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外,旌旗蔽日,甲胄如林。
裴轻衍率领边军与各州府勤王.兵马,已将皇城团团围困了整整一月。
这一个月里,攻城战从未停歇。
裴轻衍身先士卒,麾下将士浴血奋战,叛军节节败退,原本固若金汤的上京城,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城墙之上,叛军的旗帜歪斜残破,守城士兵面带菜色,眼中满是恐惧与疲惫,再无当初宫变时的嚣张气焰。
城内粮草断绝,水源被断,百姓们怨声载道,叛军内部也开始人心涣散,不少士兵偷偷缒城投降。
萧景川困守皇城,看着城外黑压压的勤王大军,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王爷,城外派人送来劝降书,限您三日内开城投降,否则便要全力攻城,玉石俱焚!”
心腹慌张地递上一封书信,声音带着颤抖。
萧景川一把夺过劝降书,草草扫了几眼,便狠狠掷在地上,一脚踩得粉碎。
“本王体内流淌的,才是圣祖皇帝最纯正的嫡系血脉!天命在我,岂能向那个低贱女人所出的孽种俯首称臣!”
当年,先帝属意的太子本是他父王,可萧元烨那卑鄙无耻的父亲,弑兄夺嫡,故意在战场上按兵不动,坐视萧景川父王深陷重围、力战而亡……
今日坐在那龙椅之上的,本就该是自己!
好在老天开眼,那个窃取江山的逆贼登基不过数年便暴病而亡,在萧景川看来,这就是天理昭彰的报应。
至于萧元烨,不过是个靠着龌龊手段上位的女人所生之子,既无德行又无才能,整日沉溺美色。
这样的人,怎配做天下共主?
他猛地转身,目光落在被软禁在偏殿的姜杳身上。
这一月来,他虽将姜杳视作最后的筹码,却也不敢太过苛待,只是派人日夜看守,断绝她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此刻,这枚筹码,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本王听说了你与裴轻衍的渊源,” 萧景川走到她面前,语气阴狠,“你说他当日愿为了你断送整个侯门前途,今日,可会为了你,后撤这围城之兵?”
姜杳虽不谙兵法,却能看清眼前危局。
宁王萧景川困守上京不过是垂死挣扎,若负隅顽抗,唯有死路一条。
此刻他假意要与裴轻衍谈判撤兵,分明是缓兵之计。
此人真正的退路,在南疆。
当年老宁王经营南境多年,旧部盘根错节。
若让萧景川这等皇室血脉逃往南疆,振臂一呼,必能集结势力。
届时凭天险据守,以长河为界与朝廷分庭抗礼,绝非难事。
真要走到那一步,裴轻衍作为三军主帅,纵有勤王/之功,也难逃"贻误战机、致使山河分裂"的千古骂名。
这不仅是军事上的失利,更将成为政敌攻讦的致命把柄。
姜杳整理心绪,而后抬头回答。
“宁王殿下未免抬举姜杳了。”
她抬起头,眼底毫无惧色,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
“裴侯被宋家掣肘多年,心中积郁已久。以他杀伐决断的性子,又深知圣上驭下之术,此番贬谪边关看似惩处,何尝不是他们君臣二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戏份。
他这般人物,岂会真为儿女情长所困?我于他而言,不过恰逢其会的一枚棋子罢了。”
“是吗?”
萧景川指节轻叩案几,心底实则并无十足把握。
目光掠过姜杳清冽如寒潭的眉眼时,他心头忽地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悸动。
这女子洞若观火的见识与雷霆手段,莫说闺阁女子,便是朝中诸多大臣也难企及。
难怪连裴轻衍那般冷心冷情之人,也会为她倾心。
“那就试试看。”
他倏然起身,蟒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将人绑上城楼,缚于旗杆之上。”他顿了顿,又补上一道冷厉的命令,“刀斧手就位——若见敌军异动,立斩无赦!”
上京城墙之下,黑云压城。
勤王大军阵列严整,玄甲反射着冬日惨淡的天光,如同一片望不到边的铁色丛林。
兵戈林立,杀气森然,无数双眼睛紧盯着高耸的城楼,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一触即发的死寂。
只有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以及战马偶尔不耐的响鼻声,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中军处,裴轻衍勒马而立。
他未着全甲,只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墨色大氅,但周身散发的凛冽气势,却比身后千军万马更令人胆寒。
抬头,目光如鹰隼般精准地锁定在城楼旗杆上那道纤细的身影上,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
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他仿佛能感受到绳索勒入她骨肉的痛楚,能看到她因寒冷而微微颤抖的肩头。
城楼之上,萧景川一身亲王蟒袍,凭栏而立。
他俯视着城下密密麻麻的军队,脸上不见慌乱,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在目光与裴轻衍遥遥相撞的瞬间,萧景川运足内力,声音传遍城上城下,带着一丝讥诮。
“裴侯别来无恙,看见了吗?你的心上人,此刻性命就在本王一念之间!想要她活,立刻退兵三十里!”
裴轻衍面容冷峻,声如寒铁,清晰地回应。
“萧景川,挟持弱质女流,便是你所谓的天命所归?放开她,开城投降,本帅或可奏请陛下,留你全尸。”
“全尸?哈哈哈!”萧景川狂笑,“成王败寇,何须你假仁假义!裴轻衍,少废话!本王只问你,退,还是不退!”
他猛地抬手,身旁刽子手手中的鬼头刀应声扬起,雪亮刀锋在姜杳颈侧映出刺目的光。
城下勤王/军中一阵压抑的骚动,所有将领的目光都聚焦在裴轻衍身上。
裴轻衍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凸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死死盯着那抹刀光,眸色阴沉可怖。
沉默,如同实质般的压力笼罩着整个战场。
良久,就见他缓缓抬起手,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遍三军:
“全军——听令!”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弩箭手,上前三步!瞄准城楼叛军旗手、刀斧手!骑兵两翼散开,封锁所有出城要道!步兵方阵,盾牌前置,长枪后举,准备攻城!”
他并没有退兵。
用最直接的军事部署回应了萧景川的威胁——你敢动她分毫,我必踏平上京,让你所有人陪葬!
“裴轻衍!你当真不顾她的死活?!”
萧景川没料到他会如此强硬,又惊又怒。
裴轻衍目光如炬,声音穿透云霄。
“萧景川,你若还是个男人,便站出来,与裴某阵前一战!胜负各凭本事,拿女人做挡箭牌,徒惹天下人耻笑!”
他的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士兵的心上,也狠狠砸在萧景川摇摇欲坠的尊严上。
正当城上、城下将士皆屏息凝神之际,一道清越婉转的歌声,蓦地从城头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