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卢申?!”居离尘一听逍云的命令,便急了。
“那岂不是老鹰不管、管小鸡?燕鳐说到底,不是幕后真凶啊!”
刘子骥也气得捺不住:“没有抓从犯不抓主犯的道理!还是说咱们是降妖的,所以只能管妖不能管人啊?!”
他说完就觉得不可能。
司家那两口子,可是被逍云直接一把火烧了。
不过任他俩多气恼,都不如逍云。
逍云这头已经有滋有味地想好了,回到东邺郡内,要如何料理卢申那妖道——
先杀进他的丹室,学着他在黑市的做法,把他也变成人彘。
再用阴芦苇入他七窍,一边取他的命时津液,一边细审他。
待得他招了偷习岁法的前因后果,把他抽筋扒皮,给他看看自己穿嫁衣的模样。
再将他剁成细细的臊子,扔进炼丹炉里熔了,才能解她心头之怒。
正想得眼冒精光,却被亭午愣生生喝住了。
世上哪有比这更扫兴的事。
只是她更明白一点。
亭午一旦告诉她,什么人万万动不得,那就意味着,这人是《岁书》上有记载的。
在鲲山炁宗内,她可以不理任何人的看法。
惟有这一条命令,是她绝对不能违逆的。
卢申这妖道,竟然在《岁书》有名姓,倒也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那亭午此次派她前来捉燕鳐这大妖,就不怕她一个不小心,乱了卢申的命史?
逍云越想越烦躁起来,脸上阴云密布。
面对居离尘二人的抱不平,她眸子一暗,道:“这些事,还轮不到你们两个操心。”
居离尘还想说什么,刘子骥旁观逍云脸色,拦住了她。
不多时,三人回到无相境。
启扉与闭宇高高兴兴地迎上来。
启扉道:“幸哉幸哉,逍云你这次回来得有点慢,可让我担心坏了。”
“然也……”闭宇原还打算像往常一样,找逍云拿她从山下带回来的好东西。
一看逍云的脸色,他的话头子就截住了。
与启扉一个对视,默默为三人开了门。
启扉目示刘子骥:怎么回事?
刘子骥什么也不敢多说,只是耸耸肩,跟着逍云,往汜河走去。
逍云走得极快,并不理会居离尘他们。
到了分叉河口,就自行往【溯】河去了。
居离尘和刘子骥留在分岔路口,面面相觑一阵。
“我们……是不是应该自行回住处去?”居离尘迟疑道。
刘子骥缓缓开口,道:“你还记得,回宿舍的路怎么走吗?”
居离尘理所当然似的看着刘子骥一点头。
只见她单手结印,闭目感应一阵,朝【凝】河一端指去:“在那边。”
“等等!”
刘子骥忍不住又叫唤起来:“不是!怎么又背着我偷跑剧情啊?你啥时候学的找路大法?”
居离尘有些得意地觑眼看他,道:“这还用学,狗都知道闻着气味儿回家。”
刘子骥看她一副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忽然生出一种猜想。
“哎,居离尘,你什么都靠鼻子闻,该不会其实你就是一条狗吧?”
居离尘“哼”一声:“狗本事也比你没本事好。”
说着就自顾往自己看准的方向走去。
刘子骥在后面且追且喊:“你这才上鲲山多久啊,别一天天好的不学,你舔逍云跟她搞好关系我同意,但你不能学她那套动不动就哼啊哈的臭脾气……”
回到【蝶梦巣】内,刘子骥从水壶里倒了杯水,狂喝起来。
一连喝了七杯,他有了个惊奇的发现:“这水壶不会空诶。”
不但不会空,甚至他喝了七杯,水壶里的水都没有少一点。
居离尘才无心关注自动饮水系统。
她往床上一坐,终于可以全神贯注地发起怒来。
“凭什么不惩治那个卢申嘛!刚才你也不让我问清楚逍云!”
刘子骥饶有兴致地看着居离尘生气:“哎野人,你居然会生气了。”
说着他也叹了口气,道:“你还想问逍云?我看你问清楚之前,胳膊腿儿都被卸了。你这人怎么不会看人脸色啊,她正在气头上,你追着问一件她不能做主的事,不是触霉头吗?”
居离尘听他这么说,知道有理,也只能一声叹息。
他想着另一事:“哎,你记得燕鳐说什么吗?他说鲲山也是会抓妖怪吸命时的。你说那个卢申,会不会本来,就和鲲山是一丘之貉?”
“不会,”居离尘一听,立刻斩钉截铁道,“鲲山并无那妖孽身上的邪气,再说了,我信逍云不会骗我们。”
“哎,那个逍云到底给你吃什么迷药了,你这么信她?”刘子骥实在捉摸不透。
对他来说,逍云还是一个说不清是敌是友的存在。
“什么迷药不迷药,你忘了?‘影市’里那些人用山寨岁法,她都气成什么样了?而且从水里出来的时候,我看出她是真心想杀卢申的。卢申若是跟鲲山一丘之貉,她何必在我们面前做出这副模样?”居离尘有理有据地跟刘子骥分享自己的看法。
这么一说,刘子骥也觉有理。
他突然发现,自己有时候,好像是会因为对逍云的成见,而放弃理性思考。
他对她不光是表面上的害怕,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更深一层的排斥。
这倒是奇怪,按理说,他不是这样一个容易对人抱有敌意偏见的人啊。
“也是,管他们那么多。再者说,我们的根本目的,是来这里学鲲山长生术的,降妖只是手段。至于降妖路上遇到的事,用不着咱们当判官。”
刘子骥叹口气,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走着走着就忘了原本的目的地。
可是话说回来,他刘子骥也不是为了学什么长生术才来这儿的啊。
他本来是想干什么来着?
对了,回到现生。
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他愈发觉得,这里——不管是个什么世界——好像更像是属于他的现生了。
一切都太真实,不太像是一场游戏。
“话说回来,咱们到现在,可还一节课都没上过,什么都没学呢。那个逍云说要教我们什么【煅界锁妖】,结果就是带我们下了趟山。”
居离尘有些惊讶道:“哪里没学了,这次逍云肯带着咱们下山降妖,教得还不够多吗?”
她开始细细数来:“咱们学了传音、我的月牙铲现在是注了灵的法器了、咱们学了好几个变身易容的法术、还有在水里如履平地的法术……
刘子骥道:“得了吧,那是咱自己学的吗?我至少还真学会了传音术,其他每一样都是逍云发光符,要不就是直接对我俩施咒,跟我们本身有几分钱关系?”
“那至少,咱们知道了,有这些法术可以用、可以学呀。”居离尘似乎觉得刘子骥很是贪心。
“不是,你以前一天天地在迩山上修道,到底修了点儿啥啊?怎么有哪些法术能用,都不知道?我都不想说你,那时候咱们遇到岁殍,你是不是偷偷下过咒?结果没用是不是?我当时在沼泽里,听到你说诛什么邪来着,后来听铁匠和逍云他们也念这个咒,我才想起来。”
居离尘涨红了脸:“那我也比你好,好歹我一身的武艺,你呢?咱们都过多少关斩多少将了,你还是这么弱。”
“我跟你讲,我这种必然都是后期突然发力,然后开金手指走向巅峰。”刘子骥道。
“得了吧你,发什么力,你再发力,你能有那个薛青本事吗?人还只是一个郎中呢。”
一说到薛青,刘子骥顿时破大防。
他的面皮紫胀起来,恼羞道:“谁知道他事情办妥没有,逍云也是,这么重要的事,随随便便就托付给一个陌生人。那他办不好咋办?”
“逍云肯定知人善任,她决定托付给薛青,就是没问题。”
“逍云逍云,这【无相境】里,除了逍云和那两个开门兽,我们连多的一个人都没见过,你不觉得很蹊跷很诡异吗?搞得像诈骗一样”
居离尘寸步不让:“都跟你说了是【无相境】了,你对这里没有认知,自然看不见。”
“你怎么给什么设定,就吃什么设定啊?一点求索精神都没有吗?”
听了他这话,居离尘突然弹起身往外走去。
刘子骥道:“你干什么?”
“求索啊,”居离尘头也不回,“坐在房间里,怎么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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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云不会问亭午,为什么要她放过卢申。
也不会问亭午,卢申究竟是什么人。
更不会问,自己去捉燕鳐,坏了卢申的好事,是否本就是《岁书》写定的。
她只是按部就班地与亭午述了此番下山之事,便静静地站在【无相天宫】殿内,等待亭午的示下。
亭午听罢,微微颔首,随后却问道:“此番之事,你当真认为,只是一个区区山下修道人,就能做到的?”
逍云沉默半晌,忽有一念头升起。
亭午微微摆首:“你所说‘影市’类似夺人命时之事,已有其他镇厄人向我禀过。你居然毫无察觉其中缘故。也罢,你的资质比起旁人,是要差一些。
逍云嗫嚅一阵,才道:“掌门的意思是……《岁书》下卷?”
亭午道:“你该知道,鲲山立身之根本,是指引人间轨迹的《岁书》上卷。但《岁书》下卷才是真正掌握时间奥秘的卷宗。”
听到果真与《岁书》下卷有关,逍云不由得抬了抬眸,问得急切了些。
“女儿不明白,下卷不是早已破碎亡佚了吗?”
她对上亭午的眼神,又忙忙低头下去。
亭午并未怪罪逍云逾礼,只是继续道:
“这只是我的猜测。虽说夺取命时之术,并非独独【蜉世蜕真诀】可成。但若是接触到了《岁书》下卷之力……我们不该排除这个万一。若有下卷现世,山下恐会生大变故,令至民间遭祸。”
亭午嘴里虽说着担心苍生的话,眉宇间却并无半点忧色。
“不过听你们所说,即便有人利用了《岁书》下卷之力夺人命时,也不过攫取碎片一二,不至于重组下卷。只是你日后下山,必要细探《岁书》下卷踪迹。”
“女儿并未见过《岁书》,不知那碎片……”
“《岁书》下卷由五行碎片组成,分别为【烁金】、【槁木】、【弱水】、【离火】、【槁木】,你若当真见到,自能认出,”亭午语带讥诮,“若是不能……你怕也枉为鲲山中人了。”
逍云咬了咬唇,恨恨低头,只是抬手释出【蚀妖晷】,请示道:“燕鳐应该如何处置呢?”
“照旧。”
“依女儿看,他的罪孽,倒不值得……”
亭午只是问:“劫尘瓶如何?”
逍云闭口不言,忽觉眼前有光一闪,。
她抬眼,见是亭午手指一勾,操纵着一缕银光刃,抬起了她的下巴。
亭午微微叹气:“我就知道,即使燕鳐这样千年大妖,也不足以让你集满劫灰。看来你的能力仅止于此。你母亲临终前,最是担心你的愚钝,如今看来,她的担心果然不错。你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可如今,却比逐云差了许多,迟迟上不了阶。究竟是你悟性有失?还是我教引有误?”
逍云张张嘴,似乎有万千辩驳和疑问,却都化作眼波一转。
垂目时,眼底恨意翻涌。
“是女儿资质有限,辜负了掌门的期待。”
自称女儿,却不称对方为父亲。
任谁听了这样的称呼,都觉得不自在。
可是逍云知道,亭午的身份,永远只是掌门。
对谁来说都是如此。
哪怕对他自己来说,他也不是亭午本身。
鲲山掌门,先于任何身份。
“是了。此番下山,那两个表现如何?”
见亭午话锋一转,逍云稍松口气。
她只道:“一切正常,不觉有何特别。”
实则她已然察觉,这两个人,似乎各缺一半的运。
只要在一处,却可以补齐双方运力,如同阴阳两阕。
然此二人,分明源自不同时空,竟然彼此之间有这样的缘法。
逍云虽觉不寻常,却并未多说什么。
亭午听罢,似乎并未对她的话有什么怀疑,只道:“既如此,继续看查。”
他挥了挥手,像不耐烦地拂走一只在他面前烦扰的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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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无相境】内,有没有时间区分啊?难道一直是白天?”
刘子骥刚刚提出这个问题,就发现日光开始转变,逐渐金红。
缓缓流淌的汜河表面,粼粼波光似碎金跳跃。
居离尘转着身子,抬手遮目望天:“我都没看到日头在哪个方向?怎么一下就到落日时分了?”
两人从【凝】河出来,秉着一条道走到黑的心,走了许久。
放眼望去,除了时不时出现的一间间【蝶梦巣】,就只有一片光河云海。
可是这些六边形的【蝶梦巣】内,却也没见着多的人影。
刘子骥道:“他们这个设计还挺好,根本不用担心新人乱闯。毕竟,没去过的地方,我们压根儿就看不见。”
一边又犯嘀咕:该不是根本就没做其他建筑的极简模式,框个什么“无相”的概念,就偷懒过去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雷同的景象让人失去了对距离的判断。
他们决定及时止损,折返去另外两支河流看看。
不敢往掌门所在的【溯】河走,便转而往右支的【混】河去了。
刘子骥原本还有点胆怯:“逍云不是说,以我们的资质,那条【混】河,去了就是个死吗?”
居离尘满不在乎道:“咱们在山下试炼的时候,就走的最右边那条河。你看当时车离子都吓成那样了,咱俩都没事。这里……应该也不会有事吧。”
刘子骥心中疑虑顿消,用肩头一撞居离尘,道:“就喜欢你这么有魄力。”
真踏入【混】河后,刘子骥更安心了。
水面倒影的暖色黄昏,平缓温润。
两人步行其中,只能听见踏水之声空灵回响。
刘子骥看着与【凝】河别无二致的景象,发现这条河上连【蝶梦巣】都不存在,立刻脑补一拍惊堂木:“这就是偷懒!压根儿什么景都没做!”
居离尘道:“你少胡说一句能不能憋死你?嗯?回答我!”
“能憋疯。”刘子骥流畅接嘴。
居离尘突然停住了脚步,道:“你说这里,是不是应该有个炼妖房之类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是在这里上?”刘子骥怀疑地打量她。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觉得,燕鳐既然说,鲲山可以吸食他们,那得怎么吸?总该是像卢申炼燕鳐鳞片一样,炼化之后再吸吧?”
话音刚落,脚底潺潺水流声急促起来。
水中忽起暗银漩涡,湍急水流眼看就要卷向二人。
居离尘叫道:“不好!”
正要拉刘子骥后退,却为时已晚。
水流如长蛇摆尾,将他们的腿卷住,往下一拉。
激流顿时在耳畔轰鸣起来。
等刘子骥勉强睁开被水没过的双眼时,一旁的居离尘已经稳稳扶住了他。
他睁眼一看,只见水波平复。
二人正站在一条青砖道上。
“我们这是到汜河底下了?”居离尘抬头望道。
刘子骥也向上一看,但见缓缓流动的穹顶,光流熠熠,隐隐透出外间云浪翻滚。
“应该是。”
旋即高兴起来:“我们还能在水底呼吸!看来逍云给的光符还是半永久的!”
水中,青砖道蜿蜒向前,远处隐约可闻编钟清鸣。
尽头处似有楼阁若隐若现。
两人往那头走去,走近了,方见到是一处洞府。
外观似珊瑚雕就的鼎炉,檐瓦作火焰图纹,通体泛赤金光泽。
外围有十二尾青铜大鱼,正向外吐气,那气柱时而青黑时而清澈。
仔细一看,这楼阁并不落在青玉砖地上,而是半悬空。
底下托着它的,是团团紫气。
“还真是炼丹房啊?!”刘子骥叫道。
见附近还有锦鲤转圈游弋,居离尘伸手想去捞鱼,鱼尾轻轻一扫,便脱了她的掌。
刘子骥道:“你别手贱,你没看出人家正忙呢嘛?”
居离尘定睛一看,果然这些锦鲤的口中,似乎都衔了药草。
她看了一阵,终于明白过来:“它们在护卫这个丹房呢。”
只见十二尾锦鲤正忙忙地围着丹房绕圈,将丹房护在这水底阵中。
两人也绕着丹房看了一圈,见丹房正门在背后。
上悬两尾阴阳相合的鱼形铜镜。
镜面映出的却是星空满月。
下方牌匾书:【岁烬洞府】 四个大字。
门槛前立了两尊玉石青鱼,似要跃龙门之态。
居离尘道:“走,进去看看。”
“不不不,你先进去。”
刘子骥正客气,就听一道婉转的声音,朝他天灵盖劈下来。
“想进去?行,正好把你们一起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