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眼前一切逐渐恍惚消散。
祝烈的头又撞在了桌上,他抬起头,惊疑不定道:“我怎么在这里?”
一旁的同窗刘子骥撑着脑袋看着他:“你不在这里,应该在哪里?”
“我……我应该……”祝烈惊魂未定摸着身上,只觉还残存着灼烧的疼痛感。
“着火……屠城……”
“什么着火屠城?你疯了?”同样学生打扮的居离尘,也从后面的桌子伸着脖子来问道。
夫子领着梁潆又走到了台上:“诸生且静听。今日,吾门下又得一新进弟子……”
祝烈拍着桌子站起来:“潆儿!”
这下,整个学堂彻底安静了。
夫子责备地看着祝烈,道:“你认识?”
看着梁潆陌生却饶有兴致的眼神,祝烈自己也不确定了。
“不……不认识?”
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明明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死了,可是现在怎么又活了?
这一次,祝烈没有再等着梁潆主动来结交他。
他每日都主动去找梁潆说话。
哪怕引得同窗议论纷纷,他也充耳不闻。
“还以为他多清高呢。”
“瞧瞧,一听说梁影的家世,立刻就巴结上去了。”
这些闲话连梁潆都听见了,但她与祝烈说过几次话之后,就知道他不是那起子“禄蠹”。
她调笑问祝烈:“你不怕闲话?”
“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只想跟我想来往的人来往。”
“你不怕我也觉得你有心巴结?”
“你我一见如故,志同道合,我不怕。”祝烈看向梁潆的眼神比从前更灼热。
他已经错过一次了,比起别的一切,他只怕不能多与梁潆相处。
他开始全心关注前方战事,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
“这次,我一定不能让潆儿死,不能让她回那个家,也不能让她被困住。”
然而梁家终究还是找到了由头,将梁潆接了回去。
离别依依,祝烈不等梁潆跟他诉说衷肠,便道:“我一定早早去找你。但你记住,无论你爹娘怎么说,你千万不要透露你不愿嫁给严擎的事。”
梁潆满目狐疑:“你不仅知道了我是女子,还知道我要嫁给严擎?你背后查过我?”
祝烈看着外间催促的丫鬟小厮,心急如焚:“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不过。你千万记住,让你爹娘放下戒心,别将你锁住。三日后戌时,我会在你家后巷等你,到时你寻个机会出来,跟我走。”
梁潆几乎只是考虑了一瞬,便回答道:“好,我跟你走。”
三日后,两人如愿相见,就在二人即将赶在城门下钥,就要出城之时。
就听身后一声爆喝:“抓住他们!”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回首看时,见梁府家丁们举着棍棒而来。
一见两人,不由分说先将祝烈以棍压了,又拉走了梁潆。
祝烈耳朵一动,像是听见了远方兵马铺天盖地而来之势。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放我们走!这里不安全!快让我们离开!”
正喊着,就见一支火箭射入城内。
一时众人惊慌躲避,压制着祝烈的力量也都消失了。
随着箭雨落下,再无人看顾梁潆,祝烈忙上前拉起梁潆。
二人一路奔逃躲避。
梁潆下意识往城东的家里去。
“不要往城东去!”
“为何,”梁潆跑得狼狈,仓皇间不及多想。
“朔方七成粮食在帝师,敌军一定先攻粮仓。”
祝烈与梁潆逃至一横巷内,稍得喘息。
祝烈忙将包袱里准备好的软甲拿出,为梁潆披上,才突然摸到梁潆悲伤湿漉漉一片。
他这时才见到梁潆面色惨白。
再一摸时,原来梁潆背后竟然不知何时中了一箭。
梁潆怕拖累他逃命,竟然硬生生将箭柄拗断了。
梁潆道:“你快走,披上软甲。快。”
祝烈泪眼朦胧,自觉窝囊:“对不起……对不起……我原想你活着……”
飞羽破空之声传来,祝烈只觉背后一痛。
“祝烈,你怎么睡着了。”夫子的声音威严地传来。
他正带着梁潆走了进来。
祝烈激动地站起身。
“不对,不对。”
“什么不对?”夫子不解其意,有些愠怒道。
“策略不对。”祝烈激动道,“是我太蠢了!”
梁潆与堂上一众学生,就这样看着祝烈冲了出去。
夫子道:“这是怎么了?”
他随手点了一个学生,道:“你,出去看看。”
刘子骥得令,屁颠颠地跑了出去。
梁潆朝门外看着,心道:这人,可真有意思。
当日下课,梁潆到先找着了祝烈:“祝兄,我们从前可曾见过?”
“没有。”祝烈坚决否认着。
若是只有一个人记得上一次活着的痛苦记忆,那就只他一人就好了。
祝烈从前沉迷诗书,如今经常与夫子讨论战术。
梁潆对此竟也非常感兴趣,也常与祝烈,以棋为语,坐而论道。
暮春之时,风暖日暄。 粉桃泼檐,落英翩跹。
两人对坐,祝烈执黑子沉吟道:“昔者有古人遇垓下之围,皆因困守孤城。若依书所言,围地则谋,当以常山之蛇阵呼应首尾。我军主力若屯驻大城,分兵下县,互为犄角…”
梁潆则以白子轻点阵眼:“祝兄此法虽合兵法,却忘了,昔日古战场,有七千破百万之先例,贵在快、准、狠!”她说着,突然将三枚白子呈三角突击阵。“当效古法突袭,以轻骑直取粮仓,断其首尾联结,斩七寸何需缠斗?”
祝烈凝眸拈子道:“兵贵持重!书中古人西进之败,恰因冒进失据。”说着,他用黑子构筑环形工事。“不如深沟高垒,待敌粮尽自溃。”
梁潆笑执白子,凌空划弧:“祝兄只见实未识虚。兵法云能而示之不能,明修栈道于……”她以白子斜插黑阵后方,巧笑道:“暗遣精兵走山路小道,三日疾驰可抵。”沙盘上,白子已形成包围网,黑子被困核心。
梁潆拂袖收棋,笑道:“用兵如抚琴,刚柔相济方成绝响。祝兄的棋盘,该留白处还须留白。”
梁潆皓袖垂边,花影覆手,不觉时迁。祝烈望她乌鬓被风吹起一缕发丝,下意识伸手用指一拂。
烂柯一梦,春意正酣。
「原来梁潆才是真正的军师。」四人远远观二人下棋。
「真是个人才,可惜朔方朝,不接受女子有才。」逍云也摇头感叹。
薛青道:「若是在赤方,武王一定把她也当人才供起来。」
「他们看上去都是顶好的人,」居离尘道,「这个祝烈都活了三世了,我看他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坏心思。」
「谁说的!」刘子骥道,「死了三次都没救下爱人,换谁谁不黑化?」
薛青问道:「黑化?」
居离尘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这次爱人也没救下?」
「废话,要是救下了,我们能在赤方见到他吗?」刘子骥道,「这不明显又重生了。」
「重生?」逍云点头道,「这词用得不错。」
“潆儿,你听我说,别回家,我带你走。”
“你知道我是……”梁潆吃惊地说道,下意识一只手抬起,摸上了自己的耳垂。
“我知道,我更知道,今日一别,我们再无相见之日。”祝烈坚定道。
梁潆看着他的目光,从疑惑,逐渐也变得坚定起来:“好,我跟你走。”
二人不等梁潆家再来催,已经悄悄下山出城。
走了几日,但见外间狼烟四起。
这日他们刚进入野猪林,忽听几声鸟哨,继而周围树上“嘻嘻索索”之声传来,显是有人。
祝烈将梁潆护在身后,强作镇定地喊道:“哪路好汉?”
树上“哗啦啦”响成一片,一群人陆续跳将下来:“想过路,买路财留下!”梁潆紧紧抓着祝烈的衣袖:“这是……劫道的绿林?”
祝烈的汗涔涔而下,从怀中掏出银票:“诸位不过求财,还请性格方便。”为首的大汉将银票一把夺了过去,看了看,满意地笑了笑:“放心,收了你们的钱,自然
祝烈面如死灰从课堂醒来,见到眼前笑容清丽,丝毫不查人生坎坷的梁潆。
是我太弱了,我根本……我根本保护不了她。
这样的我,哪里配得上他。
他深深地看了梁潆一眼,却在梁潆期待的眼神中起身离开。
对不起,或许没有我,你的人生会更顺遂些。
倒不如我也去搏一搏,说不定能成全你的太平人生。
那一日,他拜别了师长,重新收拾行囊,翻山越江,来到了赤方地界。
“原来如此。”
四人在结界内回了神魂。
刘子骥道:“什么神谕,根本就是因为这些事他都经历过,而且他前面几世仔细研究了武王每一场战役,自然知道每场战役的关键。”
居离尘也怔愣着道:“他这是,因为知道武王最终会在帝师屠城,所以这一次,他想扭转这个结果,他建功立业,不过是为了护一人周全……”
“甚至于,不是为了娶她,”薛青眼波一动,“这人真是……”
“真是天真,”逍云神色冷峻,“要是就因为这么个人,为了一点情爱小事,把屠城的历史都改了,那可真是笑话。”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也没听过这样的事。”居离尘摇头叹道。
“这叫重生!”刘子骥再次强调。
终于碰上一件只有他知道的事了。
“你这么说,难道重生真是一件你们那时代存在的事?”逍云问刘子骥。
刘子骥道:“也不是存在,只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么回事。就是不停活过来,想要去改变历史。”
“但是很明显,他什么都没有能改变。”逍云眼中冷冽之色不减,“这一次也不例外。”
刘子骥有点紧张起来:“以他今日对武王的影响,屠城多半不会发生了,你说他不会改变,难道我们要……”
他伸出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居离尘从地上爬起身,她警惕地看着逍云:“逍云,那我们要怎么做?”
“其实经历了几次梦中屠城,我已经不想经历了……”刘子骥坐在地上,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居离尘重新跪坐在逍云身旁,拉着她的胳膊道:“逍云,我们真的必须让屠城再次发生吗?”
逍云沉默半晌,道:“按照事情发展,六个时辰之后,赤方就会进攻帝师。我要先看看,一切究竟如何发生。如果屠城没有发生,看看各种原因再作计议,若是发生了,我们离开便是。”
“好。”居离尘像是听到了一线生机,蹦起身。
薛青却只是问道:“怎么提前看?”
“【悖岁】不光可以回到十二个时辰之前,也可以向前,去看十二时辰后的事。”
刘子骥也蹦起来了:“还能这样?”
“我从未尝试过,只不过既然他天赋异禀,可以不断在同一段时间里活过来,那么我想,让他一个人先去看看未来,是可以做到的。”
薛青也不禁叹道:“原来鲲山法器,竟如此神妙。”
逍云道:“但前提是,他要全然配合我们。不能像魇境一样,随意驱使。”
“兹事体大,我们要是直接告诉他,他不配合怎么办?”刘子骥问道。
居离尘道:“笨!咱们让李霁帮帮忙,不就好了?”
计议已定,四人又回到了武王营帐。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直接出现在了李霁面前。
李霁见四人去而复返,也很是惊讶:“有什么要紧事吗?”
待刘子骥跟她讲明了情况,大略只说了祝烈有神谕之力,可以看见未来之事。
并作预测战事,帮助赤方之语。
李霁低头沉吟道:“竟然有这样的事……所以这事,必须祝大人亲自应允,才能行?”
“对。”逍云道。
李霁想了想,道:“我尽力一试。”
好在李霁的话果然相当作准。
祝烈听说可以预测战事,又听逍云他们的话,显是知道了他重生的奇事,
他自然甘愿这回提前知晓情况,考虑一番后欣然应允。
待祝烈躺回踏上,合上双眼,逍云便释出了【归辰璧】。
随着璧缘十二颗玉珠缓缓滑动。
祝烈昏睡过去。
当归辰璧上的玉珠,如钟摆指针一般,顺时针滑动一圈后,逍云立刻将玉珠拨回。
居离尘拉起榻上缓缓睁眼的祝烈。
“怎么样?!”
四人并李霁都急切地问道。
祝烈面色白得吓人,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
半晌,他才颤声道:“武王……没武王有屠城……屠城的,是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