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傩村(其一)
尹木子2022-07-18 09:518,232

  那时我与林教头刚上初中,撒泼打诨的本领已经初现端倪,当时镇上的中学上四休三,那可把我俩牛的不行,一放假便骗父母去对方家里玩,实际上就盼着节省下来的饭钱去游戏厅激战通宵。

  跟我们一起的还有两男一女,一个是祝祥,父母都是干员,因为长的像地瓜一样,都叫他矮地瓜;另一个叫华一稻,父亲劳改去了,母亲守寡,本身性格要强凶悍,都喊他小刀;还有个女孩子芳文是中队长,长得漂亮,身材俊俏,自然是家长老师口中的乖乖女,不过她似乎对小刀有些感觉,每天便站在游戏厅外等他玩完再走。

  我们几个平日零用钱也就五角,换两个币能玩一下午还得看技术和运气,要是碰巧被人撞了下手肘,可能哥儿几个就得白逛两天的街了。

  那次说来也倒霉,去了两小时就纷纷败下阵来,几个人蹲在街边看有没有掉的零钱,一副混混模样。

  “妈的,刚刚我要是能放出子龙的炸气,那恐怕还能再玩它个七八小时!”

  小刀在一边拍着胸脯闷闷不乐。

  “干你丫的,早说了让我来,现在好了,都没的玩了,他妈的你负全责!”林教头浓眉大眼,十四岁的年纪就有一米七几的高个,在那个年代可以称得上是鹤立鸡群了。

  他要是发起狠劲来,估计能跟小刀打个昏天黑地。

  “你还好意思说我,那第一条命不就是你死的吗?你选择性遗忘是吧?”小刀撸了撸袖子,毫不退让。

  矮地瓜在一边打诨道:“得了得了,哥几个都是菜鸟,学不来就别学别人装高手,现在大家一起喝西北风,谁也别说谁。”

  我通常是不参与口舌之争的,坐在一边抱着腿,芳文早就离开了,走之前小刀似乎跟她说了些什么,她还有些担忧的望着我们,不过很快就被小刀赶走了。

  “无趣。”我煞风景的来了一句话。

  四个难兄难弟在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唉,我到想到一个好玩的地方,你们去不去?”林教头朝着小刀挤眉弄眼,又向着我挑了挑眉头。

  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里。

  傩村。

  那个村子离我们镇子五里路,不过是山路,而且是没有开垦的,蝎子草绕着漆树转,不带点防护工具,去了就会被蚊虫咬成猪头,而且还可能迷失方向,在山林中脱水可不是闹着玩的。

  傩村听说荒废了很久了,传言本身是傩舞大户组成的村落,许多年前不知道犯了什么忌讳,全村上下无一活口,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死人堆。

  那傩舞本身是召唤凶鬼驱邪的一种独特仪式,如今缺少了镇压,传闻已经成了一些妖魔鬼怪的聚集地,大人都对其谈之色变,说我们镇上这座山丘就是当做了神荼郁垒来镇压它们的。

  据说牛家的二儿子放羊的时候追到了那边去,那山脚下羊的影子就一直伫立在那边,动也不动。

  等他靠近了看,居然已经成了血淋淋的羊皮,五脏六腑都被挑了个精光,扎成的草人把它的皮摊开,活脱脱的恶鬼寻食的模样。

  这种种怪谈自然是大人哄小孩子的,当时除六害正兴盛,谁还敢把这种鬼神之说拿出来高谈阔论?

  而且有些老猎户也去那边山脚逛过,似乎还瞧见了炊烟,这事情甚是神奇,都弄得像是陶潜作品里的世外桃源了。

  而最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林教头他的父母“进货”就要从傩村打个来回,虽说他们对林教头从未提起,不过林教头那夜掌着灯掀开了他父母要运送的麻布。

  好家伙,一掀开当即就把他吓得屁滚尿流。

  那竟然是张极其诡异的画像,镶着金边儿,还有了洋人的油彩涂抹上去,似乎是一副油画。

  林教头却不知道,自己父母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

  那一次,他挨了顿好打,被勒令下次再偷看就要把他爪子给剁了!

  如今问起来,林教头却是只说的出来看到了裸体女人,还有她满身的鲜血,其余的因为被吓破了胆,无论如何都记不住了。

  不过,还一条关键的线索,便是油画的角落被贴了纸条,上边儿一堆洋文,除了两个显眼的中字赫然刻在上面,这自然也第一时间抓住了林教头的眼睛。

  他虽说认不得英文,甚至连那两字都只认识一个“村”字,但不妨碍大家一致认为这就是代表的傩村。

  因为另一个字是无论如何都没见过的难字。

  为什么洋人的东西会出现在这种穷山恶水的地方?

  难道这傩村不是什么妖魔鬼怪的住所,而是有宝藏不成?

  小孩子想象力丰富,遇见这种事情更是有了干劲,本身也没事情做,那剩下的两天两回不正好去傩村往返探路了?

  不过矮地瓜的父母嘱咐过他,千万不要涉足那个地方,否则被山神逮了小命去,谁也就救不回来。

  我无奈道:“真要是去也可以,不过得先告诉矮地瓜他爸妈。”

  矮地瓜向来是仰仗我的,毕竟我成绩好,也不会骂他,此时此刻他简直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

  “唉,尹木啊,我就说你糊涂,怎么爬个山也要向上通报的?我们这时代风气正盛,什么妖魔鬼怪能现形的?”林教头故意不满道。

  小刀在一边揣着手附和道:“别当龟孙儿哦,要去就是干,我打头阵。”

  两人一来一去说得矮地瓜很是哆嗦,我当时探索欲望也强,对什么鬼神之说自然是毫不在意的,不过矮地瓜要是为难,我总不能强求他吧?

  小刀看了我们一眼,哼哼道:“就怕嫩个龟孙儿胆小,我已经跟芳文说了我们要去傩村,告诉她要是两天不见我们回来就叫父母来找我们,岂不是两全其美?”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肯定不会反驳了,点头道:“还得小刀上称,我自然是去了。”

  矮地瓜见我要去,他本身虽然胆小,可好耍心肯定是有的,赶忙拉着我袖子道:“那到时候我就站在山脚看看,不进村子了。”

  四人一拍即合,去矮地瓜家里偷了些蜡烛和压缩饼干——都是干员才有的福利,顺着镇头的山林挨个扎了进去。

  ……

  五里山路听上去短暂,那也只是俗称的直线距离,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深入山坳的时间就不再使用天色变化来形容了。

  就算经验丰富的猎户,要听见谁说拍着胸脯说一天从“郁垒山”往“神荼山”打个回趟,恐怕也得连连摇头,骂他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前面进山的那段路好走,俗称“足道”。

  被常年在11月份入山寻找蘑菇的农户给踩出来深深的凹痕,沿着那些脚印一深一浅,上山的两里路也就一两个时辰。

  如今学医后,我才发现当年不费劲的缘故,倒不是因为年轻不知疲倦,而是咱们经常跋山,要么上山摘些酸不溜揪的蓝莓,要么便是去捡石头打跑那些讨人厌的猴子。

  当时记得要瞄准母猴子打,那情急之中极有可能甩下小猴,绝了后,免得再生祸端——可怜属实是谈不上的,凶残而且贪婪,数量还多的令人发指,跟蝗虫一般的灾难,成群结队去掰坏包谷,厮杀圈养的鸡鸭鹅的时候,就容易让农户动杀心。猎犬见猴子都跟死敌一样。

  ‘足道’周围杂草基本是被清干净的,咱们四人小刀打头阵,林教头殿后,我和矮地瓜就在队伍中间,行路而言相对轻松,毕竟不用太过注意危险,更多能欣赏沿路景色。

  小刀从家里把他爷爷的土枪偷了出来,子弹用麻绳把砂石跟火药捣鼓在油浸好的牛皮纸里面,然后烟卷一样包裹起来,随后塞到黑黝黝的双孔枪膛之中,40米之内的什么狍子,野兔,黄皮子,只要不打到尾巴,那都是一击毙命。

  “你把你爷爷的心肝儿给偷出来,回去之后他老人家不让你给他磕几个响头?”林教头那时语气堪称怒发冲冠,看见不顺眼的事情就会揪着不放。

  “老子怕你个龟儿孙儿见到白虫吓尿裤子,掏出一来看,白虫爪子都比你鸟儿大!”小刀是满嘴痞气,“再说了,保不齐哪边窜来个偷婆,一刀子把你扬了,我可没法领这个头。”

  偷婆是那边儿俗称的‘小儿鬼’,那是颛顼氏的三子之一。

  传言小孩中风得病,身体发瘟,都是这个鬼作恶引起的。

  它专门抓那些山中迷路的小孩,若是被它逮到了,那可得抽肠剖肚,被吃的骨头都没有。

  矮地瓜向来胆小,见了那语文书上的神仙雕塑都能觉得恐怖的家伙。

  他嗓子捏住:“唉,可别说这些,咱们又不是来试胆的,不要老往神神鬼鬼的扯。”

  “你怕个球。”小刀在前头拍着胸脯,“有老子在,只叫那偷婆变蟑螂!”

  “小刀勇敢我们是认的,建设社会大好青年啊,同志们,这种勇于担当的精神应该发扬光大!”矮地瓜估计从他干员父母那边耳濡目染,嘴里吐出这些话来一套一套的。

  我向来文静,在中间听他们扯犊子也有意思。

  林教头见小刀占尽威风,不爽道:“偷婆算是狗屁东西,我身上火气旺的很,也不用枪,叫一声都得给它吓破胆。要我说,还得是傩村吓人。”

  我好奇心上来:“怎么,又听你那神通广大的父母说的?”

  林教头抛了个‘懂我’的眼神,故意神秘兮兮:“我曾偷听父母闲聊,说那傩村前边的山头里,就遗留了些问题。他们每次经过的时候,都要准备粗鲁棒和月经带,经过时都要虔诚地用棍棒戳带子,以此愉悦‘楚母’,来换取活命的机会。不然得不到祝福,轻则迷路饿死成为野兽腹中餐,重则……”

  “重则什么?”矮地瓜面色苍白。

  “重则死于自虐与互杀……”林教头两只爪子竖起,朝矮地瓜一副捕食的模样。

  矮地瓜惊恐一叫,山林中惊起一团黑压压的蝙蝠。

  这听起来像是被“楚母”附了身,从而造成恶劣影响,实在是有些令人哆嗦。

  我拍拍矮地瓜肥硕的肚皮:“地瓜,你怕啥呢,这些都是传说,传说有九个太阳,你还能真听进去啊?”

  矮地瓜全身紧绷,扯着小刀衣服跟个僵尸一般爬坡。

  “这些道理我都知道,尹知书,你倒说说那粗鲁棒跟月经带是啥玩意儿?我读书少,你可别蒙我。”小刀在前头发问。

  那时候农村人淳朴,性教育普及度极低,饶是在文化开明的今天,性之一字谈之色变,这与中华文化沉重而腼腆的根基是脱不了干系的。

  我额了半天,也没从哪里听过有这件东西。

  “应该,是某种兵器吧?战斗时候用的,棒子打带子,是给自己助威,表现出张扬而充沛的力量感,或许也算得上某种驱邪的办法。”我讲得头头是道。

  如今想起来,这个比喻倒还挺贴切的。

  林教头在后边哼哼唧唧,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不信老子……好果子吃……”

  山中湿气重,若是长时间不进水的话,汗液的蒸发将会导致人体高渗性脱水,那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可算是把小命玩儿完了。

  大人懂,小孩子对缺水更敏感,甚至更加在意。

  我们找了半山拗的一处石墩歇下来,用生锈的锅煮了一氹的水,顺便摘了些鱼腥草进去,那种特别的腥味,可是清热解毒的好帮手。

  矮地瓜带的压缩饼干也分了出来,这种高档货色平时没见过,几人拆开包装就是狼吞虎咽,味道跟白荞麦馍馍差不多,不过有油。

  林教头吃起来恨不得把自己手指头都给吞进去。

  小刀吃完后举目远眺,指着前边逐渐加深的樟树林:“这算是‘足道’终点部分了,咱们大概花了两小时,算比较快的。后边儿深入进去,基本上就没有指示,得靠咱们慢慢摸索,那里头生气渐弱,阴气浓郁,什么山鬼水精都可能要冒出来,要是有哪个龟孙儿害怕想退出的话,趁现在讲还来得及。”

  他这话就是讲给矮地瓜听的。

  矮地瓜望向我眼神求助,他懦弱,又不敢直面顶撞小刀。

  我叹气道:“地瓜,你要是觉得不行的话,可以原路返回,不用勉强自己。”

  林教头嗤笑道:“原路返回,他敢吗?一个偷婆都能给他叼了去!”

  矮地瓜果不其然,使劲摇头:“尹知书,你得跟我一起走。”

  我两难:“这……这……唉,那好……”

  想起矮地瓜平日憨厚老实,欺负他算得上什么英雄好汉,不都是想看他胆小出糗吗?

  我正要应承下来,却听小刀在旁边呼气:“喂,喂!你们感觉到没,我一路上总觉得有些奇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跟着我们一样。一开始只是背后感觉发毛,可刚刚又再次查看了一下,却发现装香蜡纸钱的布包不见了!”

  林教头一看四周,除了水锅和一些工具包,一切空空荡荡,也面色一变:“去他妈的,包呢?”

  话音落下,众人不敢出大气。

  俗话说入乡随俗,也不是迷信。

  这些玩意儿,本来是怕遇到山神,就去给点香火祈求保佑的工具,还是特地从林教头家的仓库中顺出来的,一直背在林教头背后,只是刚刚休息时才取下来,怎么会说见不见的?

  林教头四处张望,扯着嗓子吆喝了几声山歌,甚至还在山路上原地来了个危险的鲤鱼打挺:“切,瞧你们一个个怂样。我看多半是那些猴子偷拿的,你说这光天化日,正午当空,什么牛马敢如此嚣张?小刀,你是被矮地瓜传染了脑子吧?”

  “不,不……你糊涂……正午正是阴阳交界之处,阳气渐弱,阴气上升……”矮地瓜捏着嗓子,浑身缩在一起,显得体型都小了一圈,“你们可没听过,有些东西专挑这种香火下手,就是为了避免我们向正神祈祷,好趁机杀害我们!”

  我万万没想到矮地瓜能将出这种野话,他家教可是很严的,那三分一本的故事会,父母都不让他买,更不用说什么精怪小说了。

  林教头一听面上也微微变色:“嘶,你这小子,怎么也学会这些奇奇怪怪地玩意儿?听上去还像模像样的,不错嘛,有长进!”

  见众人扯得愈发古怪,我怕矮地瓜承受不住,就像开口催促离开。

  可这话还没说半字儿,却见小刀面容苍白,朝着林教头龇牙咧嘴,那表情如同在承受着异样的痛苦。

  “你,你……”小刀指着林教头吞吞吐吐。

  “我什么我?我是你爹爹!”林教头见小刀扭扭捏捏,不如平那般爽快,甚是恼怒。

  然而小刀立即举起了手中的土枪,直接对准林教头。

  我面色一变,呵斥:“你疯了吗小刀?”

  林教头立刻举起双手:“喂,喂,开个玩笑,你咋还当真了?”

  我转头一望,正想叫林教头闭嘴,却浑身如遭电击。

  只见林教头头后,一只通体雪白毛发,面容粉红的猕猴正面露凶光地从树上吊着尾巴垂下身体。

  寻常的猴子我们见了都是当儿子打,可面前这只,却甚是邪门儿。

  只见它身躯上鼓动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脓包,如今回想起来,就像是葡萄串一般的肿瘤细胞生长,俗称“菜花型”,其中血管生长,呈现出暗红色外观,甚至于腹部的腔道露出,形成了‘瘘管’,有些恶性感官的物质正源源不断地涌出。

  那猴子下颌骨似乎脱了臼,整个口腔的尖牙利齿,和那只无处安放的舌头都赤裸裸的显摆出来。

  只见它将缠绕的尾巴一点点放松,那开盒得不成比例的嘴巴就咬一口要开林教头的天灵盖!

  我胃中翻腾:“有妖怪!趴下!”

  声音一出,风声鹤唳!

  林教头信赖于我,从来不问我为什么,只管一个下蹲往前跳走。

  小刀瞅准时间,一枪射出。

  他小时候跟爷爷去林子里打松鸡,那瘦弱的肩胛骨竟然能抵住土枪后坐力,准头一下子就被无比拔高。

  砰的一声轰鸣,山林的地面仿佛都在颤抖。

  那妖猴的脑壳被打了一个缺口,脑髓混杂着鲜血汹涌喷出,整个身子还是那副恐怖姿态,不过全身肌肉放松,显得更加狰狞,随着尾巴晃晃悠悠地松开,整个尸体啪的一声坠落在地。

  “我他妈就说是猴子捣的鬼,你们不行,看吧?”林教头拍着衣服上的泥巴,被一只猴子戏耍,火气正旺,“他妈的,平时见了猴子都当鸡杀,现在还能被它们偷袭。真是窝囊!”

  众人的心跳尚未平息,正要喘气,耳边却忽然传来漫山遍野的嘶叫声。

  如同一群凄惨的恶鬼,在白日惶惶的深山之中,呻吟着可怕的饥饿与束缚!

  “糟了,捅了妖猴窝!往山下走!快跑!”小刀狩猎经验丰富,最快反映过来,连忙呼唤我们离开。

  平日里欺负猴子,也是因为他们胆小,我们体型大,自然占据优势,可若是在深山老林中可就截然不同了。

  猴群主干的数量动辄百十只,那一出动,简直是黑压压一片,这时候,光我们几个毛头小子,仗着一把鸟枪,对它们可就不会有任何威胁了。

  它们在林中来去自如,一旦成群结队扑咬上来,哥儿几个今天恐怕都得死无全尸。

  众人对山林中的危险还是了若指掌,眼下都是毫不犹豫就要往山下撤走。

  谁料林教头刚一抬腿,就是一个急刹。

  只见那下方山道密密麻麻地涌出来,在阳光照耀下,显得妖异的猕猴群。

  它们大多都是正常猕猴,只是皮毛颜色深红,浑身血气冲天,而只有少数的皮肤分布着菜花状的暗色颗粒,与血液和坏死组织交杂。

  妖猴似乎在种群中有着主导地位,面色粉红,却更偏向人类五官的立体感和灵性,显得十分怪异。

  而那些正常猕猴,粉丝的模样在平时不足为奇,可如今看上去,就像是一张张龇牙咧嘴的鬼脸,面露凶光,咿咿呀呀的威慑声连绵不绝,听的人两腿发软,铺天盖日升腾起一股瘟疫涌动的死寂气息。

  那猴群中有活跃健壮的,顶着满身的暗色颗粒,朝我们缓缓包拢,旁边的猴群都在手舞足蹈地助威,有的将那些蓝莓碾碎,涂抹在嘴巴之中,勾起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更有甚者,在我们目光注视之下,疯狂地交配,嚎叫声仿佛在宣泄心中的欲望与贪婪。

  “他们,不会是想将我们剁了吃掉吧?”矮地瓜躲在最后面,已经瘫软在地,几乎是环抱着小刀的腿。

  “他奶奶的,我不信了,今天我华一稻能被它们玩的团团转。我的大腿肉被啃下来前,都要给它们绞死几只陪葬!”小刀抬起手中的土枪,牙齿犀利,杀气腾腾。

  砰的一声,土枪迸射。

  猴群惊叫,那中间稍微靠前的两只妖猴被崩得飞了起来,手臂直接被打断,阴白的骨头露出,鲜血喷涌,躺在地上如同虫子般撕心裂肺。

  “好样的!干死它们!”我在后边喝彩。

  本以为这样能震慑它们,让猴群产生退意,谁料下一幕的场景,瞬间打消了我这个念头。

  猴群发了疯般的朝那两只残疾的猕猴跑去,四肢毫不吝惜的用劲掰扯,嘴巴疯狂地抽取它们新鲜的血液,黑压压一片之中血柱喷洒,一片群魔乱舞的景象。

  “竟然是在活食自己的同类!”林教头也被面前的场景震慑住了,背对着我们,一步步后退。

  我几乎能想象,如果只身掉落到猴群之中,结果会有多么惨烈——被活生生地分食!

  “为什么曾经没有听过上山的猎人说过这种猴群?”林教头满面愁容,“甚至是我的父母都不曾提及。莫非是最近几天才发生的事情?”

  小刀啐了一口:“他奶奶的,肯定是矮地瓜叫声把它们引过来的,这下好了,哥几个都得交代出去。”

  我被血气熏天弄得作呕,可脑海却比平常更加清醒——用如今的眼光来看,就是典型的感官补偿,在感觉异常的状态下,机体会反馈激素,使得其余组织器官工作更加协调精准。

  我指着前面茂密的树林:“快,如今唯一存活的希望,不然就等着被吃掉吧。”

  被活吃的残忍程度,远高于五马分尸。

  “可,可是进去了可就没有回头路了!”矮地瓜最先提出反驳。

  虽说其胆量占据了一部分原因,可眼前情况的确如此。

  不说回头路上有妖猴群堵截,进了这没路的老林,要想再找路出来,可谓是难于上青天。

  “去你丫的,眼前性命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刀一声厉喝,迈开腿,几乎是拖着矮地瓜往那山林逃窜。

  这一下决策不要紧,猴群却看出我们逃跑的意图,一时间炸开了锅,均是红着眼,朝我们厮杀过来,鬼魅般的身影笼罩天空,白日之下,也是隐隐的一片黑暗降临。

  刻不容缓,顾不得之后决策,均是朝里头奋勇逃窜。

  “起开来!”林教头沉闷一吼,与我一同抬起矮地瓜,三人一前一后,几乎是将他扛着逃跑。

  如今回忆起来,如果当时有选择的话,我宁愿从山崖上闭眼一跃。

  猴群速度自然是远超我们,很快就有几只妖猴已经骑到我们肩上,那爪子死死钩住我们皮肉,龇牙就要咬我们脖子。

  我当时只感觉妖猴身体分量极重,还闻到它们身上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以为是它们脓液和身上的骚味,扯着嗓子喊道:“上枪!给活路!”

  那前面的小刀人高马大,单手撑着矮地瓜肥硕的后背,腾出手来就往回后面甩了一枪。

  冲的一声闷响,我就感觉耳里尖锐异常,面前一道火花窜到天空,身上的两只妖猴被火药炸中的部位,直接弥漫成一片血雾。

  而林教头那边几乎是擦肩而过,好在妖猴被响声惊吓,警惕地跳往地面另寻时机。

  “你他妈的,公报私仇是吧?瞄着我的头打的吗?”林教头左脸浮现出血痕,似乎是被沙砾擦伤的痕迹。

  “捡条命还不谢谢老子?”小刀环住矮地瓜脖子,胳肢窝夹住,一边抽空换子弹。

  “注意,低头!”小刀先行警告,随后又是一枪崩掉袭击矮地瓜的妖猴。

  只见面前树林密集,上方挂下来层层叠叠的树网,将那边入口压缩成洞窟形状,只有稍微弯腰才能在里面前行。

  身后猴群却忽然炸开了锅,嘶叫声此起彼伏,若常见猴群的人就能知道,那猴群互相叫嚷多半是传递危险信号,或者是对敌发出威吓,两者往往兼而有之。

  可我却想不明白,面对着落荒而逃的我们,它们有什么好害怕的?

  没有犹豫,众人几乎是扑进了老林之中,身体一个踉跄,耳边的嘈杂声就瞬间衰减,眼前昏暗的视线笼罩,太阳挂在密不透风的树丛上空,只有隐隐的虫鸣与鸟叫声在提醒着我们:已至绝路。

  众人匍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身后的猴群离我们不到五米的距离,可就是这般近在眼前的猎物,它们也只能在外边疯狂踱步,四处盘旋。

  尤其是以那几只妖猴为主,甚至是在阻拦想要冲进来的猕猴,都是一把撕碎它们的手足,血腥的场景令群猴畏缩不前。

  然而即使这样,它们一边嘶叫着威胁我们,一边却不敢再踏入半步之遥。

  “这他娘的真晦气,到头来小爷这一身腱子肉还得不到这群畜生赏识了?”林教头撑在地上,学着猴子模样,朝它们拍屁股。

  “这还不好吗,就是见我们不好吃放我们一马,你该给它们感恩戴德。”小刀露出劫后余生的苦涩笑容。

  可我却没这么开心。

  “不,没这么简单。”我望着那几只妖猴。

  它们面色虽然凶厉,可眼神之中却十分忌惮,这种色厉内荏的感觉,就是猴子最能伪装出来的。

  此时,身后的密林中忽然刮来一阵阴风,呼啸出洞口,细长的吹口音,像是女子的哀怨哭声。

  令人诧异的是,猴群在此刻忽然群体安静下来。

  那带头的几只妖猴缓缓后退,眼神中再也隐藏不住它们的恐惧。

  气氛在一瞬间陷入死寂。

  我转身望向密林深处,那边交织着数不清的影子,像是一个个人体挂在风中荡漾着。

  “我想,它们在害怕这个密林。”我平静道,“这密林中有什么东西,让这群嗜血而疯狂的猴群,都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

继续阅读:二 华灯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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