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
刘子骥看着逍云铜铃样的眼睛，整个人一个机灵，清醒过来。
看着空气中漂浮着雪花点一般的碎片。
他见到远处路面变成了泥沼，打着浪，朝着二人卷来。
“跑！”逍云叫道。
刘子骥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逍云的手，生怕在这样的形势下被甩掉。
两人拼命地往前跑，刚才的世界在他们背后全然崩塌。
转而化为洪水猛兽一般的浑浊，要将他们卷入混沌深渊。
不是，刚才不还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吗？
怎么画风变得这么快。
刘子骥竭力让自己的大脑恢复满电模式。
“哦！我懂了！这是个梦境副本！”
刘子骥终于醒透了，脑子里那种被雾气黏糊住的感觉也消散了。
他冲着逍云道：“我们什么时候被弄进梦里的啊？！不会是你故意让我们进【蜃楼阵】的吧？！你什么时候醒的啊？！”
逍云头也不回地跑着，只回答了他最后一个问题：“第一眼看见你就醒了，倒胃口的家伙。”
逍云说完这话，二人刚好从一座石拱桥上跳下。
刘子骥回头一看，原本精巧横亘小河上的石拱桥，已经起伏着变成一弯扭曲的蛇，转瞬又炸出万片银鳞。
什么嘛！
刘子骥倒不害怕眼前的景象。
他觉得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好很多了。
但是听说逍云因为看见他的脸，就立刻从一场才子佳人的幻梦中醒来，他还是有点受伤。
不过让逍云这样拉着跑着，他的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这才对嘛。
在梦里体会了柔肠百转的恋爱，现在还被美丽女主拉着逃命。
管他背后洪水滔天，但是他已经体验了“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绝美爱情。
梦里真不错，跑了这么久，好像也不是很累。
刘子骥欢快地跑着，倒腾着不长的腿，心花怒放着。
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看着前方被他拉住的逍云，心里莫名生出了适才已经产生过的，熟悉的酸楚痛感，捏得他心里不舒坦。
他反复告诉自己：是梦，刚才的一切都是梦。
“你的法力呢？！”他看着逍云一路物理逃命，忽然意识到这个重要问题。
“这是他的地盘，我用不了法术。”逍云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刘子骥知道，依着她要强又记仇的个性，这种不公平又无可奈何的对战，已经从心理上要她命了。
尤其是她在【庄周魇境】的时候，那么趾高气扬的样子，他还以为她从不会被任何【惊梦师】的幻境所迷。
这下打脸实在是有点疼，她的自尊心怎么受得了。
一个浪头打来，是沿途一间大宅的朱漆大门。
朱漆化成一条红河，追着两人而来。
刘子骥跑得慢了一步，差点被那红水碰到。
“别让它碰着！”
就在逍云喊出这句话之时，那状似液态的水已经高高站起，接着化为薄薄一片巨型红色刀刃，冲着二人首级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逍云拉着他往地上一扑。
红刃险险擦着二人头上过去，削掉了刘子骥头上的书生发髻。
而他们扑在地上后并未静止，蠕动的青石板，像传输带一样，把他们往后推去。
逍云死死地抓住刘子骥，一点不敢放松。
“记得我教过你的吗？”逍云问道。
“记得！”刘子骥已经复盘过【庄周魇境】里学过的知识点。
待头顶一整片红刃飞过，二人跃起身，直接跳到了红刃上头站住了脚，就像平时乘坐逍云的长绫一样。
红刃飞了半晌，逍云瞅准一只行走在路上的摇橹船，道：“跳！”
于是二人跳到船上，飞快摇橹，在波浪般的青石板上，划起船来。
“什么盗梦空间！现在这个样子，我们还能继续做这个梦境任务吗？”刘子骥焦急地问着逍云道。
“看样子是不行了。”逍云的呼吸也不太匀净了。
“那我们怎么通关？我们不是应该给他们happy ending吗？”
“什么嗨？”逍云语气烦躁极了。
“就是让他俩在一起，皆大欢喜。”
逍云却摆了摆手：“不成。我一开始也觉得，是不是顺着这个梦境走，让他和霍雪鸾和和美美的，就能完成他的执念。但我配合了几次之后，觉得不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
逍云考虑了一下，才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我想，他根本没想让梦里的他和霍雪鸾，有个好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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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离尘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助过。
看到霍雪鸾和柳益突然化烟消失，她拔腿就挥舞着【无涯】去追。
【无涯】挥出的碧色气波撞上了霍雪鸾的金色烟气，却像是滴水入海，没能给敌人造成任何伤害。
居离尘嘴里叫道：“逍云！怎么办！”
却没有听到回音。
回头一看，她的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逍云和刘子骥，双双直挺挺地倒下了。
这一下，居离尘哪还顾得上追柳益和霍雪鸾。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去一看，逍云和刘子骥睁眼倒在地上，眼中没了瞳仁。
同样倒下的，还有一旁的霍白羽。
居离尘急得直跺脚：“你们别翻白眼啊！”
她从地上抓起刘子骥，抓着他的衣领疯狂摇撼，又“啪啪”地拍了拍他的脸蛋。
她知道刘子骥怕痛，嘴里道：“你再不醒，我真打你了啊！”
见他没有反应，她又抱起逍云摇晃着。
“别死！你俩别死！算我求你们的！”
这算什么啊，下山学降妖，还没全军出击就被妖给倒降了。
她哆哆嗦嗦地伸手去一一探三人的鼻息，感觉大还在出气，她脚下一软，坐在地上松了一口气。
还好，人还活着。
经过了最初的惊骇，她稍微冷静了一点，开始缓慢地动脑子。
“没死就好。这是……被拖进【蜃楼阵】了？”
她又把逍云扶起来，正对着自己。
她望着逍云无瞳的双目，尝试道：“逍云，你这么神通广大，能给我一点指示吗？”
自打离开桃源村之后，每当遇到什么危机，总有逍云出来解救。
不管是在司府被司城揍得半死，还是试炼把自己炼成了婴儿，还是初次下山降妖跟燕鳐大战。
哪次不是靠着逍云平安落地。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逍云天降神兵般的存在。
所以不管平日里，逍云对他们多颐指气使，或者她本身脾气有多古怪，她都不在意。
说实话，她师父的脾气，可比逍云怪多了。
她知道有本事的人，就是会特立独行一些。
况且，自打第一次看逍云处理甄道士，她就坚信，逍云跟她是一路的人。
哪怕手段烈了些，她的心是好的。
居离尘愿意和这样的人待在一处，她觉得安心。
何况逍云身上总有一种，让她觉得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也就是刘子骥这个大叫驴，才会成天不看本质看表象。
逍云稍微凶一点，他就大呼小叫。
刘子骥总是抱怨，说逍云一言不合就动手。
他还非要说，她是中了逍云的蛊。
他根本不知道，她师父下起黑手来，比逍云猛多了。
何况她师父对付的，还是作为小孩的她。
逍云和她师父，都是菩萨般的心肠，没点金刚手段怎么行。
有时候想想，自己终有一日，会为了桃源村背叛逍云，她就觉得心里难过得紧。
“没事的，居离尘，你一直是这样一个人在山上生活的。你现在比在迩山本事大了，你还有逍云给你的【无涯】陪着。你要坚强，你一定可以，现在他们俩可都靠你了。”
眼见逍云确实没有反应，她放下怀中的逍云，将她安置好，又将霍白羽和她并排放在了一起。
看了看躺得乱七八糟的刘子骥，脸上被她打过的地方还有些红红的。
她有点内疚起来，叹了口气，将他也安顿好了。
这才盘坐原地，开始念净心咒。
“心若止水，波澜不兴；气若游龙，周流不息……”
还是师父了解她，知道她毛毛躁躁难成事，无论如何压着她，把净心咒背了个烂熟。
此刻调息，果然平静下来。
“如果是逍云……会怎么做？”
居离尘开始努力回忆，自己在【庄周魇境】学到的一切【梦澜】之术。
“不行，逍云本事大多了，我连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都搞不清楚，【梦澜】之术学得也不到家。”
她有点颓废地蹲在地上，望着面前几个人，突然灵机一动。
“我不知道逍云会怎么做，我还不知道大叫驴会怎么做吗？”
别的不说，刘子骥每次遇到危机，倒是很会整理头绪。
居离尘深呼吸着，一面开始掰着指头细数。
“他们现在被拖进了柳益的阵法，所有阵法、都有阵眼，所有阵眼、都有破阵之法。【梦澜】的魇境阵法，不过是执念幻象。
不管是什么样的魇境，万变不离其宗，【惊梦师】的执念意念被动摇，就会醒。只要找到柳益，破了他的道心，毁了他的执念，阵法自破。
若是我也进了他的梦境，反倒不好。现在我就在城外，正是找他肉身破阵的好机会！”
她想到这里，兴奋起来：“对啊！至少我没有被他的阵法影响！”
她又迟疑起来：“可是为什么我没有被影响啊？”
她甩甩头，不管了，不论什么妖怪还是人还是动物，只要遇到危险，那自然都是要回窝的。
捣他老巢去，准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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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刘子骥忽然叫道，“野人呢？！”
两人在摇橹船上，获得了片刻的安宁，他也终于想起了一个很久没出现的身影。
早在【庄周魇境】修行时，逍云就教过他们。
【梦澜】之术的核心是心魔。
一切都是幻觉，只要维持自己的神志清醒，继而不强行对抗梦主，在梦中尽量接受所有看到的一切，并试着融入利用，便可得喘息之机。
刘子骥发现，在接受了地面划船的设定后，果然那一直追逐他们的洪浪便荡开了去。
刘子骥看出，逍云明明是有些担心的，却只是状若无意地答道：“你也没有碰到她？”
刘子骥神色一凛：“等等，梦境可以有很多层嘛，梦中梦中梦，大家都做过。该不会她在什么平行梦境？那我们怎么找她？”
逍云想了想道：“不会，我反而觉得，也许她没进来。”
“为什么？”
逍云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摇橹的手也顿住了。
她反复张了几次嘴，似乎在考虑怎么措辞：“现在这个魇境，不是【蜃楼阵】。这是他与霍雪鸾的情爱执念相融，所铸的【合欢魇境】。只有心存情爱欲念的人，才会被缚。
我原以为，霍雪鸾一个刚炼成的精怪，功力尚浅，却不防【蜃楼阵】，本就受她妖力供养，如今轻易便可反哺。是我太过轻敌了。”
刘子骥听逍云说了一大堆，对战斗相关信息左耳进右耳出，只记住了被阵缚的前提。
啊~~原来眼前像邪恶童姥一样的逍云，居然也是会有男欢女爱的欲念的呀~
还以为她已经看破红尘六根清净了，否则怎么会这么不近人情。
但是转眼，他想到自己刚才在梦里，居然是跟她匹配了，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副有点夸张的语气道：“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那个野人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见逍云不理他，他整理一下思路，又正经道：“所以说，整个乌峡城，之前一直困在他单方面和霍雪鸾初遇的梦里，等着、陪着他一起，将霍雪鸾的尸骨炼成谷娘子。
只要一天没有炼成，所有人都跟着他在梦里，让他一天又一天旧梦重温。现在，霍雪鸾出来了，他又让我们所有人沉浸式体验他们的爱情剧情，感受他们伟大的爱情。”
“嗯。”逍云警觉地看着四周，手指快速拨算，寻找阵中破绽。
刘子骥“啧啧”道：“至于吗？有这么爱吗？”
“你觉得这是爱？”逍云看回她。
刘子骥惊恐地看见，逍云的眉毛又倒立了起来，歪头逼视着他，嘴角却挂着一点扭拧的笑意。
“你把这叫爱？那你想体会一下被这样爱吗？”
刘子骥觉得自己如果是狗，现在应该已经飞机耳了。
他暗扇自己，逍云既然有情爱之欲，该不会也遇到过什么渣男情伤？
毕竟都活了大几十年了，鲲山又允许嫁娶，谈过恋爱也正常。
自己在这儿“爱呀爱”的，简直不知死活。
逍云的指甲抠进了手掌，渗出斑斑点点的血迹：“如果有爱，当年就回来了。他用誓言把霍雪鸾困在这里，就像我们一样。”
“对对对，迟来的深情比狗还贱，更何况，他害了那么多人命。该！”刘子骥忙不迭附和，“你刚才说，他没想让梦里的他和霍雪鸾好过，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只会一次次体会，他当年与霍雪鸾相遇、相知、相许的步骤。但末了，不论怎么选，都只会是悲剧收场。
如果梦里人，不知道自己在梦中，就只会在梦中一次次体会悲剧中死去，不得安生。最后被折磨得，在现世的肉身神魂也疯了。将命时完全蹉跎在虚无的，而且还是他人的故事中。
若是像我们这样醒来了，知道是在梦里，那么我们就会遇到现在这样的情况。”
逍云冲着光怪陆离的城池指了指：“就这样，被他的梦境追杀，直至被彻底绞杀。”
“不是，为什么呀？！”刘子骥站起了身，摇橹船摇晃了一下。
“他不是这么爱霍雪鸾吗？难道在他做主的梦里，不应该全是和霍雪鸾在一起的好结局吗？”
“因为他是想告诉他自己，他的所有选择，都是不得已。怎么选，都是错。而梦境外真实的情况，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了。他要让活着的自己好过。他要所有人帮他确信，他在现世做出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