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骥站在原地傻眼,想去追居离尘,又有点怕被逍云连坐制裁。
他想偷摸唤出【无法】,让【无法】去追居离尘。
“【无法】、【无法】……”他咧着嘴,尽量不出声地呼唤【无法】。
喊了半天,之前在魇境中自动自觉的【无法】,此时却像一把普通的扫把一样,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刘子骥感觉它甚至不引人注意地,往逍云那边挪了几步。
什么欺软怕硬的法器啊。
他实在想不通,按照平时的调性,明明应该他和逍云翻脸才对嘛。
关键是,眼下的情况,是怎么就忽然到了要闹翻走人的地步了?
他实在是没有搞明白中间的缘故。
逍云冷眼看着居离尘的身影渐渐远去。
自己忽而【纵天绫】一挥,跟了过去。
刘子骥一看,怎么她又追上去了,暗叫一声不好,这怕是要赶紧杀绝了。
于是也慌忙抓起了【无法】,掐着它的扫把柄子摇了摇:“快飞啊!”
【无法】这回倒好,连站都不站了,直截了当决然地倒在了地上。
刘子骥眼看那两个人越飞越远,只得抓起它,在地上腿儿着追。
跑着跑着,又不免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别说,亘息提升之后,体力真就提上去了,根本不需要特意操练体能,也能成为跑步健将。
本来以为只是在魇境中的幻觉,没想到竟是真的 。
但看着自己就要追不上逍云和居离尘了,又急得大骂起【无法】来:“你个扫把星,快飞啊!”
【无法】被他一骂扫把星,忽不知怎地自尊崛起。
赌气一样往他裆下一钻,径直升空而去。
全然不理会刘子骥被疼得龇牙咧嘴。
居离尘头一次尝试借器而飞。
这是【合魂】里最基础的一项,也是驾驭灵器的第一步。
此前在【无相境】内还没有机会尝试。
这下实实在在踩在【无涯】身上,只觉人器合一般,灵动自如。
风拂面颊,身子飘飘荡荡越飞越高,她一下畅快起来,烦恼一扫而空。
心里正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正好回一趟紫泽城,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行止!”
居离尘顿感身体完全难以维系平衡。
整个人一个倒栽葱,就从【无涯】上栽下,往地上坠去。
刘子骥看到她那头出了意外,失声叫着,催使着【无法】前去接。
好在【无涯】在居离尘就要跌到地上时,已经稳稳地接住了她。
见居离尘落了地,逍云也回到地上。
刘子骥这下真有些生气了,他也落了地。
追到二人跟前,他冲逍云道:“你是故意等她飞高了才喊停的吗?!至于吗?!”
他想去扶居离尘,就见居离尘已经干脆利落地地从【无涯】上下来。
然后老老实实地朝着逍云一步步走了过去,接着在她面前站定了。
刘子骥并未注意到居离尘的不妥。
见居离尘这样老实,他越发压不住声音,对逍云道:“你不是让她走吗?走就走嘛,干嘛又让她站住。”
“大呼小叫什么?!”逍云眼里似要喷出火来,吃人一样盯着居离尘,“我说走,她就能走?她以为鲲山是什么地方?她要走,我偏不许她走。”
刘子骥听她这话,下巴都掉下来了,好烂的性格。
他看向居离尘,决定抓紧时间两边说和:“现在走不掉了,你有什么就跟她说清楚,别动不动闹小孩儿脾气。”
可是居离尘只是垂首站在逍云面前,一动不动,一副要打要骂悉听尊便的样子。
刘子骥还以为她又“蛊毒”发作,自觉自愿想趁逍云叫住她,趁机下台阶回来认错。
但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居离尘也太乖了,乖到一句话都没说过。
他侧头弯下腰,去看居离尘低着的脸。
这一看,果见居离尘的表情不对劲,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自己也没想明白,怎么就被押回来了。
一见刘子骥看她,她就“呜呜”地想要说话,但显然又陷入了口不能言的境地。
刘子骥道:“你又下什么咒了?什么时候下的?她为什么不情愿还要跟着你的指令做事?你是不是私下做了什么……”
这些猜想一说出口,电光火石之间,刘子骥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问题就有了答案。
“那个发钗是什么听话符对不对!没事有什么好编头发的!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呜呜呜!”
居离尘的眼睛瞪得大大地,显然也是被惊到了。
低垂着的头拼了命想抬起来,却无济于事。
逍云一如既往鼻子里出气,鼻孔里看人:“哼~什么听话符,我才不用这么低级的东西。”
刘子骥双手结印,尝试着给居离尘解咒。
在试了几道咒,戳得居离尘“吱吱”乱叫也不得其法之后,刘子骥放弃了。
他恼羞成怒向逍云道:“你干嘛老这样对人啊!打我就算了,那居离尘一直在舔你,你对什么人都这样,难怪人缘这么差!”
居离尘也没想到,逍云那日如此温柔地给她编头发,不过是趁机向她下咒。
但听刘子骥嘴上不留情,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心内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她想要制止刘子骥,奈何脑袋如有千斤重,根本抬不起来。
逍云却似乎并没有在意刘子骥的话。
她只是恨恨望向居离尘,道:“她说过是我的人,她说要永远跟我站一边的!”
她显是激动起来,声音尖利无比。
“她骗我!”
这一嗓子,一下把刘子骥唬住了。
怎么把这茬忘了,这偏执狂一看就是个非黑即白的人。
居离尘这样越是平时显得对她唯命是从,一点小小的忤逆才更让她盛怒。
听她这么说,居离尘无端端也生出一点自知理亏,不敢再出声。
刘子骥一看居离尘偃旗息鼓,就知道这种愧疚式打压,对她起了效果。
逍云额上的青筋,还在一下下地跳着:“这就是她侍奉我的态度吗?!”
刘子骥听了,又纳闷起来。
他侧头看了居离尘一眼,一脸询问,像是想问她:你啥时候答应要侍奉她了?
居离尘显然也一脸疑惑,她之前跟逍云表达的,好像不是这么个意思。
怎么在逍云嘴里,就变成主仆关系了。
只不过,刘子骥让逍云这模样一吓,从刚才的愤怒中恢复了些。
他鼓足了勇气,站在了居离尘面前,稍微隔开了她和逍云,向着逍云道:“你直说吧,既然不让她走,那你要怎么惩罚她?”
逍云答得非常干脆,像是早已想好了:“跟柳益一起,送去【晦空】。”
刘子骥一听这答案,当即大惊失色。
他回头看看一动不动的居离尘,知道现在只能靠他一个人了。
他加油勉力支撑着自己,向逍云分辨道:“哎!你这不讲规矩吧,【晦空】不是用来关押被抓的妖怪吗?你这倒好,犯了错的人间官员,往里面关;自家弟子犯错,也往里面关。那【晦空】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思过崖吗?”
逍云冷脸道:“没错,只要愿意,高阶的镇厄人,什么猪牛羊都能往里面关。再叫,你也进去。”
说着释出【青玉梭】。
“周行不怠,踏遍凡渊。离!”
刘子骥不待继续争辩,只见眼前景象瞬息流转。
乌峡城转眼消失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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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空】位于【混】河的端头。
上一次,刘子骥和居离尘误打误撞进入了【混】河,又误打误撞进入了【岁烬洞府】。
除此之外,在这条河上,除了波光粼粼,什么旁的也没见过。
这一次,逍云带着二人,目标明确来到了【晦空】。
他们当时没有如逍云所言,在【混】河丢了性命,纯是因为“亥人入亥水”之由。
这事逍云早已洞悉,见他们没问,便也没有多嘴给他们言明。
许多事,他们知道得越少,对逍云越有利。
刘子骥若是知道逍云掌握这么多信息差,又得哇哇大叫,吵得逍云不得安生。
按照刘子骥原本的想象,【晦空】可能是一座类似于空中监狱的东西。
但真见到【晦空】时,他觉得自己对鲲山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行至【混河】尽头,面前是一流光幕壁横亘面前,高不见顶,犹如堤坝。
光幕前一根参天立柱。
刘子骥看这景象眼熟,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扭头凑到居离尘耳边小声道:“你看这像不像,我们当时走到桃林尽头的时候,那个堤坝和树的样子?”
居离尘也正瞪着眼睛看,眼神中带着一些回忆的困惑。
听刘子骥这么一点醒,猛猛点了几下头。
逍云眼角余光一直瞥着二人,心中计较,也不知他们口中的“桃林尽头”,是什么。
刘子骥留意到逍云的安静,见她留神,生怕她听到什么,也就正色不说话了。
却不知逍云看他防备,索性转向二人,半眯了眼盯着他们,思量起来。
她心中一动,看来“桃林”,还真是个什么关键信息。
之前亭午只说二人在来历上没说实话,各自来自不同时空。
二人成日与她一起,行踪全由她掌控。
她日夜观察,却并未看出太多端倪。。
如今联上刘子骥当时说的“桃都”,现在又提及“桃林”,似乎真有其事。
逍云此前在东邺郡,就曾思索此事。
刘子骥虽与居离尘来自不同时空,但每每居离尘提到师父、家乡之类的话语,刘子骥便横生阻拦。
看来刘子骥对居离尘的身世来历,似是了如指掌。
既不是兄妹,居离尘又没有世俗情欲,与刘子骥想来不会是夫妇、情人之类的关系,甚至看修为也没有共同修炼的底子。
可是这两人的厄运与煞气,偏偏还能够彼此弥补。
这样看似毫无关系的两个人,究竟是为何形成如此紧密的关联?
现在看来,刘子骥当时脱口而出的“桃都”二字,未必无因。
也不知从这“桃”字上头下手,能否找到二人来历。
可是在她的记忆中,不论朔方定或赤方,都没听过这样的地方。
不论他们是否与【斯须】相关……
逍云一声不响地打量着二人:通看整个【无相境】,也只有这两人可以为我所用了。
好在他们对于自己的能量,几乎一无所知。
她沉默地从二人身上收回视线。
那两个人正被她盯得一动也不敢动,浑身冷汗直冒。
见她不再盯着他们看,也是各自松了口气。
“空而不空,不空而空,晦明织牢,无封自封。”
逍云双手中指拇指扣起,双掌相对,结印念咒。
随着她的动作,立柱如画轴一般,徐徐展开。
“啊!【晦空】是一幅水墨画吗!”刘子骥惊道。
但见【晦空】完全展开,竟是与【时墟妖枢阁】中的壁画一样,是一副非静止的水墨画。
画布上,道道卷云纹如动态水墨画,缓缓在画面中舒展流过。
墨色峰峦叠嶂之间,隐隐可见异光闪耀。
间中有一些水墨流光般的残影,在云端山崖游移穿梭,看不出究竟。
逍云手中托着【蚀妖晷】,另一只手从脚下的汜河中汲取了水露,引至晷面。
晷针震动,悬空浮现柳益的身影,可见他周身已经被汜河凝露化形的链条缚住。
逍云手指牵引,水链便将柳益送往【晦空】之中。
柳益的身影刚出现在【晦空】的面前,【晦空】便似有感应。
画布上逐渐振荡起涟漪,幅度越来越大,腾起环形墨色水墙,向外延伸。
很快,墨色将柳益的身体包裹,吞噬进画内。
旋即画面又恢复平静,只是方才起了涟漪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书生模样的水墨小人儿。
稍后,他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往山林深处走去。
最终,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山道上,再不见人。
“啊!”刘子骥指着画面大叫,“他咋变二次元了!”
接着他又一指居离尘:“啊!!她不会也被你变成画里的小人儿吧!”
逍云从来能用动作表达的事,绝不多说一句话。
她的手指已指引水链缠绕住居离尘。
画布再起涟漪。
“好好反省。”
居离尘不管怎么摇头抗拒,也没有让逍云的动作有半分停滞。
她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无比,整个人不受力地悬空而起。
三魂被勾,七魄遭勒。
不一时飘飘荡荡如坠云雾。
到她再能站定时,只觉得自己动作有些艰涩。
她下意识摊开手,见到自己的的身体,已经变成了墨色线条勾勒出的,像是被笔墨画出来的模样。
她尝试着挪动脚步,步履尚有些虚浮,踩不踏实。
她一不留神,往旁边一条白白的路上一踩,只听“扑通”一声,整个人跌进了河里。
原来这白色的道是河流,墨色的道才是陆地。
居离尘扑腾了好几下,才终于爬上了岸。
她口鼻处呛出几口水,进来之前的一点惊慌,现在已经因为倍感新鲜而消散。
她稀奇地东张西望起来。
刘子骥眼睁睁看着居离尘变成了水墨风的动画小人,刚进去就掉进了河里。
他还没来得及替她着急,就看她爬了出来,还从口鼻处“噗噗”地吐出墨点子。
他揉了揉眼睛,这是真的变成画儿了?
他顿时破防地扑在了【晦空】的画面上。
只感觉手里触及的,是真实宣纸一样的柔软轻薄,却又坚韧不破。
他拍打着画布,惨叫着:“居离尘!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居离尘抬头向自己来的方向张望着,却什么也看不到。
眼前只有白茫茫的天,和浓淡不一的墨色云团。
刘子骥哭丧着脸,问逍云道:“那咱们什么时候能把她放出来啊?”
逍云刚才也一直盯着里头的居离尘看个不住。
见她落了水,又呛了口鼻,这下她终于露出了笑容,声音也温柔起来,道:“该放出来的时候,自然会放她出来。”
刘子骥听她声气儿变了,知道她是心情变好了。
他心里微微叹口气,看来这人只要见人遭罪,心情就会变好。
思索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肯定是逃不过连坐的,还不如让她赶紧消气。
兴许居离尘也就能早些出来了。
现在看上去风平浪静,谁知道在里面待久了,会遇上什么事。
既然这地方实为监狱,总不能是什么好去处。
他垂头向逍云道:“好吧,你罚我吧。”
逍云莫名道:“我罚你做什么?你又没说错话。不过嘛……”
刘子骥听她话锋一转,自己的呼吸也是一顿。
逍云的表情忽而认真起来:“我有些事需得下山,你也别闲着,就自行在【天道笔锋】内,将所有符胆方子和符咒一一记熟。你修习了这么长时间,我心中有数,你除了记性好,也没有别的长处了。”
“啊……”刘子骥迟疑地看了看画布。
里头的居离尘已经开始在山里撒丫子乱跑。
“有什么意见?”逍云挑了挑眉。
“没有没有,”刘子骥慌忙摇头解释,“只是逍云……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离开了居离尘会倒霉……我怕我一个人在【天道笔锋】,会遇上什么事儿……别等会儿遇上个什么符咒反噬之类的事……”
“原来是为这个,”逍云盯着他,嗤笑一声,“我说你也真是没悟性,你现在身在【无相境】内,你笃信什么,便是什么。”
“我笃信什么就……”
刘子骥皱起眉头,没有即刻明白逍云的意思。
“噢!”他稍后才反应过来,“信则灵!不信则不灵!万物显化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