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墟妖枢阁】正殿的左右廊柱,还各题一联。
上联是:悬圃开蒙 承白泽授图之韵
下联是:灵台问道 引时隙照妖之功
居离尘紧张地与刘子骥对视一眼。
她哪怕是再粗的线条,也与刘子骥在这件事上想到了一处:
她师父一个桃源村内的散修,有一本讲述妖物的书就算了,这书偏偏还叫《时墟妖枢》。
现在看来,必然是他从外面不知怎么得来的。
既然《时墟妖枢》与鲲山有关,她师父会不会也是和那卢申一样,不干不净偷了鲲山的?
若是如此,那可就糟了。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往胸口的《时墟妖枢》摸去,却被刘子骥眼疾手快,捉住了手。
“你们在干嘛?”
逍云一转过身,就见刘子骥贼眉鼠眼,去抓居离尘的手。
她紧紧蹙眉,这两人明明不是亲兄妹,行为举止却又如此亲昵。
转念一想,自认为明白了什么。
“刘子骥,你刚才问我,鲲山内是否可以成亲生子,是这个缘由么?”
她指着刘子骥和居离尘紧紧握在一处的手。
刘子骥慌忙甩开居离尘的手:“不不不不不……”
但他又想起,明明自己跟逍云提过,他和居离尘是孪生兄妹。
他一下便紧张起来,这么说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骨科在逍云眼中是可行的;第二,逍云已经知道,两人并非亲兄妹双生子。
不管是哪一种,都挺让人害怕的。
逍云却不在这事上继续流连,只道:“【时墟妖枢阁】,是你们学习妖物的地方。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说着,她已经走上一块昆仑玉削成的台上。
逍云伸出一个手指,拂过玉台,见一些光尘停留指尖。
她撇嘴拍掉指尖尘,道:“这里几乎没有人会来,所以也只有你们需要学习。”
玉台上放着青玉四象砚屏。
青龙砚吐墨、白虎屏镇纸、朱雀笔舔毫、玄武汲汜河水滴。
她拿起一支笔看了看,又随手撇下。
“你们要用笔墨可自取。”
刘子骥一看台下零散置了两三个蒲团,还有一两张矮几,赶忙帮居离尘也拿了笔墨纸,乖乖地坐好了。
逍云往北壁一指,只见正面墙上有壁画。
居离尘凑上前,看了看,惊奇道:“这壁画会动!”
刘子骥循声望去,果见这看似普通的仙家壁画上,祥云缓缓流动,间中仙鹤振翅。
更有日月同辉,明暗不定。
青山翠松,微风拂林。
逍云道:“大惊小怪,只有山下的壁画才一动不动,如此乏味。”
她眼睛也不知看着什么地方在放空,手却一指南边壁上,那里有凹进墙体的七处龛位。
逍云道:“那是玉简藏书龛,这些玉简里,详述了你们需要学习了解的所有妖怪。一样样来,你们都得看,都得学。”
刘子骥听罢点点头,看上去,七处龛位上的玉简,倒也不多。
如果只是靠记忆的理论课,应该也不会比法考背诵难。
居离尘又走到了西窗前,摸着西窗下悬挂的丝质帘幕,叹道:“这窗帘上的花儿也会动,真是奇了!”
刘子骥见逍云似乎对课堂纪律没有要求,也就站起身凑过去看。
他观察到,上面流光溢彩的幻影光亮变换不定。
只是那彩色变换,实是毕生没见过的斑斓色彩,也是一番啧啧称奇。
逍云扁着嘴,一脸瞧不上:“怎么会这么没见识?这是【太虚劫波幕】,无时无刻不在显化着各地妖物炁息流动。”
她清清嗓子,道:“天下妖物,无外乎两种。你们见过的翡翡和燕鳐,都是上古神兽。早在人间出现以前,大地山川中,诞生了吸收天地灵气的上古异兽。在时间长河总,若是没能飞升成神,便会化为精怪,继续以天地滋养,长生不死。
另有一种,便是乱世风水惊变,世间一些生灵,如花鸟鱼虫兽,吸收了人间怨气戾气,逐渐修炼成妖,以求长生。这些已生的妖物,通通会被鲲山录下,若他们胆敢为祸人间,就需要我们鲲山镇厄人出手料理。
不过,妖物终究属天地自然一道,不可随意处置。鲲山从不妄收妖物,只收作恶的妖。”
说得那么平等,那不还是把这些妖记录在案,当做犯罪预备群体。
刘子骥腹诽,又问道:“但是我们在【辰溪村】,看到也有妖想要通过试炼上鲲山,所以【无相境】里有妖镇厄人吗”
逍云摇摇头:“【辰溪村】虽允许妖物参与试炼,但千百年来,从无一妖通过。”
“切。”什么沽名钓誉的做法,搞得好像有教无类,其实出身不好的学生先就pass了。
惨的是像“赤木”大猩猩那样的妖,直到试炼失败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成功。
居离尘趴在地上,勤勤恳恳地记录着什么。
“装什么优等生啊你?”刘子骥凑过去小声道。
居离尘恶狠狠瞪他一眼,用手在胸门口比划一下,又手上急匆匆写了几笔。
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你画我猜,刘子骥居然看明白了。
这胸无城府的野人,居然也在一些事上,有些小聪明。
看来她是想通过疯狂抄写,然后将自己那本《时墟妖枢》,伪装成是上课之后,亲笔做课堂笔记抄录的。
逍云不知是未留意,还是懒理会,只顾接着说:“虽说妖物大体分这两类,但在我看来,并非妖族就是妖。
世间异者皆为妖,心术不正是为妖,违背自然是为妖,扰乱世间秩序是为妖。有的妖不是妖,有的人却是妖。”
说到这里,她眼里怒火熊熊:“譬如那个卢申,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他好看。”
居离尘听得忘记动笔:“好深奥啊。”
刘子骥若有所思:“好哲思啊,跟法学思想一样。”
接着,逍云的手指在玉台凸起的浮雕上,轻轻摆弄了几下。
室内东壁不知嵌了了什么明珠,一颗颗滚圆发亮,眼睛一样瞪视着他们。
随着逍云首行动作,板壁上的明珠挪动起位置来,逐渐成型。
逍云打了个呵欠,道:“这些就是有记载的妖物,你们看看吧。”
明珠即刻爆出莹莹青光。
光瀑倾泻而出,在空中逐渐凝出半透明的形态。
如烟如雾,似霜晶剔透。
“是柳树?”刘子骥眼见一棵垂柳成型。
定睛一看,却见垂柳空心处,似乎有一个青衣老妪的身影。
逍云道:“这是柳鬼。”
那老妪眼光一转,瞳孔如树木年轮般,在眼内形成一圈圈漩涡。
居离尘当然知道这是柳鬼。
但她正竭尽全力抿紧嘴,生怕一个不小心说漏点什么。
逍云瞥到她紧张的表情,还以为她害怕,原本无聊的语气忽而生动了些。
“柳鬼可用柳叶化飞刀,根系缠绕活人,不过倒是不难对付。她喜暖不喜寒,随便一个寒天咒,就能让她枯死。”
柳鬼随着逍云的解说,柳枝逐渐舒展开,布满室内。
光束从居离尘与刘子骥的身上穿过,明明有形无实,却还是让人打了个寒战。
随着逍云操作玉台浮雕的手势一变,明珠一转,柳鬼散作光尘,转青为赤。
那赤光再次凝聚时,以身着红裙的窈窕美人逐渐凝聚成型。
一时,空中落英缤纷,满室生香。
美人款款走向居离尘,缓缓向她伸手。
居离尘一看,就知道这是芍药花神,要夺女子心脏的举动。
可是刘子骥不知道,他还以为,连个全息投影,在同时面对他和居离尘的时候,都不鸟他。
他气急败坏地拦在了居离尘与芍药中间。
芍药原本温润含笑的面孔,顿时狰狞起来。
空中飞舞的花瓣,也尖锐如飞刀,直直冲刘子骥飞来。
刘子骥虽然知道是假的,还是下意识捂住了脸。
逍云道:“这是芍药花神,能驱使百花,其香气致幻,令人沉溺其中。不过她也做不了什么坏事,不过喜欢生在皇家地界,以根须入地埋,窃取龙气。”
“啊?!”刘子骥大惊小怪,“还有专营谋反的妖怪?”
逍云道:“关你什么事?你是皇帝吗?”
一连又学了藤精、竹魅、贾㐨、琵琶鬼等等十数种妖。
越看下去,居离尘心头越是打鼓不停。
这些妖,她在《时墟妖枢》里,全都翻来过去看过。
这几乎已经坐实了,这本她师父留下的书,是偷鲲山的。
而且,像是她师父在鲲山学了之后,自己又偷画记下来的,所以缺斤少两。
她那本《时墟妖枢》里,除了妖物形态都是简笔,连每一个的介绍,也都是寥寥数笔带过。
她这样想着,手上忙不迭地抄画着,尽量按照书里的模样画去。
只希望万一哪天不小心被逍云看到她那本《时墟妖枢》,当是她画的就好。
刘子骥却听得越来越无聊。
一开始看到动态光影,还有点新鲜。
新鲜劲过了,也就是全息投影的理论课罢了。
这和他想象中学习降妖术的刺激感,差距有点大。
按照一般的修仙文来说,他不应该一下就把这些知识全部吃进脑子了嘛,怎么还得正儿八经动脑子学啊。
眼看逍云一手托腮,一手在玉台按着。
他更觉得,逍云就像是在按动PPT照本宣科的大学水课老师。
也不知道是觉得这差事太无趣,还是刚刚被逐云打击了,逍云看上去,精气神也一般。
再一看居离尘,她倒好,只顾着手上拼命作画,脑门子上都沁了汗。
刘子骥决定活跃一下课堂气氛:“逍云,我们就这样学吗?我们除了上这种了解妖物的理论课,是不是还有实务课啊?”
居离尘有些惊讶地望向刘子骥。
这胆小鬼,究竟是哪根筋不对,在最危险的逍云面前,总是格外不怕死。
逍云还托着腮,没动弹:“贪多嚼不烂,等你把这些妖物都记好了,再说吧。”
刘子骥道:“讲讲嘛,讲讲嘛,就当活跃活跃课堂气氛。”
一边拉扯居离尘,想鼓动她一起在课堂上起哄。
居离尘正怀疑自己是叛徒之徒,类似于司家老小,因此眼下格外稳重,只顾闭好自己的嘴巴。
因此她只是严厉回瞪他一眼。
逍云沉吟片刻,忽而满脸认真,频频点头。
“你说得也有理,我为何没想到。是了,该让你们知道,自己将来究竟要面对什么,也就更晓得后面该如何努力修习。”
刘子骥见她应允得顺当,正觉不妙。
就见逍云已经长袖一拂,室内所有门窗闭紧,而她人已经不在阁内。
随着西壁画上的东西,像要跃出墙壁一般蠕动起来。
方才投出妖物的明珠,也都极速转动起来。
逍云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你看这样的气氛,够活跃吗?”
她话音一落,明珠的光亮投射在了壁画之上。
满室精光四射,空间不断地扩大。
“嘁嘁喳喳”的声响愈演愈烈,一束束光柱在空中不断成形。
比起刚才的半透明光线虚影,这一回,那些投影似乎要实在得多。
一个个大大小小幽灵般的光影,在室内逐渐站定。
他们也都反应过来了——这是《时墟妖枢》中记录的各种妖物。
逍云的声音空灵传来:“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次会。与其我教你们,倒不如他们这样活跃地教教你们,想必一次就会了。”
刘子骥看得呆了。
眼见妖物尽数朝二人扑来,居离尘也终于张开了嘴:“多亏了你呀大叫驴!我们能上实务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