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离尘道：“不对啊，你打我们这么厉害，你要是不愿意，倒是打卢申啊？”
“我根本见不到他，他每次都是用《水府告阴牒》下来的。”燕鳐很委屈地说，“只要他在岸上，我就拿他没办法。”
这个卢申，倒还真是个阴险的老家伙。
刘子骥道：“你的意思是，这次的河水，也是他变红的？”
燕鳐哭丧着脸：“可不是吗，我根本就没有这个本事嘛。”
刘子骥一边做笔录，一边想，人类倒是确实有这个本事，搞搞污水排放，就能办到。
卢申的朱砂印，多半就是这个效果。
也对，清澈的河水不仅对人重要，对生活在水里的生灵们同样重要。
“所以那次赤红河水，就是当年的第一次天灾？”
“对，”燕鳐一脸无辜道，“河水变成那样，我和人都喝不了。我同意他的要求之后，这里的郡守就说自己做了梦，说是我托梦，告诉他要找少女嫁给我，才能让一切恢复正常。”
“你少在这儿装的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你刚刚明明差点把我命时吸了！”
刘子骥心有余悸，怎么老是拿他的小命做减法。
要不是逍云预先用李霁的血，在他身上做了手脚，他说不定真被吸死了。
“那是那个鱼鳞罩袍干的！”燕鳐竭力辩解道，“鱼鳞罩袍是用我掉落的鱼鳞做的，卢申在上面施了什么法术，只要那个鱼鳞罩袍进入了水中，就会自动将命时转移给我。”
“你还不说实话，卢申让你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燕鳐道：“我没有胡说，我还没说到呢。每次吸了少女命时，我就要拔一片活鱼鳞片给卢申。”
“还要拔鳞片？！那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居离尘忍不住插嘴问道。
刘子骥却看了逍云一眼，似在询问这是否与【蜉世蜕真诀】有关。
逍云似是明白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道：“自古以来，妖都有吸食人命时的本能，而在妖吸食人命时后，只要通过攫取妖身上一物，修炼成丹，便可延年益寿。只不过，能找到一个定期吸食人命时的妖兽为自己所用，真是少之又少。如此看来，卢申倒还真有点本事，能找到这又懒又馋的燕鳐。”
燕鳐一听这话，连连点头：“就是就是，不是我有心的。”
刘子骥啧道：“我看你还是不够老实，把自己摘这么干净。”
“就是，你刚明明说，第一次灾变后，你很快就变老了。”居离尘接口道，“可是这次都三年了，你还这么年轻，肯定已经和卢申深度结盟了吧？”
“也许你一开始是被迫的吧，后来食髓知味，也就甘心情愿了。”刘子骥道。
居离尘道：“咱们逍云说了，那个‘影市’里干的，全是妖法吸命时的勾当。里面那些带着妖气的东西，真和你没关系？”
刘子骥一瞥燕鳐：“你这么年轻，肯定没少吃黑市的提纯命时吧。”
燕鳐一句话不敢说。
眼见燕鳐吓得浑身筛糠，刘子骥和居离尘便知道，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猜想得不错。
刘子骥故意凶他：“你倒是说话啊！”
“是有过一些啦……”燕鳐道，“可是去黑市的人，要么心术不正，要么本身就命不久矣，所以那些命时，效果并不好，我吸食之后，要用以前数倍的时间，才能给到卢申一片可用的鳞片。”
居离尘接着问到：“可是你们吃人就吃人，为什么要假托婚嫁呢？”
“那是他想的由头！我哪知道你们人的规矩。”燕鳐还是甩锅。
自从有了河伯嫁娶一事，因为嫁新娘需要大量嫁妆，所以每一次，都会大力搜刮民脂民膏。
其实在此次天灾之前，这个郡的人就已经走了许多了。
但是东邺郡与外界既隔河又环山，许多人世世代代在这里，根本无法走脱。
刘子骥都笑了：“牛啊，这个卢申搞这把戏，可谓一举两得。既能拿到命时给自己延年益寿，还能帮自己和郡守大量敛财，给他爽到了。”
“好啊，”居离尘道，“这人可真够能耐的。”
刘子骥猜想道：“我看这个太守，多半就是拿钱，攫取命时这部分的事，他未必知道。搞不好，可能还当真以为，一切是河妖所为。”
刘子骥又问道：“所以为什么你们非要别人自愿献祭呢？”
“都说了不是我，是卢申！”燕鳐一张鸟脸看上去懊恼得很，“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这个法术非常复杂，卢申的符咒，必须要和年轻女子自愿缔结契约，才能被我吸收。”
逍云终于冷笑一声开了口：“什么必须要自愿，分明是他本事不到家。”
“那他为什么要制造一连三年的天灾啊？”居离尘问，“反正也不是因为你没吃到少女才发怒。”
刘子骥道：“笨啊你，他要是不硬着头皮让灾难继续，怎么让人相信，之前这么多年的把戏啊？岂不是啪啪打脸？
反正这些年他也有了其他敛财的法子，他用自己学的岁法歪方，结合燕鳐的妖物，搞个黑市出来，继续为他一遍敛财一边收命。”
燕鳐在旁道：“其实卢申这三年，一直也在精进法术，希望可以找到重新缔结契约的方法，找到其他让我吸食的精华命时。”
逍云走了过来：“好了，我都明白了。”
燕鳐恐惧道：“你还是要抓我吗？”
逍云朝他一笑：“不抓你抓谁？那命时说到底不还是你吸的吗？”
“那你会炼我吗？”燕鳐浑身筛糠。
“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敢做就要敢当，你既然已经犯了错，就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逍云冲它笑得亲切极了。
刘子骥就知道燕鳐大祸临头了。
逍云从怀中掏出一个怀表模样的东西，摊在手中，便浮现出一个琉璃日晷。
这日晷仅巴掌大小，晷面浮刻十二时辰与二十八宿。
每个刻度凹陷处，嵌着符胆凝成的封印咒。
晷针由兽骨磨制，针尖悬着一粒露珠似的光珠。
逍云眼中泛着精光，她咬破食指尖，血染晷针，表盘突然扩张成三丈光阴轮。
燕鳐隐约看见自己此生所有时辰的倒影，在轮内渐次浮现。
诞生时的孱弱、作恶时的黑雾、乃至未来遭炼化的惨状。
十二道星芒自二十八宿迸射，缠绕成捆妖锁链，链环由沙漏组成，循环往复流淌着。
刘子骥与居离尘，在试炼时见过沙漏。
他们知道，这沙漏里，显现的正是燕鳐的命时。
蚀轮转至燕鳐命盘中的“罪业辰”，晷针突然化作金光。
被罩住的燕鳐，周身泛起铜锈色。
它不再像是妖兽活物，更像是在时间长河中，浸泡得生了锈的铜器。
逍云逆转晷针，燕鳐整个身体扭曲倒转着变小。
最终变成一条幼鱼形态。
随着缠绕晷轮上的光阴链开始倒流，燕鳐最后的身影，消失在日晷上。
三人面前漂浮起星星点点的尘埃。
逍云满意地收回眼光，又向二人道：“别光看着，【蚀妖晷】的用法，你们也得学。”
居离尘和刘子骥眼望对方，都没有逍云的欢欣，彼此都是有些叹息。
刘子骥道：“这事虽然从一开始，燕鳐没有犯罪动机，甚至只是胁从犯，但是毕竟后期也实打实地参与犯罪的从犯，有这个下场，也怪不得人。”
居离尘道：“我心里好不舒服啊。你说说那些人，这么多年跟着卢申这样瞎胡闹，葬送那么多人命，遭那么多罪，到头来全是假的！”
刘子骥大叹息：“这就是传说中的，离开了给你打伞的人，发现外面根本没有雨。”
逍云没听二人的絮叨，只顾着琉璃瓶，伸手结印，引尘埃入瓶。
见两人傻愣着，便催促道：“你们还不快找个容器，把劫灰收集起来。”
“哦哦，”刘子骥恍然道，“这是我们的结算成绩是吧。”
可是他和居离尘翻翻找找，附近除了螺壳就是蚌壳，没什么像样的容器。
两个人又只能可怜巴巴地看向逍云。
逍云这会儿应该是心情好，二话不说，也化出两个与自己那瓶子一模一样的琉璃瓶，给了二人。
他俩忙不迭地往自己的瓶子里收集灰。
收集了半天，刘子骥丧气道：“怎么只有这么一点点啊！”
逍云忿忿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这已经很多了！”
刘子骥傻眼看着瓶底近乎没有的劫灰。
怪不得逍云这么厉害，结果到现在都还没集满【劫尘瓶】呢。
“打一个妖怪都这么难，集满得多难啊！”刘子骥绝望地叫了出来。
居离尘拍拍他的肩头，道：“逍云既然说这已经算很多了，那就是很多了。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
刘子骥不满道：“你这急脾气，现在倒是不着急了。真是她说什么你就是什么。”
逍云听了这话，满意地斜睨了居离尘一眼。
她将蚀妖晷收入怀中，神色越加兴奋起来：“别磨蹭了，咱们还要去给卢仙长，好好洗洗罪业呢。你们说，把他的皮剥了，让他穿一身自己的血肉做的喜服，可好？”
居离尘和刘子骥可不敢说好，生怕等会儿逍云把这抽筋扒皮的任务，交给他俩做。
逍云却已经咯咯笑着，独自往水面飘去。
居离尘和刘子骥刚回到水面，只觉得脸面上什么东西破了。
想来是逍云给他们渡水的法器失效。
两人追着逍云的步伐，正要往城内去。
却见前方的逍云，突然停住了脚步。
逍云定定站住，耳中听到亭午的声音传来：「即刻回鲲山，卢申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