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云歪在榻上,【纵天绫】一头一尾,将两个人卷进房内,捎带手还关上了门。
两人被勒得咳了好一阵,才平复过来。
刘子骥还有点不好意思,终归是在人家门口窥探,还被捉住了。
居离尘才稍微顺过点气,就已经整个人往逍云身旁一趴。
经过了【晦空】,她觉得自己与逍云的关系亲了不少。
她侧脸问逍云道:“逍云,你能不能给细说说,咱们这次究竟是干什么来的?跟那几个布头找我们有关系吗?”
刘子骥道:“不是布头是捕头,你当裁缝呢。捕头就是抓犯了错的人,而且只有那个女的,叫什么铁芢红的是捕头,另外两个应该是她手下的,就是捕快。”
他顿了一下:“说起来,捕快就是抓普通坏人的镇厄人。”
居离尘道:“所以逍云就是我们的捕头,我们俩是捕快。”
“对。”刘子骥道。
逍云看着这两个人,一个趴在她的榻上,一个坐在她榻边,显得格外松弛。
她微一发怔,却也并不想阻拦。
“逍云,你既然和那些人这么有渊源,这杞县的事,你是不是已经有些头绪了?”
“没有。”
刘子骥道:“你不是有《岁书》指引吗?怎么回回都说不知道?大家都这么熟了,就别忽悠我们了。”
“忽悠?”逍云语带疑惑,“我骗你们干嘛?我又看不到《岁书》。”
逍云突然悠悠长叹一声,坐正了身子。
“既然你们诚心诚意地问了,跟你们说清楚也无妨,免得你们成天问问问没个完。去一个地方问一次,跟你们说了不知道还不信,让你们多观察又不长眼睛。末了还要说,我不跟你们交待清楚要做什么。”
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
听逍云这口气,竟当真要跟他们透底儿了。
居离尘与刘子骥忙端正坐好。
逍云清清嗓子,道:“《岁书》只有掌门可以看见,但是据掌门说……”
“等等,”刘子骥打断道,“你之前低调我可以理解,现在我们都知道掌门是你爸了,你就直接喊爸、喊爹都可以,没必要在我们面前,假装这么生分。”
逍云突然就挂脸了,道:“掌门就是掌门。你们还听不听了?!”
“听听听。”居离尘说着,一胳膊绕过刘子骥的脑袋,把他的嘴捂了个严实。
“《岁书》的异常提示,并非精准告知。譬如说,如果一个不该死的人要死了,岁书就会在此人的名姓处示意。如果我一早什么都知道,那么那一次在紫泽城,我就不会一直守到事情发生为止,才现身出手。
有时候,事情一日尚未发生,真是不知道会怎样发生、发生怎样的事,更不知道应该从何处,去做修改。所以我们做这活计,多半都是马后炮,否则为何需要用到【归辰璧】?
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等一切发生了,先【悖岁】修正结果,再重新用因果笔,将应该正确发生的事填进去。”
刘子骥右手握拳,往左掌一敲:“懂了!就是说,我如果是《岁书》上有记载的人,我本来不该死,岁书提示后,你们也只能蹲守观察,直到我死为止。
比方说,知道是你杀了我,但是无法知道,可能是因为我杀了居离尘,你为了给她报仇,所以杀了我。所以也就不能去更改更早之前的情况,只能在我死后,立刻用【悖岁】倒退十二个时辰,去阻止你。而不是从根源上阻止我杀居离尘,从而避免我被复仇杀死。”
逍云鼻子里冷哼一声道:“还行,不算蠢。”
居离尘也不知道怎么在听案例,只是忽然转向逍云道:“真的吗?你会帮我报仇吗?”
逍云道:“不会。”
没等居离尘失望,她又接着说:“但是我会弄死他,因为我高兴。”
刘子骥五官皱成一团:“说什么呢你俩。”
旋即他又摇了摇头:“不对。”
逍云问:“什么不对?”
刘子骥道:“你们这个《岁书》的立身价值观就有问题,这种英雄史观,直接完全抹杀了千万人存在的意义。凭什么说小人物就不能影响历史呢?要我说,我还是赞成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
居离尘道:“是吗?你说来听听?咱们也可以是历史的创造者吗?”
刘子骥两手一摊:“你看,就好像翡翡事件的转折,就是咱俩。如果我们当时不在紫泽城出现,不为了赚盘缠去司府,你没有闻到秦秀中身上的兽息。那秦秀中和翡翡只会一直被困在司府,最多谁都不去招惹他们就行了。那么司阳就会继续花天酒地地等放榜,接着正常走马上任,不会死。”
居离尘听得竟然有些欣喜起来:“这么说来,我们这俩小人物,居然也不小心改变过《岁书》了?”
逍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刘子骥:“我虽也不想被一本书写定生死,但难道你认为你所知就是真理?”
她突然用三根手指扣住了刘子骥的咽喉:“那我问你,现在你的命史是你这小人物决定,还是我这强者决定?我们俩谁是真理?”
“是是是,你是真理,你是真理。”他双手拼命拍打着逍云的手。
他被松开后,揉着脖子,嘟囔着:“什么手劲儿这么大,我告诉你,强者压迫久了,弱者是会反抗的。”
关键是,怎么突然就说到谁拿枪谁是真理这种事情上了。
本来嘛,既然自己都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了。
这个世界要执行英雄史观,他接受就是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逍云的话,让他心里有种相当不自然的膈应感。
这种感觉上一次出现,还是那回试炼的时候,听居离尘说什么“熵减则日时退”是俗语。
他试探问逍云:“逍云,你知不知道‘熵减则日时退’这句话?”
“当然知道,”逍云不明所以,“三岁小儿都知道。”
“他不知道!”居离尘指着刘子骥道。
“我不是不知道,”刘子骥疯狂朝居离尘打眼色,“我只是一直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继续说道:“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呢?就像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是因为减少了土壤热量流失,而且冻死了很多虫害,麦子就长得好。这是农业经验之谈,可是这句话是为什么?”
“这个啊,那自然是倒因为果的缘故。”逍云语气平淡。
“你展开说说?”刘子骥有心试探,“难道平时就有很多这样的情况,足以让人总结口诀?”
他忽然对这个世界的根本,有了一丝怀疑。
很多事情看上去,像是惯常的仙侠世界观。
可是皮下暗藏的东西,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逍云却只道:“那倒不是,这句话是鲲山的俗语,你们应该也是上山后,才听过的吧?你们既然已经经历过【摄提格】的试炼,就不该再问出这个问题,因为这句话,本就只适用在那个情况下。”
这下轮到居离尘冒汗了。
刘子骥迅速反应过来,道:“可不是吗,我们也是上自习的时候,学到了这句话,所以说不理解嘛。”
居离尘紧张得说不出话。
这句话是师父常念叨的。
完了,这下更是实锤,师父是鲲山逃兵了。
她还不知道,除了逍云,鲲山上下并不在意这事。
刘子骥看居离尘人都僵住,才想起还未告知她这个情况。
他扯开话题道:“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要我说反正都得等着来活儿,帮一下这群捕快,问题也不大。”
逍云又歪回了榻上,伸了个懒腰:“先顾好自己。咱们自己的任务,是得蹲守一个不该死的人,把他救回来。”
刘子骥看逍云神色放松,便趁势想多了解了解她:“说起来,你是千丝引的,那你也是峨山出生的咯?”
“是啊。”
“那你能回到家乡,应该还是挺高兴的吧?”
“是哦逍云,你多久没回来了?”一说到回乡,居离尘总是很感兴趣。
逍云只是耸了耸肩,道:“我上山那年,娘就去世了。那之后,我再没回过峨山。”
居离尘立即揽住了她的肩头,道:“原来是这样……其实我……嗯……我们的娘,也是在我们出生时就去世了。”
逍云听着居离尘言语中的找补,忽觉又好气又好笑。
她倒是要看看,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对她交底。
逍云道:“是啊,都是没娘的孩子,难得你们彼此这样扶持。”
说着,意味深长地冲他们俩笑了笑。
居离尘听话不听音,只问她:“你笑什么?”
逍云伸个懒腰,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
居离尘一听逍云的小时候,比说降妖的事更来劲:“逍云你也有小时候!快跟我们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
“谁会没有小时候,”逍云打了个呵欠,看他两人一眼,“我上一次来杞县,还是从山上偷跑下来的。被我娘捉回去之后,给我扔进了蛊洞里……”
刘子骥脱口道:“原来你随你娘!”
“你娘听起来,比我师父还狠心。”居离尘道。
……
如此絮絮叨叨,问一阵答一阵,说一阵笑一阵。
居离尘一时乐不可支,一时与刘子骥互刺几句。
刘子骥一手托腮,眼望逍云,听她一字一句讲述前事。
逍云看着他们,心中竟渐生现世安稳的感慨。
直到居离尘掌不住昏睡了过去,逍云才让刘子骥把她弄回了房。
次日,日上三竿。
居离尘慌里慌张地从房间出来,正碰上边走边梳头的刘子骥。
刘子骥慌道:“逍云不会丢下我们自己去调查了吧?”
居离尘三步并作两步,忙去推开了安神房的门。
门一开,里头竟已有一个人先他们一步,在逍云房中坐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