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龙江头的小菜馆,林教头发短信把我从空调房喊了出来,害怕我不来,还特意加了备注:惊天消息,速来!我请客。
我只好顶着锅炉般的天气直奔目的地。
到了馆子里面,才发现白村正坐在板凳上扭捏,似乎是因为这店铺油烟味太重,四周挥汗如雨的大叔都是赤膊上身,令她这个富家千金很是不习惯。
林教头向我挥手,手里捡了一只鳌红的小龙虾,油光满面。
他把小陶带在身边,两人都在狼吞虎咽,那挨着白村的位置似乎是故意留给我的。
入座,全身已经汗流浃背,一边白村有些淡淡的栀子味,让我浮躁的身体很快平静下来。
“怎么,A小姐今天居然赏脸做客贫民窟美食,感觉如何,这氛围算的上其乐融融吧?”我带着微笑,深怕撞上她生理周期紊乱的时间。
“切,本小姐小时候在海边儿赶海的时候你们还在溜风筝呢,我又不是金手玉足,平民美食不也是美食,怎么还分得上高低贵贱了?”白村嘴上表现着自己历经世事的城府模样,可行为上却明摆着一副与民同乐的公主范儿。
“尹木医生,你可算来了,白村小姐一直在旁边吐槽小龙虾不健康,都看我们吃了快半小时了。”小陶擦了擦嘴,一脸坏笑。
“哪有,今天姨妈来了,不吃辛辣行了吧,你怎么还肘子往外拐呢?”白村抱着腿,满脸不悦。
我见状赶忙道:“小龙虾确实有这些隐患,可能会有细菌病毒寄生虫一类导致的水介传染病,而且由于生物富集作用,里边的重金属超标也够你们喝一壶了。”
林教头置若罔闻,一边美滋滋地嗦起汁水。
“怎么,你是想汞中毒变成痴呆,还是想体验铅中毒带来的急性腹绞痛?”我乐呵呵地恐吓林教头。
林教头瞪大双眼,那嘴里已经嚼得稀碎的龙虾肉被整块吐了出来。
“呸,小陶,你选这家是带我来吃毒药的是吧?”他面上佯怒。
小陶委屈道:“不是老师闹着今天要吃小龙虾吗,怎么现在又怪我了……”
“我不管,今天你付钱!”
林教头撒泼打诨的样子像个小孩。
白村在一边被逗乐了:“你俩师徒怎么一天到晚都在那边互损,还谁都占不到便宜,我该考虑一下整顿组内作风问题了!”
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教头是在装疯卖傻,给我打圆场,说不定,那花花肠子还想着撮合我俩关系呢。
不过很遗憾,或许是性情使然,又或许是对双方期望不对等的缘故,我对白村的态度,不能比同事更进一步了。
这是我心中约定俗成的理念。
不过见三人面上洋溢着的笑脸,我心中一暖,也不再多想。
“说吧,今天的惊天消息是什么,要知道,我看两小时门诊的价钱够你们吃个十顿小龙虾了。”
我故意摆出架子。
“唉。”林教头擦了擦手,对小陶挑挑手指。
小陶兔子一样受惊,连忙从包里摆出平板,正襟危坐地望着我。
“本来想等吃完再看的,免得影响心情,不过见你这么着急,咱们就开门见山吧。”林教头略显无奈的点出视频。
听上去似乎情况不妙,至少会让人感到膈应,那就不是普通逻辑能解释的范围了。
“这是李茜的住户前发现的,邓亮那边情况差不多,你看完就应该明白了。”
林教头提醒。
视频依旧是监控,不过这次是走廊的范围,画面中央能清楚地看见李茜房门打开,她穿着睡衣跟拖鞋,从里边蹑手蹑脚地探出头,先是左右张望,似乎在害怕着四周环境。
而此时,她怀里竟然抬着一架PS5主机大小的白色投影仪!
随后,见四周状况稳定,才缓缓挪动脚步,朝着大厅口的盆栽走去。
接下来的场面便在意料之中了,她将投影仪放在盆栽的上,还有了些藤落叶将它覆盖,在监控中已经见不到任何细节,随后做贼心虚地返回自己居室。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由于安放投影仪是背身朝向监控,若事先不清楚的话,还会以为她在处理叶子或是浇水。
看到这里,我脑海已经开始发蒙。
这使用投影仪播放西王母的嫌疑人,竟然会是死者自己?
我目光震惊地望向林教头:“邓亮那边也是一样的?都是他们自己放的?”
林教头面色深沉:“不错,邓亮是将其放置在公用的餐桌下方,那个位置更难被监控察觉。”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追问。
林教头拍了拍桌子:“问得好,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是在他们从广平村返回到家后的两小时之中,也是案发前两天的夜晚。而且……”
林教头一脸恐怖:“两者做出隐藏投影仪的时间,前后不超过五分钟,几乎是同时做出这种事情!”
我望向白村,她同样满目惊骇,并不因为了解的更多而有头绪。
“怎么会这样?这究竟是怎样发生的?他们……他们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同事呢?”我心中一片杂乱。
事情的走向已然超过我的预期。
“之后呢?那安放高频摄影机的又是谁?”我显得有些焦急。
林教头划开另一个视频。
“注意看角落,不要眨眼。”
他话音未落,我便见到一蹲伏着的身影一个翻滚,朝着之前我指出的监控盲区隐藏起来。
不出半分钟,一架固定好的黑色摄像头被安置于灭火箱之中,若不仔细端详有颜色变化,不会有人注意到那里多了什么东西。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只能看见其迅猛的手臂与小腿,没有任何破绽可以挖掘。
“这是案发前三小时。”林教头补充,“其余出入通道的画面都是差不了多少,除开有些全方位监控,能抓拍到他裹着一身的黑衣服,面带头套外,其余地方都是巧妙地利用死角潜行。”
“这可对抓凶没任何帮助。”我悻悻道。
“也不然。”林教头罕见地否决了我的判断。
我目光询问。
“你再看最后一个视频。”林教头迅速点开。
视频中可以看到摄像机依旧固定的画面,而此时,又是那个身影如出一辙,在瞬息之间将摄像机收拢。
随后,他浑身如同包裹着的黑色圆球,在公用客厅中滚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他……他是在找3D投影仪?”我立刻反应。
果不其然,一分钟后,他从盆栽中搬出投影仪,几个侧身迈步,迅速融入黑夜之中。
“这一次,是案发后三小时,也可以说是我们赶往现场前七小时。”林教头报出精准的时间,“邓亮那边有同样的人手,发生时间完全一致,至少可以明白,绝对是训练有素的团伙作案!”
一连串的时间与行动在我脑海中漂浮而过。
从一开始怀疑“西王母”是凶手,到之前我猜测“西王母”是作为白村父亲所掌控势力的援手,直到最后,竟然演变为,两位受害者自行投影的结果。
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而且凶手到最后为何要将投影仪一并收走?
是害怕我们发现什么吗?
“怎么样,有啥思路,畅所欲言。”林教头满怀期待。
我没有直接说出想法,先是望着白村:“你的看法如何?”
实际上,我是想听听她的话有没有漏洞,看看她对于父亲留下的势力是否了解,甚至于目前是她在暗中操控也说不定!
可白村面容没有波澜,只是疑惑道:“不应该啊,他们应该是以阻拦与警告为目的才对,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话的含义自然只有我能听出来。
白村既然滴水不漏,恐怕也难有意见了。
我只能猜测:“或许这两位受害者有无法诉说的苦衷,导致他们觉得告诉小组的话,不仅会增加工作量,而且还会被质疑和批评,所以做出此种行为之前,并没有向我们寻求帮助。”
“什么事情是不能向我们公开的?难道不怕耽误案情吗?”林教头有些生气。
我安抚道:“应该是自己的隐私,比如有人告诉他们,你们回去最好用这个方法来消消晦气之类的,总不能也往上禀报吧?”
“不过,他们这种做法都是偷偷摸摸,应当是受人指使,又不想被人嘲笑自己迷信胆小。或许可能是通过邮寄的方法,将3D投影仪发给他们。我建议筛查小区所有的快递记录,看看能不能查出怪异的礼物。”
我提出思路。
“其实,我倒觉得不用这么麻烦。”林教头忽然反驳。
“可以,林组长说说你的意见呢?”我好奇道。
“这里头的关联说不清也道不明,要想弄明白光靠猜测是行不通的,但目前我们却能确定一件事情。”林教头嘴里的土话可算有了用武之地,“就是,放置摄像机的就他娘是凶手,不是主凶也是同犯,这个观点你们认同吧?”
的确,目标清楚,没有花里胡哨的伪装,推凶的把握至少在99.9的置信区间内了。
众人点头。
“那还瞎猜个什么劲儿呢?直接先把这两货给我抓回来,慢慢审问拷打一番,这事情不一下就明了吗?这凶手全身蒙住,把过程搞得再清楚,大街上随便抓两人来不也能干这活路吗?与其耗费时间去探究对追凶意义不大的线索,不如一鼓作气,全面搜查效率更高。你也说过,那个什么要分条件嘛,我们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林教头图穷匕见,将直来直往的思路发挥到极致。
不过,可别说,这种情况下,明确了谁是凶手,却又不知道案发过程和原因时,直接抓捕,反而是更为简单的侦破思路。
整个过程我都被白村那封信给蒙蔽了双眼,一直在探寻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却忘记了主要目标是缉拿凶手,预防下一次的惨案。
这一次,是我本末倒置了。
我难得竖起大拇指:“不错,的确可以绕开过程,直奔目的,这已经不是需要确诊的阶段,你是对的。”
“那不就完事儿了吗?我们以抓凶为主,一步步顺着监控顺藤摸瓜,然后再以你的思路去调查受害者的信息交流,看能否做出过程上的突破,也能算锦上添花了。”
林教头见我同意,爽快的一拍手。
白村一直缄默,直到这时才松了口气:“想不到D先生也有吃闭门羹的时候,这个案件真算是惊为天人了,是不?”
我心中很是无奈。
思路和方向是完全正确的,否则无法从监控中获取更多信息了。
然而猜测的结果却出现了问题,当案件的参与者出现死者本身时,性质就已经彻底变化了。
这不是单纯的谋杀,而是两相博弈后的牺牲品!
要是能这么容易明白的话,这么多人手费劲数年的心血铺织起来的大网,被一只凶残的蚂蚁嚼碎,那也未免太过于荒谬。
月出东方,炎热渐渐褪去。
我放空脑海倚着板凳,闻着白村的芬芳,终于有那么一刻是停歇下来的时间了。
我突然才发觉,这个生活,光从脱发角度而言,比医院不知道轻松了多少倍。
只用提供大脑,而执行工作自有人安排。
然而即使如此,一种滞留的压力却时常堵住我的喉头,让我出现间歇性的呼吸困难。
民俗的作恶,医学的挽救,真的能找到他们之间的平衡点么?
历史的遗留与科学的前瞻,两个南辕北辙的东西,却在这个重案组内杂糅了。
事到如今,未解之谜仍有很多。
白村父亲遗留的安排。
未知团伙利用民俗进行的怪异行凶。
受害者的奇异举动。
案件背后隐藏的动机与目的。
西王母的真实身份和“不死药”的真容。
广平村邪神像的归属。
还有我加入此行的终极目的——傩村之谜。
一切都显得那么渺茫与诡异,即使出现在噩梦之中,也不会让人感觉奇怪。
或许,我的加入,真能改变些什么,就算冲着那虚无缥缈的医学奇迹……
“兄弟,别瞎想了,侦破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林教头拍了拍我的手,把我唤回现实。
“介于这两次案件的发生,我需要向大家宣布个事。”
白村似乎也在等我回神。
林教头与小陶似乎早已知道,都是一副老成在在的模样。
“为了防止一下次民俗重案的发生,我们需要即刻收集各地的社会影响因素,尤其是风俗文化这方面,将作为我们信息库的重点来源。即使有类似于此的案情发生,我们也有足够的底气去直面威胁。”白村朗声,“若发现某地有恶俗出现,我们便可派遣小队前去侦查,并及时反馈消息,避免背后团伙再次规划作案。各位有补充吗?”
这种事情自然怕少不怕多,我肯定是没意见的。
“胡科长那边已经交代了,如果有重要资金需要拨动的话,我会先垫付,方便大家行事。”白村语气颇为骄傲。
“白村小姐这提议很好,我建议各位先干一杯!”林教头兴奋起来。
我摇头想撤:“我点了烧烤,回家吃去,你们慢喝。”
第二次去红楼可把我给搞得晕头转向,如今闻着酒味就有种反射性呕吐的感觉。
“怎么,上次喝醉了想去搂白村小姐,被拒绝了就气馁了?”林教头直接挑衅。
行吧,喝醉了随他怎么说,可这种无中生有的事情我绝对不能容忍。
“待会你滚到桌子底下去的时候,没人回抬你回去。”我面容冰凉。
月下举杯,对影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