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进入【困敦】试炼塔内。
逍云仍不知道,那日逐云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在她看来,这不过就是一场极其普通的试炼。
四人刚进入试炼幻境内,便觉深陷一潭玄水之中。
一座黑塔,正斜悬于玄水之上。
玄水浊浪翻腾,吐着腥气,一寸寸舔舐上来。
四人泡在水中,只觉水面黏稠如油。
水每涨一分,塔基便发出一声,似是来自于将死之物的吟哦,倾斜得更甚。
“这是……”薛青是唯一没有经历过鲲山试炼的人。
他嫌恶地抬手,看着眼前黑水:“这就是你们鲲山的试炼吗?”
尽管刚才已经见识过光阴汜河在须臾间吃人的骇人景象。
此刻的恶景又是另一番令人厌恶,比他见过的大多妖界异景更教人心中厌恶。
刘子骥也只觉作呕:“我就知道你们鲲山的试炼没好东西。”
“这是哪一关?”居离尘只顾看周遭环境。
“困敦。”逍云道。
“困敦不应该是最高级,最后要过的一关吗?!”刘子骥问道。
逍云摇摇头:“当中缘故我也不能理解,为何试炼的关卡,突然倒置了。”
薛青突然轻声道:“嘘——”
只听一阵“嘁嘁喳喳”的声音传来。
居离尘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困敦!老鼠!”逍云沉声道:“不是老鼠。”
薛青看着塔身上遍布的孔洞,也道:“准确来说,是瘟牝土君。”
刘子骥的汗毛一下爬了全身:“每甲子破土一次,以人形鼠相游荡人间,专噬孩童。这是人间早已被灭的恶妖啊。”
他话刚说完,就听塔内传来了婴儿哭嚎之声。
刘子骥道:“等等……我们该不会是,要救婴儿吧?”
“真婴儿?”居离尘瞪大了眼。
“看看去。”
四人缓缓由玄水中游向黑塔。
游动时,刘子骥就明白了,为什么要让他们先留在水里。
这玄水牢牢抓住了四个人的身体,完全不能借用法术或法器飞向黑塔。
而这水浓稠无比,里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食他的能量。
每往前一寸,就觉身体酸软无力一分。
单是游完这段路程,就已消耗不少。
四人进入塔内时,刘子骥看着眼前景象,已经很平静了。
“行吧,有始有终,打从来鲲山那天,就知道离不开这些恶心玩意儿。”
螺旋上升的阶梯,正如瀑布一般,自上而下汩汩流动腐水,腥臭难当。
有暗红的影子,在腐水蚀成的陷坑里涌动。
不用看,便知道是伺机而动的瘟牝土君。
方才游过来时,刘子骥已经暗中数过了,塔有十二层高。
往上看去,只顶端有一点微弱如萤的青光。
那光亮抵抗着四周浓稠的黑暗与腐水,照出一片易碎的天空。
显然,那是唯一指向生门的微光。
塔中的婴儿低泣,在浓重的腐气里,透出断续之声。
四人循声走去,果见一婴儿躺在地上。
居离尘道:“你们看,这阵法好怪。”
逍云看了一眼那咒,就要结印解咒,薛青却道:“慢!”
他指着那婴儿的肚脐,道:“你们看。”
怕他们在黑暗中没他看得清楚,他双手一挥,婴儿上方出现金色光芒。
但那光芒转瞬即逝。
“不行,”薛青道,“这里不允许光亮太久。”
“足够了。”逍云道。
莫说逍云,居离尘与刘子骥也都看清了。
婴儿肚脐上有一根血脐带,正在阵眼之上。
若是直接破阵眼,婴儿可能会与阵同生共死。
“怎么办?”刘子骥紧张地搓着手。
突然,顶上传来钟声一响。
“不好,”居离尘道,“这和我们之前试炼的一样,有时间限制的。”
耳中已有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
刘子骥急问逍云道:“想到破解之法了吗?”
逍云正待结印,鼠群已经从楼梯上泼天而下。
居离尘早有防备,挥舞【无涯】,挡住来势。
这一回,她的功力与上山时早不可同日而语。
瀑布般的瘟牝土君被她击得溃不成军。
薛青立时现出真身,在梁上一跳,登时将剩余火力也吸引开去。
逍云看准时机,扬手捉住一只瘟牝土君,将它抛向阵眼。
瘟牝土君一见婴儿,张口便作势要咬。
逍云却已隔空挑起血脐带,缚住瘟牝土君。
“以命换命!”逍云厉声道,“李代桃僵终承煞,吞凶移魄,替命转生,起!”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瘟牝土君的牙齿撕咬住血脐带的一刻,阵眼顿破。
瘟牝土君霎时随阵眼粉碎。
逍云将婴儿往刘子骥怀中一掷:“护好。”
刘子骥没抱过孩子,忙里忙慌护在手中。
原本被薛青吸引走的瘟牝土君们,见婴儿已出阵,登时都围拢过来。
居离尘见刘子骥还愣神,急得大叫:“愣着干嘛!一个字就要到了!跟上我,上二楼!”
刘子骥一听,急忙跟上。
逍云在他身后迅速施下敛息咒,不让婴儿哭声惊扰更多瘟牝土君。
如此居离尘开路,逍云咒护,薛青断后。
即便是刘子骥这样极容易被盯上攻击的对象,竟也毫发无损。
偏生他这回承担运送工作,竟十分妥帖。
那婴儿在他怀中,竟真沉沉睡去,没再醒来。
如此上得十二楼时,刘子骥竟沾沾自喜起来。
“这什么试炼,很简单嘛。”
居离尘也有些纳闷:“逍云,这真是山上镇厄人的试炼吗?”
逍云心中也不甚明白。
看着十二楼塔顶如同缩小后的劫波台一般的青玉台。
她向刘子骥一努嘴:“把孩子放上去。”
她知道,每个人试炼的场景并不完全相同。
但她实在难以理解,究竟是什么要了逐云的命。
薛青谨慎,他先往青玉台上试了一试,才道:“没问题。”
然而就在刘子骥将婴儿放置台上的一瞬。
他脚下的地板突然陷落。
“小心!”居离尘惊呼出声之时,【无法】已经迅速追向刘子骥。
刘子骥一路蹦极一般,从十二楼塔顶往下坠落而去。
【无法】迅速托住了他,却竟收不住势,只是减缓了些他下落的速度,却仍是往下坠。
就在刘子骥即将重重砸向一楼时,忽觉腰上被什么一捆,连同【无法】一起,重新被拉回了十二楼。
他刚回到十二楼,就见另三人一脸严肃围着青玉台。
玉台周围升起鼠首铜像灯,内里并无灯油。
鼠兽嘴大张,尖牙外露。
血红丝线自婴儿身上蔓延开,延伸至灯内。
青玉台上显出真言:
青玉本无邪,人心种孽因
诛婴刃易举,代殁匕千钧
三魂燃灯尽,一魄化血沁
心裂符成处,方见莲台真
“这是最末一个血饲阵法。”薛青轻声道。
刘子骥对阵法倒是有着许多纸上谈兵的了解,他才一回来,就已经看明白了。
“这意思是,如果把婴儿放进鼠口内,有足够多的血点燃灯,就能通关;但我们也可以选择,自己伸手饲鼠,待自己的血流够了,也能燃灯破阵?”
逍云点头道:“不错。”
方才一路上来,他们破了中间十个阵法,瘟牝土君没有占到一丝便宜。
他们四人也没有损失一点命时。
然而这最后一阵,看来是非损失不可。
居离尘立刻撸袖子道:“我来吧。”
“不行!”刘子骥道,“不就是血祭?我血厚,让我来。”
薛青拦住他们,他看向逍云,问道:“鲲山的阵法你再熟悉不过,一旦被鼠兽尖牙咬住,流失的不光是血,还有命时,对吗?”
逍云点了点头:“不错。”
薛青不由分说伸出了手:“那就让我来吧。”
刘子骥道:“胡说什么,又不是谁老就谁命时多?你最老,你剩得最少啊。”
居离尘道:“我来吧,上一次在【困敦】试炼,我越被老鼠咬越年轻呢。”
“难道千辛万苦救了这婴儿,最后又用婴儿破阵?那我们此番上山找亭午救苍生的意义又何在?”薛青不能接受。
逍云在旁边一言不发地听他们吵闹,越听眉头蹙得越紧。
没等他们争辩完,已经抓起婴儿,往鼠兽嘴里一塞。
“逍云你!”薛青怒目而视。
居离尘还想去抓那婴儿,就见血水瞬间盛满鼠兽。
鼠眼精光一现。
刘子骥知道逍云一向手狠,他叫道:“逍云,这选择肯定不对……”
话音未落,四人眼前场景倏然一转,已然来至劫波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