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白羽竭尽所能地往前奔着。
命系在两条腿上,她不敢停下来。
直到身体背叛了意念,脚腕子一个不留神,软歪出去,将她摔倒在地上。
她急着爬起身,鼻尖却一动,闻到了一缕不同寻常的气味。
首先冲入鼻腔的,是软烂的泥巴味,夹杂了水腥气。
这是她熟悉的,带着刺痛回忆的气味。
然而不同以往的是,这土腥气当中,隐然渗出的一丝青涩。
她的指尖在地上盲目地摸索着。
终于,她触摸到与坚硬地表完全不一样的触感。
一点点破芽,一点点触动手指的痒。
是……草。
她欣喜得浑身乱战起来,跪扑在地上,双手细细摩挲着大地。
没错。
突出绝境地缝的,顽强得像是从土地最深处,不甘心地劈出生路的草。
这片长久以来不生寸草的土地,竟然又一次长出了新苗。
她用自己的脸去贴着草芽,恨不能将身体埋进那新突出的一点嫩芽之中。
眼泪滚滚而落,她幸福得将整个的身体拥住了死亡中的新生。
她的九根指头不自觉地、狠命地抠进土里。
她抓起一把泥土,贪婪地将带着嫩草芽的土往嘴里塞去。
她活下来了,她知道,自己这回真的可以活下来了。
她太兴奋,也太投入,以至于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娘提斧而来的声音。
娘还是追了出来。
她的面孔因为极度的仇恨扭曲着。
她跑步的姿态也是扭曲的。
没穿鞋的光秃脚板“啪嗒”、“啪嗒”拍着地,茧子早比鞋底还厚。
她步履飞快。
长年的忍饥挨饿,早已把她的身体变成一支枯树桩子,每一根歪斜的枝丫,都不受控制地摇摆。
但她到底还是准确地朝着霍白羽奔来。
当娘跑到霍白羽面前时,她的斧子最终还是脱了力。
娘瘫倒在地上,望着霍白羽,似乎累极了一般,连哭嚎都没劲。
只有她脸上,那两口枯井一样的眼睛,无声地复活了,往外冒泪。
霍白羽眼中噙着泪,嘴角挂着笑,直楞楞地指着土地,道:“你看,地里长草了,我们能活下来了。”
娘听了这话,先像是没听明白霍白羽的意思,偏着头思索了半刻。
稍后,她将信将疑地伸出手,也学着霍白羽的样子,往地上摸去。
土里蹿出一点嫩芽,在顶撞着她的手心。
它们想活下来。
娘的眼泪止住了,她出神地笑了笑。
随后一只手掌撑着地,另一只手杵着斧子,失魂落魄地站起身。
只消走远一点,只消再等那么一会儿。
为衽就活下来了。
若不是急着今天弄死霍白羽,她也不会杀了为衽。
是她亲自害死了为衽。
一切偏偏阴差阳错,就差那么一点点,为衽就等到了。
娘站在大荒地里笑出了声来。
笑着笑着,泪水一颗颗砸落在千沟万壑的土里。
草芽像是受了这一点夹腥带苦的雨水的滋养,也都纷纷摇曳起来。
娘仰头向天,如失去幼崽的母狼一般嗥叫起来。
那声响像是不从口里发出,而是直接撕裂了胸膛破空而出。
喊得力竭了,她再次高高抡起了斧头。
“白羽,你别怪我。咱们这一家子,合该这样。都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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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益跑在街道上。
跑过了那条躲雨的横巷。跑过了竖目娇叱渔人的楚娘子。跑过了菱角船来回冒头的小桥。跑过了罗刹人的小摊。跑过了打着算盘的丝绸商人。
他在他制造出的乌峡城永不断绝的雨帘里跑着,如笏板高跷的鞋头踏过青石板。
他没有避过那些坑凹里的水,所以锦缎鞋面仍然浸湿了,一团团墨色洇出。
他奋力地向城外跑去。
从城北的“鸾台”,一路跑向城南。
那是他当年第一次踏进乌峡城时,所进入的城门口。
那是他与霍小姐一切缘分的起点。
过去三年,“鸾台”里没有霍小姐,算不得“鸾台”。
就在今天。
他知道,他感觉到,她已经出现了。
三年的期盼有了答案。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还有这一点灵犀,他知道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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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白羽见到她娘的斧子高高悬起,还未落下,却似已在眼前。
她闭上了眼,口中还兀自咀嚼着那一抔,沁了青酸气的,携了草籽的土。
她认命地等待着那砍碎了父亲与弟弟的斧子,那已经被磨得薄了的,能轻易取人性命的斧子,落在她的身上。
可是斧子久久没有落下。
她微张开眼,见斧子像是被什么固定在了半空中,忽忽悠悠地飘荡着。
好似一片轻羽。
斧柄从娘的手中脱落了。
娘也站在原地不动了。
一个身量高挑的道人出现在娘身后。
霍白羽见她的手还保持着结印的姿势。
见斧子高悬,道人飞身上前,凌空劈手夺下了那把脱手的斧子,远远掷开,才上前扶起地上的霍白羽。
那道人气愤地朝她娘喝道:“你凭什么杀人?!”
女道长身后,还有两个身影远远而来。
一个步伐匆匆,一个闲庭信步。
直觉这三人对自己无害,霍白羽实在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又回到了家中。
霍白羽惊坐起,见自己正躺在为衽的房间里。
正自惊疑,却见那位高高的道人正蹲在她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见她醒了,那道人忙回头冲隔壁屋喊道:“她醒啦!”
她放心下来,刚才的一切并非梦境。
她真的得救了。
一个懒懒的女声不紧不慢传来:“正好,这婶子什么也不肯说。”
婶子,想来说的是娘。
娘也还在。
霍白羽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
这时才发现,隔壁床上的为衽还在冒着血腥气,那味道掩不住地进了她的呼吸。
为衽果真被娘杀得这样彻底。
也不知这一行人,见到隔壁屋里那一片血肉模糊,是作何感想。
但那道人只是关照着:“好些了吗?”
另两个人走了进来,霍白羽认出,他们是适才随道人而来的。
一个瘦削的男子,正双手叉腰,喋喋向旁边的年轻姑娘道:“你叫人婶子?你还叫人婶子?人家比你小吧?”
蹲在她床边的道人站起身,向她介绍着:“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降妖的。我叫居离尘。你叫什么?”
霍白羽还是发怯:“我叫……霍白羽。”
居离尘鼓励地冲她点了点头,又一指旁边的大眼姑娘:“她叫逍云,是我师父。”
又一指旁边的瘦削男子:“他叫刘子骥,是我同门。”
刘子骥不及追究,自己的身份在居离尘口中,竟然疏远成了“同门”。
他们刚才一路带着霍白羽母女二人找回来。
才进院,他就被扑鼻的血腥味搞得反胃起来。
那妇人被解了咒,见杀不成那小姑娘,就哭着跑进了其中一间房中。
他们跟进去一看,里面躺着个稀碎的人。
居离尘和逍云还好。
刘子骥看了,却是大吐特吐,肠胃炎复发。
他发誓,要是有得选,他以后绝不碰这种情节恶劣的刑事案子。
见霍白羽还昏迷着,逍云便让居离尘将她带去其他房间安置。
逍云和刘子骥守着妇人想问话,却见她靠在床边,双手不停去拢床上的烂肉。
又哭又笑,又念又说。
什么“地里有活路了”、“睁睁眼有盼头了”……
仿佛床上那摊死得不能再死的身体,还能听进她的话。
面对逍云他们的问话,她充耳不闻。
刘子骥这时问霍白羽道:“隔壁那个是谁?死这么难看。”
“是你家里人么?”居离尘像对待受惊的小动物一样问霍白羽,“父亲?”
霍白羽摇摇头。
“兄弟姊妹?”
霍白羽摇摇头。
刘子骥问:“那婶子是你娘?”
霍白羽点点头,又摇摇头,她的身子仍旧微微战栗着。
居离尘看她实在可怜,起身坐到她身旁,一只大手说一不二地揽住了她的肩头。
“你慢慢说,不急的。”
霍白羽让居离尘安抚着,终于镇定了些。
她缓缓开口道:“我是要嫁给她儿子的,死的那个,便是她儿子。”
刘子骥捋了一下关系,又想起刚才那妇人要杀她的狰狞模样。
所以这是个杀夫案?她杀了丈夫,所以婆婆要追杀她?
刘子骥的表情凝重起来:“哦……所以你丈夫……怎么死的?”
“他不是我丈夫。”
霍白羽猛然抬头,怒火中烧看着刘子骥。
“我们还没到嫁娶的年纪上,他就已经害了病。后来又闹饥荒,我俩的婚事便耽搁了。”
原来是未婚妻。
刘子骥这回措辞更谨慎了些:“那你的……嗯,那他是怎么死的?”
霍白羽复又抬眸,眼波平静:“是我让娘以为,为衽是我。娘原要杀我,我引她错杀了为衽。”
三个主体的陈述句,一下就让居离尘犯晕了。
她有点迷茫的眼神,对上了逍云的了然。
刘子骥已经迅速整理好了思路。
看她这样平静的描述,想到隔壁那尸身的惨状,再一想竟是她引导那婶子,亲手将儿子劈成这样,顿觉不寒而栗。
虽然背后原因想想都觉得可怜,但是手段明显超出了紧急避险和防卫过当的范畴。
刘子骥有些紧张地瞥瞥逍云,不知道铁血判官,会如何判这姑娘。
好在逍云似乎对这场家庭凶杀案没有兴趣。
“罢了。我问你,乌峡城自来富庶安宁,即便十七年那次遭叛军围城,很快便也平叛了,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光景?”
霍白羽见他们并不追问为衽被杀一事,似乎也是松了口气。
“三年前,新任太守走马上任的第三天,城门忽然就关了。从那天开始,城外寸草不生。”
忆起这一切的开端,想到过去三年中,每一天炼狱般的日子,霍白羽的身子又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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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峡城外田肥米丰。
一个个庄头,不论佃农庄主,过的也都是吃穿不愁的平稳日子。
霍白羽家原是城内的戏班子。
当年战乱围城,戏班子散了,许多人跑了。
爹娘走得快,带着她和弟弟躲过了这一劫。
可是自打地里糟了灾荒,庄稼人的天就塌了。
城内非但没有朝廷赈灾,反而闭门不许人进出。
眼见赤地千里,涧谷枯涸。
多少人拼了命地拍着城门,日日夜夜地守着,城门也不见开。
所有人都相信,城内必有食粮,就有人铤而走险去爬城墙。
可是城楼上明明没有士兵,却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
一挨近城墙,人就会丢性命。
起先人们也想外逃。
可是战乱连年,道上多流寇。
还没走多远,那些一家老小上路的,就像带着金银细软的肥羊,个个成了刀下鬼。
即便是侥幸到了临近的郡县,没有过所进不去都还罢了,某些关隘对流民甚至格杀勿论。
真正平安出逃的,不过寥寥。
霍白羽一家子,原也想过逃。
可是带着一个久病的为衽,实在无法上路。
那时节,也曾有一家与他们交好的富户,名叫陈山的,早知他家养了霍白羽这么个标致的童养媳,不愿见她有名无实地在他家饿死。
那陈山在外乡有亲投奔,临走前便找到他们家,说是愿意求娶霍白羽,但只带她一个走。
可是为衽要死要活,爹娘便也不肯让她走了。
就这样,跑的跑,走的走,乌峡城外人烟逐渐稀少。
等留下来的人,熬得实在没东西吃时,真正的噩梦才开始了。
有一家原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每日啼哭不止。
某天开始,突然就听不见婴孩哭声了。
一问才知,是孩子长期吃不到奶水,饿死了。
再然后,他家就飘出了久违的烹肉香气。
人们反应过来,知道他家是将那死去的婴儿煮来吃了。
这倒是条生路。
幼儿无性,吃了好像也不打紧。
关键是,这样的日子,这些孩子早晚活不下去。
即便侥幸活下去了,谁知道这样的年岁会持续多久。
活着也未必是好事——至少那婴儿的家人是这样开解自己的。
先头,人们还受不住直接吃自家骨肉这样的事,于是就交换来吃。
再往后,吃的多了,人们吃出了经验。
孩子肉嫩骨纤,骨头都能合着一锅炖得酥香,被称为和骨烂。
年轻姑娘叫不羡羊,那是比羊肉更鲜美的滋味。
即便是饿了许久,皮干肉瘦。
大火一烹,仍然是比起男性两脚羊,更细嫩多脂好入口的上好口粮。
最次是家中那些毫无生产力,又还张嘴等吃的老人。
就算煮了吃,他们也不受欢迎,是费柴的饶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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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骥听得又是一阵干呕,跑出去狂呕不止。
居离尘听得认真,同情道:“你能活下来,也是不容易,我看这一片已经没人了。”
霍白羽失笑道:“是啊,这里的人,你不主动换,倒是没人来动你,何况爹武行出身,也算保住了咱们一家子平安。可是,当抠光最后一块能吃的树皮,爹娘的刀还是第一个伸向了作为外人的我。”
逍云在旁,心中不安,她并不关心霍白羽的家事。
吃人的事,她活了这么多年,没少听过。
只是这一段故事,却不应该发生在乌峡城。
“你说,这世上要是真有羽衣就好了。”霍白羽冷不丁对着居离尘道。
居离尘没反应过来:“什么羽衣?”
霍白羽惨然一笑:“从前爹娘讲故事,说我娘给我留了一件家传的羽衣,穿了能飞。若真有这衣服,我早飞了,也不用与他们彼此残杀,害他们性命了。”
居离尘也不知该说什么,她本就不擅长安慰人,这时候也只能拍了拍霍白羽的肩头,道:“都过去了,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
她求助地看向逍云,逍云只是低头沉吟。
目下看来,这里的土地荒芜,绝非自然原因,必然是被什么吸食了土地精气。
荒芜始于那贼太守关闭城门,布下的【蜃楼阵】。
这和她原本料想的因果,恰恰倒置了。
她原以为,太守是因为城外灾荒,为守城内安逸表象,用执念化【蜃楼阵】,麻醉世人,蒙混上听。
这么一看,太守的醉翁之意本就在土地精气,造成了灾荒。
反而土地精气,在某种程度上,还支撑了【蜃楼阵】。
可是【蜃楼阵】本就是人心执念所化,不可能透支这么多土地精气?
这般做法,更像是妖祟所为。
看来,【蜃楼阵】只是表,当中有什么里,她还没有参透。
此番下山,并未提及妖祟作怪,但如果真是和妖有关……
她想到什么,忽开口问居离尘道:“你来这么久,可有嗅到什么妖兽气息?”
居离尘让她突然一问,努力地抬起头,试图在空中搜寻一丝妖气。
但鼻腔里只是充斥着正在缓缓败坏的血肉之味。
她摇摇头,正好刘子骥从外间回来,听这话,也问道:“怎么了?还是找不到关窍吗?”
居离尘忙制止他:“你别吵,我看逍云已经有思路了。”
说着,信心满满望向逍云。
逍云看着霍白羽,忽道:“你方才说,灾荒始于三年前,可记得具体是哪一日?”
原以为这问题会为难到霍白羽,却听她道:“你等等我。”
她爬下床,出至堂屋,在墙壁上摸索着。
三人跟着她出去,见那墙上一横一横地被划上了印记。
霍白羽道:“我一直怕自己会在灾荒年头里忘了时日长短,所以一直刻了印记。到今日已经……”
她摸索细算一阵,向逍云道:“三年。”
逍云似乎早预料到了,她转向刘子骥:“你觉得,你能有多倒霉?”
刘子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被逍云扯住了手,拉到屋外。
一出至院外,还没等他挣扎开,就感到掌心一阵钻心剧痛。
低头一看,逍云竟然割开了他的手掌心,将他流血不止的掌心压在了赤地之上。
逍云眼中青光暴起,另一只手开始快速在空中画符。
“金光速现!”
刘子骥见到自己手上的血,蜿蜒进了土地裂缝。
那血发着红光,往地底深处绵延而去。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流了多少血,只感觉有点头晕。
居离尘在旁边看着他惨白的脸,见他跪着的身子开始摇摇欲坠,忙从另一侧扶住了他的身子,急切冲逍云道:“逍云你把他割死啦!”
刘子骥身体状况本就不佳,流血流得这么狠,人已经开始神志不清,嘴里不清不楚地问着:“哪有哥斯拉?”
地面似乎配合他的疑惑,“轰轰”如闷鼓一样的声音从地底传来。
逍云向居离尘道:“你看好他,他要死也得等我画完符再死!”
她额角沁出细汗,一只手死死按住刘子骥的手掌,另一只手继续画符。
居离尘眼看空中出现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符文,只恨自己学得太慢。
她决定做好逍云给出的指令,一边扶好刘子骥,一边帮忙催动着刘子骥周身血脉,让血流更加快速。
听着地脉发出隆隆共鸣,她只觉耳朵一阵阵发蒙。
待得逍云画完最后一笔符咒,土地骤然如波浪般起伏。
那些原本暗色的裂缝,渗出了淡金色光流。
“地牛翻身了?”居离尘感受着土地的震荡,脚底被震得发麻。
“什么地牛翻身,是谷娘子现形了。”逍云一脸狠戾。
居离尘经逍云提点,终于明白过来这阵仗意味着什么。
“大荒有女,食地而生,肤若新麦,发如枯穗,所炼之野,三年无稷。地脉惊雷时,谷魕娘子出!”
逍云半眯起眼睛,瞳孔收缩着:“怪不得我之前一直闻不到妖物气息,原来是这妖还没炼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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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益甫一出城,就见到眼前的荒地上,突然泛起淡金光茫。
他更急切地跑了起来,只是地表逐渐摇晃,令他脚步踉跄。
他丝毫不敢停歇,眼中焦渴更盛。
地底从轰鸣声,逐渐转为“咕咕噜噜”的吞咽声。
像是底下有什么东西,要往地下吞进一切,才可以交换出地上想要的。
快了,快了。
他见到了淡金色的光如熔岩一般在地缝中流淌。
有烟气不断蒸腾,丝丝袅袅地从那淡金色光中蹿出。
他跟随着那烟气的指引,一路不停歇地跑着。
“你要去哪里?”
他见到烟气经过的地方,那些原本光秃秃的土地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植被青芽。
烟气在空中逐渐凝得浓稠,将要成型一般。
最终,那些烟气停在了一处破败的院子前,并终于凝结出一个女子的身形。
那身形从浑浊的烟,渐渐化为实在的人,脚踏实地地立在了地上。
柳益见到她满头青丝飞舞空中,如枯穗簌簌。
光看她的背影,他也认出了日思夜想的人。
他急切地冲她走去。
女子的身子面向着院子,嘴里却分明发出了声音。
“柳郎……”
柳益听到这声呼唤,却情怯起来,倏地停下了脚步。
这声音让三年幻梦成了真。
他凝望这份杰作,眼底一片滚烫,灼干了本应流下的相思泪。
“我终于等到你了,雪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