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
居离尘和刘子骥已经在【蝶梦巣】外，老老实实候着了。
居离尘活动着筋骨，伸胳膊踢腿道：“你有没有觉得，他们这个床睡完，精神特别好？”
刘子骥也感受着自己体内充斥着从未有过的充沛精力，也是惊奇。
“我还以为是我错觉呢，没想到你平时精力这么好，也有这种感觉？！”
“你说，为什么逍云要单独教我们啊？”居离尘道，“她是不是其实还挺喜欢我们俩？”
“喜欢什么啊？”刘子骥白眼翻上天，“你没听启扉兽他们说吗，近年来拢共就我们两个新入门的，咱们属于鲲山食物链最最最底层，别人根本不需要上课。”
话一说完，才想起那时候居离尘是个还在睡觉的婴儿，应该确实没听见逍云和启扉兽说的话。
不远处一阵踏水之声传来。
逍云道：“愣着干嘛，往前走。”
两人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怎么才叫往前，又怕不行动挨骂。
于是在原地左左右右，惊疑不定地转了会儿圈，心里还都埋怨对方不够机灵。
逍云已经不耐烦地一指【凝】河远处：“往那头走。”
那头他们昨天走过啊，什么都没有。
难道说和逍云一同走，能有什么不同？
“你们刚上山时，我说的关于修行的事，你们记得多少？”逍云已经开始做摸底测验。
居离尘迅速抢答：“鲲山弟子分两阶，低阶是【镇厄人】，要下山降妖，用劫尘瓶收集劫灰，直到【困敦】；高阶是【逍遥客】，可以修行【蜉世蜕真诀】。”
刘子骥看她一眼，平时不是自称记性差，对有兴趣的东西，分明记性很好。
但他也抓紧机会问到：“所以分阶是不是一共有十二阶？就是按照十二时辰来的？”
“不错。【镇厄人】总共分十二阶，按照你说的子丑寅卯，排下来依次是：【困敦、赤奋若、摄提格、单阏、执徐、大荒落、敦牂、协洽、涒滩、作噩、阉茂、大渊献】。
你们试炼时的每一关，也是按这个区分，具体试炼的内容，也是那一阶弟子所制定。其实不只是你们要试炼，门内弟子，每收集到足以升阶的劫灰，也要再通过试炼，才能真正升阶。当中辛苦，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
刘子骥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其实你们的分阶，那不就是个子丑寅卯吗？为什么要叫这么拗口的名字？”
“你懂什么？天地初开，便是如此记录时辰的。”逍云厉声道。
刘子骥忙噤声。
逍云又道：“你们眼中，或许只能看见光秃秃的【凝】河，现在我要你们闭上眼睛，仔细听我接下来说的话。”
居离尘忙把眼睛闭得死死的。
刘子骥不知道为什么，生怕逍云看不惯他又偷袭，便往居离尘后边躲了躲，与逍云物理距离远了些，才闭上了眼睛。
“我曾告诉你们，【无相境】并非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山，而是一个由‘虚妄之力’构建的修炼秘境。你们是镇厄人，因此只能见到镇厄人所处的洞府。这里除了你们居住的【蝶梦巣】外，还有你们修习试炼的学舍、试炼场、以及日常饮食的地方。好了，现在睁开眼睛罢。”
刘子骥还没睁眼，已听见居离尘在旁惊呼起来。
他睁眼一看，眼前的【凝】河，已经换了模样。
三人脚下出现了一弯月牙拱桥。
桥身通体无瑕，桥面浮动着熔金热雾。
桥畔碑石一株赤红如血的绛珠草，旁边伴着叮咚作响的铜风铃。
每响一声，便有物从河中跃起。
原来是巴掌大的白鱼，又没入汜河之中。
桥那头，汜河光亮更胜。
当真是：萤火衔碎玉，仙人翻璃盏。
虚空中，波光粼粼的川流，如游龙戏珠，似流萤逐月。
远处云絮染薄霞，织女飘烟罗。
极目处，他们终于在上了鲲山这么久之后，见到山体了。
说是山，倒不如说是巨大的、闪光的鱼脊。
逍云在旁道：“【无相境】原是上古巨鲲尸身化形而成，是以本派以鲲为名。”
粼粼光霞，自云端倒悬而下。
重重山峦，又托起千叠琼楼。
白玉廊柱绕螭龙，飞檐斗拱刺青天。
每一片瓦当都淬着金光，而那些宫阙并非静默不动。
最高处缓缓转动一琉璃穹顶，将初升的日光，碾磨成了七彩虹粉。
山后，隐隐约约流泻出鹤唳。
那声音一经传出，便在云气中，凝成半透明的青鸾幻影。
一些屋宇内吞吐紫烟，偶尔迸出几粒火星。
坠入下方光河，便炸开一串金铃似的清响。
有镇厄人，间中在飞阁间凌空掠过。
似是对居离尘和刘子骥目瞪口呆的反应很满意。
逍云嘴角微微扬起，道：“这便是，【劫尘洞府】。”
“同修！”居离尘指着那些亭台间飞掠的身影，叫道，“刘子骥你看，咱们终于见着其他同修了。”
应是听见了居离尘的声音，一个身影一闪，迎着他们来了。
到得跟前，只见那人玉面修容，身形颀长，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之态。
比逍云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刘子骥认知中的修道人。
那人笑道：“逍云，你回来了。”
逍云也报以甜笑：“逐云，你最近不需要下山降妖么？”
逐云亦笑道：“劫尘瓶就快满了，我想趁这段时日，多在【劫尘洞府】里待一待。你知道的，待通过【困敦】阶的考验，开始修习长生术，我便只能待在长生弟子的【逍遥洞府】中了。”
逍云脸上笑容愈亲切：“放宽心，万一你【困敦】阶的考验没过呢？到时候多的是时间，能继续待在【劫尘洞府】呢。”
“只怕是难，”逐云亦浅笑嫣然，“亘息摆在这里，既然能参加【困敦】试炼，便也不远了。倒是逍云你……”
逐云用眼睛在逍云身上上下一扫，似乎觉察到什么。
“怎么你的劫尘瓶，似乎没有变化？”逐云关切道，“掌门可有告诉你，这是什么缘故么？”
逍云笑望她半晌，盯得逐云有点发毛了，才悠悠道了一声：“再会。”
说着跟后面两个一招手，让他们跟着离去。
逐云这时才注意到居离尘和刘子骥似的，含笑道：“这是刚上山的两位镇厄人？”
刘子骥本来还在琢磨，要不要跟人打个招呼，做一个新人自我介绍。
他刚张张嘴，逍云就道：“好了，我还要带他们去修习。”
他还是闭嘴吧。
逐云一双眼中笑意更盛：“难为你，劫尘瓶的事都忙不过来，还要费心抽空做教引。”
“能者多劳。是这样的。”逍云道。
逐云微微颔首：“要我说，做教引，兴许更适合逍云呢。”
刘子骥心内“damn”出声。
在本行里实务搞不出名头的人，才会转而去做这个行业的培训，这是常识。
这话可真狠啊。
看来逍云在派里这人缘也不咋地。
逍云听罢逐云这话，又是一通银铃般的笑声，接着脸一垮，直接扭头就走。
居离尘估计是什么都没意识到，还在那儿笑眯眯跟逐云挥手道别。
刘子骥小声向居离尘道：“你看出来了嘛？”
“啥？”
刘子骥道：“你是不是注意力缺失？刚刚那人和逍云的对话，那么夹枪带棒的，你没听出来吗？”
“不就是闲话家常？听出来什么？”居离尘挠头。
刘子骥彻底无语了：“我看你就是傻，在后宫刚入选，当天就被打死那种。”
逍云停住脚步，回头道：“你们俩有完没完？”
刘子骥赶忙狗腿地贴上去，满脸堆笑。
“对了逍云，既然你和那个逐云，都叫什么云什么云？那我和居离尘，是不也应该改名啊？”
“不必，我们两个都是内门弟子，所以才叫这个名字。”
“内门弟子？”居离尘疑惑道。
刘子骥一下就懂了：“你们怎么还能直接世袭啊？！难道你们修道人还能结婚生孩子啊？！你们就直接出生在终点啊？！”
逍云平静地看着刘子骥，接着手中轻轻一个结印。
一种熟悉的感觉袭来。
居离尘眼睁睁看着，刘子骥忽然就四肢往身后扭曲着倒在了地上。
这情景与他们在“打虎”关卡时，经历过的一模一样。
居离尘一下就悟到了什么：“逍云！你说试炼的关卡，都是不同阶别弟子设的，该不会打老虎那一关，就是你做的吧？”
“什么打老虎？那叫做【画虎类悛】，可费了我不少功夫。”
逍云看着地上无助的刘子骥，道：“你还要不要瞎说话？”
刘子骥心中万般怨怼不甘，却还是只能将自己倒悬的头颅，努力往点头的方向动了动。
逍云帮他解了咒。
刘子骥从地上爬起，恭谨地抱拳退后。
这疯子咋攻略啊，话都没法多说。
想和她搞好关系，看来还得再想切入点。
但他转念又悟了，这是刚才在逐云那儿受了气，发泄在他身上而已。
她虽然一直对着逐云笑，现在看来，多半是不知道怎么反击，才只能这样应对吧。
这样一想，他又觉得她有些可怜起来。
逍云道：“谁说我们不试炼？派中弟子不论什么出身，哪个没有经过【辰溪村】试炼？派中人的亲眷，因不能进入门派，在民间渐渐老死的比比皆是。”
“啊？”居离尘道，“那这样，还不如不结婚生子呢，也免受一辈子分离了。”
逍云面色微沉：“你们是来学艺的，不是来管别人家事的。”
恰逢此时，云深处有钟磬声荡开，打断了他们的话头。
层云尽头的朝阳恰在此刻迸裂。
那太阳似是棱角分明的八角丹炉形状。
炉口喷涌出的金浆缓缓流淌，将层峦叠嶂的云海高阁，悉数镀上一层流动的蜜色。
二人随着逍云，在那高山亭台上，九曲十三弯地绕行。
晕头转向之际，来至一玄圃台似的学舍门前。
一看这间学舍的牌匾，两人都愣住了。
刘子骥悄悄看向居离尘：“这地方……跟你那本小人书，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只见那玄玉牌匾上点缀着明珠，由暗花雕就五个大字：【时墟妖枢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