眼道：“你是三年前被抓进来的？”
“对啊，一个叫逐云的抓的我。”混沌臊眉搭眼地说道。
“逐云？”逍云想起来了。
三年前，逐云就是因为抓了混沌，劫尘瓶中劫灰暴涨，很快就爬过她的头，迅速升阶。
忽然间，一些事情在逍云脑中串联起来。
混沌被抓的遭遇，听上去蹊跷万分，几乎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清明夜半，无知小儿。
杀主的镇妖铃，突发的天雷阵。
按照混沌描述的情况，逐云出现的速度之快，甚至混沌还未逃回老巢，就被抓了个正着。
偏偏是三年前……
逍云心中满是疑问，可是眼下……
这个时候，逐云应该已经在参加【困敦】试炼。
兴许很快就能够进入逍遥客的行列。
逍遥客。
逍云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
曾几何时，她也以为，这个身份离自己并不遥远。
如今看来，却是遥遥无期。
“哎呀！”居离尘惊叫一声。
她笨拙地伸手扳住了逍云的脑袋：“别咬了，出血了。”
刘子骥才看到逍云的唇上，滴滴墨色涌出。
“这是血啊，我还以为是口水。”
他忙不迭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
逍云横楞他一眼，看他通身打扮人模狗样，冷冷道：“我让鱼儿给你找衣服，你就任由她带你去【云霓阁】宰？这一身花了多少劫灰？”
刘子骥听得这话，像是当头给人打了一棒，先是懵了一阵。
继而他气得几乎语无伦次了：“什么？她、不是，绣川、不，【云霓阁】，她不会是把我弄去【云霓阁】买衣服有提成吧？！”
这什么仙山，怎么五毒俱全。
短短时间里，他又是被下套进行了高消费，又背上了高额贷款。
那鱼素秋把自己说得那样与世无争，结果竟然是个捉水鱼的？！
跟绣川还是联手作案？
居离尘“呵呵”傻笑两声：“原来是用劫灰换的衣服，你也不要委屈了，至少很好看，是我见你以来，最好看的样子。”
“你别说，”混沌在旁晃着脑袋插嘴道，“你俩长得，还挺像。”
刘子骥瞥一眼逍云，突然想起早前给的设定，心虚道：“那、那当然了，我们是、是双胞胎嘛。”
混沌对他左嗅右嗅：“怪不得，你们味道一样。”
又闻闻逍云：“嗯嗯，她就和你们味道不一样。”
逍云闻言，又回转头对着刘子骥与居离尘定睛一瞧。
果真如混沌所言。
在【晦空】里，人的五官轮廓雕琢没那么精细，这两个人看上去，的确比在外面还要相似。
她的目光在二人脸上反复游移。
她恨不能立刻拆穿了他们，问个清楚明白。
但想了想，还是按捺下了冲动。
罢了，还是不要打草惊蛇。
既然居离尘现在学会了【混沌战诀】，对她也有助益。
至于刘子骥，看样子，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起了什么变化。
居离尘觉得自己在【晦空】已经待得够长了，她拉着逍云问道：“逍云，那我现在学到本事了，能出去了吗？”
逍云却只是将手在她的马尾上一拂，道：“你头发里的符，是比听话符高阶多的真心符。只有你真心依我，我才能驱使。所以看你从【无涯】身上跌下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你确实是我的人。只不过，你那些话我不喜欢，你质疑我的态度，我也不喜欢。所以才趁势吓唬你，说让你进【晦空】受罚。”
居离尘听了，一点不觉得无意识间被下了符咒有什么。
她反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道：“那你这是原谅我了？”
她一把抱住逍云道：“我都想死你了。”
逍云竟然也没有推开她，只道：“想死可没那么容易，那真心符编进了你的身体，以后命也就是我的了。”
眼见居离尘听得笑逐颜开，刘子骥在一旁，一张脸拧得五官纠结。
突然想起来张阿牛的话，他终于开始思索起那句“这个女人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
看这模样，逍云怕不是经常用术法收买人心吧。
自己该不会也是无意间被她下了咒，才对她起了变化？
他眼光一扫，旁边的混沌同样面目狰狞：“算了，这师父的虚名，我还是不争了。”
逍云又傲娇地凑近居离尘，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居离尘听着逍云说话，脸上的表情更加丰富起来，喜悦溢于言表，直接转身，又给了逍云一个熊抱。
她勒得逍云吃痛，逍云立马食指中指并起，在她背上猛戳了几个咒，她才放了逍云。
刘子骥很努力地想去偷听，却不得其法，只能在旁边摸不着头脑地问道：“什么情况啊？给我也说说啊倒是。”
逍云抿着嘴，一瞥居离尘。
居离尘立刻收起了笑容，冲着刘子骥严肃地摇摇头，道：“逍云说了，是秘密。”
刘子骥看着居离尘，一脸觉得她没救似的摇摇头：“你看你，再穿得人模狗样的，有什么用？不是我说，她训你跟训狗一样。”
“行了，”逍云道，“我还有许多事要去问逐云，这个时候，她也该试炼结束了，我看她没这么好运，一次就能通过试炼。”
混沌见他们三人热热闹闹地在一处，在旁垂头丧气道：“你们真的要走了？”
居离尘上前抱住它的脑袋揉了揉：“你放心吧，你是我的小师父，我得了空，一定时常来找你玩。”
混沌听罢，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你放心，我有空也会经常来找你玩。”刘子骥也拍拍胸脯道。
混沌看了他一眼，道：“你随意。”
三人刚从【晦空】出来，就见鱼素秋朝着三人跑来。
刘子骥正愁找不到她，想跟她再掰扯掰扯衣服的债。
待她跑近，看见她面上的表情，却说不出话来了。
鱼素秋拉着逍云，一脸道：“不好了逍云，逐云她【困敦】试炼失败，命时被反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