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看柳益？他不是在里面服无期徒刑呢嘛。”
刘子骥一时间忘了自己是戴罪之身，不自觉地直起了身板问逍云。
“让你去，你就去。”
“那要是我有事，怎么找你呢？”
逍云道：“传音术这么快就忘了吗？”
刘子骥恍然道：“原来还可以隔空用吗。”
回想了一下又道：“怪不得你上次说，掌门不许你动卢申。我还寻思呢，你明明跟我们在一起，怎么就突然收到掌门的命令了，是不是他传音给你了？”
逍云道：“上阶可随意向下阶传音，下阶往上阶传，需得许可。至于咱们下面的人与掌门沟通，另有方法，你用不着。”
刘子骥道：“噢~你要允许了，我才能drop消息给你，明白了。可是我要怎么找柳益呢？那天我看他一下就消失在山里了。”
逍云将一支白羽拿出，插在了刘子骥的耳朵旁：“这是他的东西，你拿了他的信物，就能看到【晦空】里他的踪迹。”
说着，她松开了绑住刘子骥的虚空绳索。
刘子骥从头上拔下羽毛，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
逍云道：“还不快去？”
“那这里怎么办？”刘子骥还是局促地看着【天道笔锋】，放心不下。
“我不是说了吗?我自会处理。”逍云道，“你究竟何时才能学会，不该你过问的事，你少管。”
刘子骥按下心中的好奇，脸上还挂着狐疑，一步三回头地就要往外走。
又听逍云道：“慢着。”
刘子骥立刻站着不敢动了。
逍云像是见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盯着刘子骥又看了几眼，道：“你去找鱼儿拿套衣服给你换上。”
刘子骥低头看看自己，才觉得腿子凉凉的，衣不蔽体。
他夹着腿，把身上仅剩的布料裹了裹，嘴里喊着：“鱼儿！鱼儿！”跑了出去。
逍云望着他的背影，回身看看空无一物的【天道笔锋】。
方才在人前，乃至刘子骥面前，故意装出的生气模样一扫而空。
她的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这倒霉鬼，是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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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儿正拿着【金阙禁】的法器画地为牢。
刘子骥跑到她身边，道：“鱼儿师姐，你……是师姐吧？……逍云让我找你拿身干净衣服。”
鱼儿看上去比逍云年纪还小些，扎着双髻，椭圆脸，模样怪可亲，性子看来也相当活泼。
她手上不停，一面轻快地回答刘子骥：“镇厄人没有师姐之说。不过你也别跟着逍云叫我小鱼儿，叫我鱼素秋便是。”
鱼素秋。
不带云字，看来和他们一样，是普通人修上来的弟子。
刘子骥知道【无相境】里没有废物。
要不是张阿牛他们上次主动出言挑衅，他也不敢造次。
虽说这个鱼素秋看上去笑眯眯道：“那敢问您……是什么阶别？”
鱼素秋刚画完了最后一笔，地上的一圈光圈缓缓升起，最终形成一个半球形光幕，罩住了【天道笔锋】。
刘子骥知道是【金阙禁】已经布好了。
鱼素秋看向刘子骥，道：“你上山多久了，怎么还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关于鲲山的一切，从来都是逍云说多少，他们就知道多少。
问也不敢问，讲又不敢讲。
刘子骥沉默地跟在鱼素秋身后走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这不正是久久没有出现过的情报点吗？
他立刻拿出了一副社交嘴脸，笑着问鱼素秋道：“你怎么这么小就上山了？今年也该有十五了吧？”
鱼素秋鼓起腮帮子：“骂谁呢，你才十五。”
她停顿了一下：“不过你说得也没错，按照我自己的时间来说，我的确也就十五六，不过按照山下的算法，也五十多快六十了。”
刘子骥现在已经对鲲山上出现的六十岁，感到很平静了。
算了，他自己的世界，大把人六十岁都还在打工。
自己要是运气好不被裁，六十岁也能和应届生当同事。
他也不过是早一步，体会了和中老年人做同事而已。
“你自己的时间……哦，指你自己的体内流速是吧，”刘子骥又问道，“可是我看，你好像不用下山降妖？”
上一次见到她，还是逍云派她来【天道笔锋】传话，叫他们去降妖。
这一次，她也是一会儿帮逍云拿法器，一会儿帮他找衣服的。
怎么说这个鱼素秋也是他们的前辈，怎么感觉做的，好像却都是打杂的差事。
说起来，【无相境】里似乎从来没见过仆役打杂一类，想来也是不需要。
那鱼素秋的存在是……
鱼素秋倒是答得很坦诚：“我不喜欢降妖，太累了，而且那种血呼啦的场面我看多了做噩梦。虽然我的年纪，放在山下也还算年轻，但是现在觉得，活那么长，也挺没意思的。
三百多年的镇厄人寿命，跟山下的普通人来说，已经是赚了，过得轻松一点不好吗？没有必要非得去修【蜉世蜕真诀】，你说是吧？”
刘子骥对这个消息还是有些吃惊。
原本以为，岁核可以让人永远不死，没想道有岁核的情况下，若是不能成为逍遥客，镇厄人的寿命也是有尽头的。
“那你既无心长寿，也无心降妖的，留在【无相境】里做什么呢？”
刘子骥没有把“混吃等死”四个字说出口。
“传传话，打打杂呀。始终【岁烬洞府】这么大，总该有人做这些事。我这样的人，在【无相境】里，虽然不多，但也不止一个。不然你以为【云腴堂】那些饭菜是谁做的？”
“鲲山居然还能允许躺平组存在？”刘子骥只觉大开眼界，“并且还给你发【岁核】？福利也太好了吧？”
鱼素秋道：“为何不允许？能进鲲山的都是修道人，绝大多数总还是冲着成为逍遥客而去的，像我这样的究竟是极少数，偌大门派，怎会不能容忍？再说了，也不是非得留在山上，若是想走了，求得了掌门同意，自行下山亦可。
只是像我这样，家人早已亡故，下山面对的是没有任何亲故的世间，还不如在这里颐养天年。你不觉得【无相境】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好地方吗？”
世外桃源？
刘子骥听到这个词，心中一惊。
原来“世外桃源”的典故，在这个世界，竟也是存在的。
他只觉得，和鱼素秋的这番闲聊，实在很有用。
他接着问道：“掌门竟会同意下山？”
“为何不同意？只不过下山之后，得保证再不用岁法，不透露鲲山内情，像个普通人一样了却余生即可。”
“那要是……偷用了岁法呢？”刘子骥马上追问。
“其实据我所知噢，”鱼素秋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道，“哪怕是没打招呼就跑了，下山也动用了岁法，但只要没闹出乱子，也无所谓。”
说到最后，她大喇喇地挥了挥手。
刘子骥心道，这么容易？
那他和居离尘的担心，完全就没必要嘛。
练他个几年，把这里的法术体系和世界观闹明白了，不论有没有找到解决之法，说自己不想降妖了，堂堂正正走人就行。
哪怕用了他们的岁法，按照逍云说的，他们不过是浮萍一样的小人物，谁管他们。
他还没听过自由度这么大的门派，又神秘，又随便。
“我怎么觉得你们的管理这么松散啊，好像万事都全凭自觉，没有严格的师门学术体系，也没有必须遵守的规章制度。”
鱼素秋倒像是觉得他这个问题奇怪：“你没听说过，试炼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吗？能通过试炼上来的，都是修道人里的佼佼者，【劫尘洞府】里，一切术法都是现成的，你只要愿意学，什么都能学到。换句话说，既然大家进门时，都是冲着成为逍遥客而去的。若是处处掣肘，岂非从根儿上就有违逍遥二字，遑论修炼？”
刘子骥被说得有些服气了，但心中还是有些疑虑。
好容易遇上鱼素秋这么一个爱说话又友善的人。
平日里不敢问逍云的话，一股脑索性趁此机会，通通问出口得了。
“话虽如此，可是我进门这么久，连掌门都没见过，总感觉不是很正规。”
鱼素秋反而笑了：“见掌门干什么？掌门不过是掌门，和我们一样都是人，只不过需要关照的事多一些。他有他忙，你有你忙，个人各司其职，就像我，专心传话带路，不好吗？”
“那鲲山好歹这么大个门派，不用守卫？【无相境】这么大制作一个地盘，不需要管理？”
鱼素秋听了这话，又“噗嗤”一声笑了：“管？逍云难道没有告诉你，【无相境】乃上古鲲尸所化？”
“这我知道，所以你们……咱们门派，叫鲲山嘛。”
“那你就该知道，整个【无相境】，乃上古神以鲲尸之力铸就，哪需要人力去管呢？何况以你所见，【无相境】这样的地方，岂是凡人之力，可以造就的？
若不是有资格进入【无相境】的人，连山门都摸不着，这里对于山下的人来说，本就是莫须有的虚无之地。”
的确，这一点刘子骥也认可。
他早觉得，【无相境】完全是他理解中的神仙洞府。
原来所谓鲲山，本身就是上古神的杰作，看来这里就是位列仙班的预科。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子骥心内虽还有疑窦隐隐未解，却也暂时问不出太多了。
这个鱼素秋人真挺不错。
他悄悄在鱼素秋身后，看着她欢脱前行的背影。
逍云这个性格、这个人缘，都能和鱼素秋关系不错。
看来鱼素秋也是个和居离尘一样的热心肠。
下次下山得捎点礼物给她，维系一下在【无相境】里，这难得的关系才是。
如此说说走走，他也没太留神看路，让鱼素秋兜兜转转地，带着来到【劫尘洞府】一处后山顶。
“到啦。”鱼素秋道。
刘子骥原还想问，拿套衣服，至于走这么远吗？
就见四周云海翻涌，鸟雀衔霞而过。
当中一屋宇青竹打造，坐落一浮空莲台之上。
牌匾上书【云霓阁】三字。
这地方他从未来过，一头雾水地跟着鱼素秋进去，只见主厅流光溢彩。
衣服、鞋冠、配饰，齐整排列。
有在巡云、逐云身上看到过的仙气飘飘的袍子。
也有鱼素秋身上的襦裙。
还有一看就知道居离尘会喜欢的劲装短打。
屋后有机杼之声传来，刘子骥探头一看，一群雀鸟正用尖喙制衣。
“【无相境】还有这种好地方！”
刘子骥和居离尘长期在几个修习的殿阁奔走，完全没有机会在【劫尘洞府】里闲逛。
没有任何人给与指引，他压根儿不知道这里头还有个商场。
从前他对购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可是度过了这么多高压的日子之后，突然发现琳琅满目的商品，真的有些解压的功效。
一个身着襦裙的男子笑着迎上来。
那襦裙甚是奇妙，衣摆刺绣随他的步伐，不断从花苞绽出花瓣。
是真正意义上的步步生莲。
他笑冲鱼素秋道：“卿~今天不忙么~这么好来探我了~”
鱼素秋也亲热地跳过去，道：“是呢~你赶紧帮帮忙，给新人选几件衣裳。”
想必这也是个不愿下山降妖的镇厄人，所以承担起了为镇厄人制衣的工作。
刘子骥看了看这位仁兄，心下自以为对对方的个性了然于心。
顾不得彼此之间的刻板印象了，他扬起了眉毛，眼皮半垂，抬头垂眸，俯视着来人，竭尽所能摆出一副直男模样。
“没事儿，随便找一身衣服就行，我不讲究这个。”
刘子骥歪着嘴，一脸不屑一顾。
鱼素秋却打了他一下，道：“什么随便找，这里的衣服，可都是绣川亲手绘制图样，又亲自指挥织雀们做出来的。每一件都是他的心血。”
刘子骥一下觉出自己面对匠人的失礼，忙恢复正常，朝绣川客气道：“那还麻烦您帮我挑选一下。”
绣川咬住了手指，眼神思索着，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三次。
“你的模样其实生得不差，就是这品格，实在是有些难登大雅之堂，该多加修习，提升亘息。将里子调理好了，穿什么就都好看了。”
刘子骥很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气质差，所以得麻烦您嘛。”
绣川偏着头思忖片刻，道：“你去量天仪上站着去。”
刘子骥到处看看：“什么量天仪？”
鱼素秋笑道：“这人真是，啥都不懂。”
说着将他拉到后院一个莲台上站定。
那莲台下映池水，站在上面，便可观试衣效果。
绣川轻挥衣袖，刘子骥就见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换上了不同的衣服。
“这套颜色对你来说太沉了些。”绣川咬着手指。
“这套你撑不起来。”绣川摇着头。
“这身不错，不过你只是【大渊献】，穿成这样，怕是不好。”
绣川一边说着，一边在水中不断给他换上不同衣服。
刘子骥一边震惊地看着倒影中，自己穿上不同衣服的幻影。
“哎哟，我成暖暖了。”刘子骥突然有点心潮澎湃。
这样不用穿脱麻烦，就能看着自己不断改变形象的感觉，还真不错。
赶明儿等居离尘被放出来了，他可一定要带她来这儿，好好选一身衣服。
最终，他选中了一套天蚕云锦的广袖流云袍，与巡云身上穿的那套很相似。
绣川从【万象匣】中取出了实物让他换上。
见刘子骥一副人靠衣装支棱起来的模样，绣川满意道：“你可别看这灵蚕丝薄如蝉翼，穿上可是水火不侵的。”
刘子骥听了，也是满意得看了又看，道：“这衣服还能加防啊！谢谢你。”
说罢就跳下莲台，抬步就要往外走。
“哎哎哎——”绣川唤道，“你还没付钱呢。”
“还要，付钱？！”刘子骥一听这话，一下就惊呆在原地。
鱼素秋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哪有买东西不花钱的？你可真有意思。”
刘子骥囊中羞涩，面带愧色。
摸着身上衣服料子华贵，他咽了口唾沫，艰涩开口：“要……多少钱？”
“这一身，少说得要三寸劫灰吧？”
刘子骥又是大吃一惊：“劫灰是货币啊？！”
“你也不必一次都给我，我想你刚上山，身上劫灰也不多。”
绣川站在柜台前，手中凭空多了一个精巧的算盘。
他一脸体贴入微的考虑，显得非常通情达理。
刘子骥沉重地取出自己的劫尘瓶，给绣川看了看。
里面的劫灰，才刚刚铺满底，拢共也不到一寸高。
绣川看着这个劫尘瓶，有些心疼地蹙起了眉：“我也是太久没见过刚上山的人，知道新人劫灰少，可是你这……也太少了吧……”
刘子骥自卑地低下了头，手指不安地搓弄着崭新的衣袖。
他心中苦涩，觉得自己真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鱼素秋冲绣川使了个眼色，道：“你刚不是说，不用一次都给你吗。”
绣川又凭空让算盘消失，接着温和地拉起了刘子骥的手，道：“你知道，我总是需要喂我的织雀，才能让它们做出更好的衣服，对不对。至于劫灰，你也不用着急，只需要每次下山降了妖，回来给我付一点劫灰，总有一天可以给够的。”
不是吧，这也能按揭？！
刘子骥惊愕地抬起头，看向绣川。
随即他的心情异常沉重起来，这才上山多久，就背上贷款了。
自己在原来的世界，好歹还是无贷一身轻呢。
修个仙把自己修成消费贷奴隶了。
衣服也不能不要，这衣服的定价也没有物价局可以投诉，甚至完全没有告知前情就出现的贷款，他也没法拒绝。
最后他只能无奈地点点头：“好吧，下回降妖回来，我再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