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伯袍袖翻卷,巣内水草突然绞织成鞭,披尖带锐朝三人袭来。
刘子骥躲避不及,险些被削。
“过来吧你。”居离尘把他往后一拉。
居离尘高高跃起,月牙铲的刃口寒光带煞。
水中登时震起三层波纹,朝着河伯左腕劈去。
河伯不紧不慢,将水流一推。
水流中突然凝出数以千计小螺蛳,朝居离尘的面门暴雨般袭来。
居离尘正欲旋铲相迎,就见逍云已经立于她面前。
她手指轻巧在水中划过,数千螺蛳立时往河伯身上反噬而去。
无数螺蛳吸在河伯身上,他面露痛苦之色。
怒喝一声,长尾一甩,身上螺蛳尽数碎裂。
水流如龙卷风一般起了漩。
居离尘将月牙铲重重插入脚下河泥之中,而刘子骥已经站立不稳,被漩涡卷了进去。
逍云气得念咒拉他,一面道:“知道他没用,但是怎么这么没用啊!”
居离尘道:“他是这样的,但是他可以做饵!因为他特别倒霉。”
逍云听了这话,微一愣神,才刚拉住刘子骥的手,一下就感觉被狠狠一牵连。
三人顿时都被卷入漩涡之中。
河伯乘势而上。
他双手合于胸前,嘴唇微启,喉头间发出震人心腑的低沉“嗡嗡”声。
“他会呼麦!”刘子骥被转得晕头转向,大叫道。
“什么呼麦,他在召唤水里的虾兵蟹将。”逍云尽力固定住心神,想要跳出漩涡。
淤泥里果然浮出了万千青虾。
这些虾首尾相衔,眨眼已经将漩涡围住,形成甲阵。
居离尘将月牙铲往这甲阵上砍,就像砍在了铁器上一样,直是火星四溅。
逍云凝神结印,快速念咒:“除祟诛邪,杀!”
眼前的虾群应声爆裂,甲壳碎片却如利刃,向他们袭来。
居离尘抓住刘子骥,“嗐!”一声,就从漩涡里,将他绕过虾群扔了出去。
那群青虾因为刚才被逍云打散,此刻正在重新衔接形状。
不知为何,这下都昏头昏脑地围着刘子骥圈去。
刘子骥一看真冲他来了,气得直骂居离尘:“搞什么啊?拿我当什么啦?!
就在青虾甲阵成形之时。
逍云爆喝一声:“弄走他!”
居离尘滑铲一勾,将刘子骥丝滑地从甲阵套出。
就在刘子骥身子离开甲阵的一霎,逍云将虾群尽数击碎。
逍云吃了方才漩涡暗亏,哪里肯罢休。
她十指张开,绷得筋络尽现。
水中隐隐似乎可见十三道弦。
未等河伯反应过来,逍云已十指扣住五音方位。
她手指翻飞,厉声道:“商音裂时!”
随着尾指勾起,音浪撞在河伯身上,发出巨大轰鸣声。
居离尘与刘子骥站在一旁,看得呆了,嘴里齐齐道:“哇~”
河伯的衣服登时炸得粉碎,露出里头的鳞甲。
他怒吼一声,浑身一阵,鳞甲中射出带了尖勾的血线,攻向逍云。
逍云冷笑调弦,青光自弦上迸射。
河伯的血线在逍云轮指之下,碎成血点漂浮。
河伯双手疾挥,想要再在眼前形成盾阵。
逍云哪里给他机会,拇指一压羽调,琴弦倒竖。
她足踏空弦而起,十指朝河伯挥去。
河伯催动鱼群,丈许长的巨型鱼群朝逍云涌来。
逍云不紧不慢,左手虚按琴弦,右手骤然一弹拨。
十三道弦震出水波,却不闻其声。
片刻后,鱼群轰然炸开。
血鳞碎片中,河伯受气劲冲击,口中突出大团鲜血,化作一鸟面鱼身之物。
“是燕鳐!”居离尘失声喊道,“我知道它!燕子头鳐鱼身的妖精,是个水藻为食的吃素妖!”
眼见燕鳐精的身子,乍然间从脊骨伸出六对燕子般的羽翅。
居离尘叫道:“它想飞走!”
逍云立刻释出晶石镜面。
四面镜形同棺材,将燕鳐死死困在了原地。
还没有完全打开的翅膀,瞬间被压制得无法动弹。
只见镜面上,不同画面流转其中:卢申一脸狡黠,手持《水府告阴牒》、水中鱼虾浮尸水面、还有被祭祀的女子哭喊……
画面逐渐被赤色水藻缠绕,继而弥散。
声声凄厉哀求的声音,逐渐变调扭曲,尖锐刺耳。
燕鳐捂耳咆哮:“闭嘴!都闭嘴!”
逍云旋即口中念咒,正要收燕鳐,却觉脚下河泥地,软绵绵塌陷下去。
“沼泽!”刘子骥喊道,“他把河泥变成沼泽了!”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燕鳐已经瞬间陷入地里,没了踪迹。
逍云咬牙切齿,腾身待探它踪迹。
居离尘却叫道:“这简单!”
她往上游了一些,从高处往下看河泥地。
果见已化沼泽的泥地中,隐隐有一物窜动。
只是那东西动得极快,狡猾的蛇形走位,逃窜出的轨迹犹电弧。
让人根本瞧不清。
居离尘半眯了眼,猛然运气,将月牙铲往一个处凸起一掷。
就在铲刃刺入泥浆的刹那,燕鳐尾鳍在泥潭中搅起浊流。
只这一下,逍云已劈手将它捉起,按在了沉在河底的镇河古碑上。
见逍云眼中凶光毕现。
燕鳐奋力辩驳道:“你们鲲山不也要捉妖去吸食命时,凭什么就不许别人吸命时?!”
才刚赶来的刘子骥,一听这话,心头一惊。
他偷眼看向居离尘,小声道:“这啥意思啊?这么快就揭晓,我们去的名门正派才是反派吗?”
居离尘恶狠狠冲他竖起指头,示意他闭嘴。
逍云只是制住燕鳐,面露狠戾:“好,你既然觉得咱们没有差别,我这就料理料理你,让你看看,咱们的差别究竟在哪儿。”
“别!”燕鳐摇头摆尾地求饶,“这事儿不赖我啊!不、不能……全赖我……”
他越说越没底气。
逍云手刃渐收,道:“好,那我给你机会,你好好跟我们说道说道,若有不尽不实之处……”
逍云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燕鳐身上的鳞片:“我发现一处,就拆你一块鳞片。正好,我房间里缺个鱼妖风铃,我好做来听响。”
燕鳐听了,知道眼前这人一看就言出必行,怕得连连点头,道:“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逍云看一眼刘子骥,道:“你话多,你来审。别在那儿杵着。”
刘子骥一听来活儿了,也屁颠颠地凑过来,决定发挥长处,在领导面前挣一下表现。
他大致在脑海中捋了捋头绪,接着清清嗓子,开口问道:“这里的人,为什么供奉你?”
“最早是因为我帮过他们这里行船的人,他们觉得我是神,就供奉我来着。”
刘子骥道:“我们看了河伯庙,你以前明明只收麦子当供奉,为什么后来要活人?”
“不不不,”燕鳐摆着手,“我不吃麦穗的,只是曾经有一船麦子翻进河里,那年也是巧了,天气特别好,农田水产收成都好,他们就觉得是我保佑的,也就给我供奉麦穗。
我本来只吃海藻,后来有一年,卢申突然来找到我,说是可以帮我进益修为,让我寿元绵长,你知道,咱们妖嘛,无非也是为了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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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燕鳐和往常一样,蜷在千年砗磲壳里。
珠母贝的冷光,映得它鳞片发青。
它一身被河水泡发的千年懒筋,连尾鳍都懒得多摆动一下。
千万年来,河里陆陆续续有很多鱼虫虾藻修炼成精。
有的是因为经历了乱世,靠着乱世里风水惊变,死伤众多。
借着战乱里沉戟腐甲滋生的怨念,它们吸收着戾气怨气,逐渐修炼成妖,以求长生。
有的比较天真,像是吞吐太阴之息的蚌女,受天地灵气,万物滋养,终于也勘破天机。
燕鳐不同,他一出生就是妖。
天地初分,他就在河底打盹,看着那些执着的生灵苦修。
如果他生来就是一尾普通青鱼,他肯定没有恒心,靠着修炼成为妖精。
千万年来,他连鱼虾都懒得抓。
啜饮浮藻,都是用法力吸得藻丝漂到嘴边。
这些足以为他自己续命延年。
直到有一天,一股子燃烧的焦苦味,刺破了河水,打破了它的宁静。
一个男人幻影化形出现在他面前。
他眼见一些黄符,在那男人的指缝如金线游鱼。
男人便是卢申了。
卢申说,要给燕鳐编个新命数,用少女之血浸透河水,拿硬造出的灾祸当刻刀,给燕鳐在人间塑个金身。
细细听他解释后,燕鳐才明白。
这鬼道士竟是要让燕鳐配合他,制造出一旦没有祭品,就会降临天灾的假象。
而燕鳐得到的好处,是少女的命时。
一旦如此修行,进益百倍。
燕鳐原是不同意的,一来他根本不需要吸食人类命时;二来吸人命时有违天道,只有恶妖才会这样修行。
但是卢申告诉他,如果不这样做,河藻就会被他变成赤红,无法食用。
同时,数以万计的铁网将沉入河床,刮走所有纯净水产,它喜欢的小鱼小虾也会被抓走。
燕鳐仍是拒绝。
卢申听罢,就往河中坠下朱砂印。
整条河中,青绿水藻疯长出赤红脉络。
身边的银鱼青虾,也尽数死去,翻在水面,像腐败的叶。
燕鳐忍了一些时日。
谁知它没了命时可吸,竟渐渐变作老翁。
它怕自己变成河底那只千年老龟的模样,它记得老龟临终时,那张褶皱蔓延的脸。
它太害怕了。
所以到头来,它还是同意了卢申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